已经七月,过几日又是溪盉生辰了,可惜自己这个当师傅的,赶在徒弟生辰前,真去不了。
听漓潇说,赡部洲往神鹿洲,偶尔是有一条渡船直达,不用去金乌洲转乘,只不过得看咱们运气如何了。
听到这话,刘清便知道铁定赶不上的。
从天下渡乘坐渡船,得一路驶到颠倒山,然后才能继续北上,到搬山渡。
好在这渡船,倒是有那种两间卧房带个小茶房的,不过收费极贵,只从天下渡到搬山渡,相当于跨越一洲南北,赡部洲南北长东西窄,故而也有过百万里的路程。
不过两人收费四枚布币,刘清也就认这个栽了。
漓潇在屋中静坐,说是在炼气。刘清只好独自出门,往甲板走去转一圈。
屋中女子感知到刘清出门,当即努着嘴,对着窗户外的流云吹气。
我说我在炼气,你就真当我在炼气?我说不愿意出门,你就不喊我了?
好你个刘清,账本上再添一笔。
出门溜达的刘清哪儿知道自己又招惹人了?此刻站在船尾甲板,看着脚下山河,怔怔出神。
有个中年人看了一眼刘清之后,便扭头返回船舱去了,应当是这条船的管事。
这艘船上,其实不少人认识刘清,两军阵前传个话,就这一事,足以让人印象深刻。刘清倒也没刻意遮掩面容,还是有时青衫有时白衣。
这会儿就穿着一身雪白长衫,并未背剑,就是瞧着头发乱糟糟的,若不然任谁来看,都只会说这个是读书人。
刘清只是想着,谢浒被斩,难不成一条往瘦篙洲万鞘宗去的伏线就此断了?万鞘山中藏万剑,若有一日那些英魂复苏,哪怕只是弥留人间片刻,也足够出数剑,斩数人了。楚续早前便说要转移一部分山中残剑,该是老早就发现天下渡这边的不寻常了。
其实离开时,赵长生语重心长,说你刘清真就觉得,举妖族全族之力,造不出来个封神台?
所以刘清是在想着,这些个妖族,究竟想干啥。
先前那场战事,若非赵长生老早派人抄了后路,让那老鸡公退无可退,恐怕打也打不起,就好像一次玩笑似的,双方阵仗极大,却成了摆着看的
老鸡公只得耗费本源,硬生生撕扯出一个通道,却不是直通妖族,而是到了天尽头,对妖族来说也是个渡口,也是个城池。
其实刘清当时便以心声询问了,若这妖族老鸡公这么厉害,那岂不是随意撕裂一处虚空,大军直落,血洗人族腹地便可以了?
赵长生则是笑着说:“他老鸡公要是能做到,还用的着与我们在天下渡磨蹭这么些年吗?”
甲板上,有个气不过的女子出门寻来,却见那家伙发呆不停,漓潇没好气道:“要不要中途下去一趟猪笼国瞧瞧?”
刘清这才回过神,笑道:“你这就修炼完了?猪笼国就不去了。”
早晚都要去一趟的,但不是现在。
有个侍女怯生生走来,递出一壶酒,轻声道:“是刘清刘公子么?有人要我帮忙递来一壶酒,还让我问问刘公子,趁手吗?”
刘清接过酒葫芦,笑问道:“那人是一身蓑衣斗笠,还是一身道袍?”
侍女低头道:“他说公子要是问,就告诉公子,赠饭之情,可用不了一辈子的。”
刘清抬头苦笑,“安老三啊!安老三!”
递给侍女一枚贝化,刘清笑道:“这一壶酒,让仙子守了许多年吧?辛苦了。”
侍女摇头似拨浪鼓,怎么都不愿收下那枚贝化,推辞几句后便告辞。
估计等这侍女回过神,也会为自己今日诧异举动惊疑不定。
刘清早就看出来,应该是在侍女脑海放入一粒心神芥子,以刘清为契子而触发,过去之后连侍女自个儿都不晓得自己做了个啥。
一旁的漓潇以手扶额,叹气道:“说说吧,这次又是谁?”
刘清苦笑不停,与漓潇再次提起两次符箓请神降真。一次斩了个金丹鬼修,一次帮忙抵挡小浊天孤水国的天官。第一次是无意间,第二次则是刻意,也可以说是试一试。
两人回到船楼,漓潇疑惑道:“意思是说,那个你从小就知道的老乞丐,才是把拳谱与青白给你的人,现在托人问这句话,意思是问你,这两样东西好用吗?”
刘清点了点头,拔开那壶塞一闻,当即一笑,又是白簿酒。那条夜桥船,曾经找了两壶白簿。当时是南下,酒是花钱买的。如今北归,酒却是人送的。
唉!只恨境界太低,凡事都得让人牵着鼻子走。
归元无敌,瞧着威猛,但武道一途,开了天门之后,才算真正的有与山巅人扳手腕的底气。战场上几乎能压着元婴修士打又如何?碰到个同等天才的分神修士,人家打自个儿也不会多费力。
漓潇在一边手肘着脑袋,不愿想这么多。对她来说,事到临头,赏其一剑就好了。
这个有时会呆头呆脑的女子,从来就不觉得山有多高,因为她向来触手可及。
夜里刘清再次出门闲逛,结果碰见这条船的管事。
见刘清来了,这位中年人转身抱拳,歉意道:“船上侍女十多年前便答应了一人此事,我竟是全然不知道,让刘公子看笑话了。”
刘清双手扶住围栏,心说可真能胡咧,微微拍动围栏,笑道:“小事而已,别因为这事将人赶下渡船。”
管事笑道:“自然不会,十几岁就上船,如今都快四十的人了,把她赶下去,让她做什么去。”
现如今的刘清,有事没事,都习惯了灌一口酒。
扯了扯嘴角,刘清笑问道:“这艘船,是雁背山与牛贺洲一个山头儿租借而来的是么?据说那山头儿宗主,是个古长毛象成精,老是跑去灵山脚下骂人。”
管事笑道:“是的,现在应该就在灵山脚下。”
刘清冷不丁问道:“天圆地方,到底是四平八稳还是三足鼎立呢?”
管事摇了摇头,“太过高深,我小小元婴,琢磨不透。”
刘清哦了一声,随口道:“雁背山,是在一只大雁背上么?”
管事转头,冷声道:“烦劳刘公子有话直说。”
刘清笑了笑,那就直说。
“我不过是在天下渡待了几个月,便能知道你们雁背山租借渡船。难道天下渡那些就查不出来了?挣钱虽好,可不能取不义之财嘞。说说一年要送多少修筑封神台的东西给牛贺洲那个长毛象?”
管事猛然间咧嘴发笑,两人所处甲板,瞬间被一座屏障笼罩住。
那管事笑问道:“天下渡那边只以为我这条船贪不义之财,可没想这么多。”
刘清仰头看了看,沉声道:“有一点我不明白,租来此船近一甲子了,又能以这船得到什么?”
天下渡议事,怎么可能会让细作知道?那些细作的存在,无非就是刺杀城池里的孤儿寡母。
管事笑着摇头,轻声道:“我原本没想拿你怎么样,是你自己撞过来的。不过我也要问问,怎么发现我的?”
刘清指着管事,摇头道:“燕灿家里烧的香,可与你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不过这个不重要,怪你们自个儿传信不及时。”
睡着咧嘴一笑:“其实杀你有些说不过去,你雁背山把那些修筑材料当做租金运去锁甲山。足足一甲子,每次里头儿也就掺杂不多的所需之物。你完全可以说得过去,你家宗门也说得过去,你跳出来做什么?”
管事笑道:“谁还不想往上爬一爬了?”
有个头箍白巾,单手持剑的中年人瞬身来此,一剑破开管事所设屏障,坐下时已经另有一道剑气穹顶叩在此处。
管事顿时面如死灰。
外界看来,却无事发生,一眼看过去,也就是个白衣年轻人与渡船管事,谈笑风生。
陆老二直立刘清身旁,手掌按着悬在腰间的剑柄,沉声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刘清摇了摇头,陆老二转头看来,沉声道:“其实我大哥之死,与这些人干系不大。想要坑害登楼修士,光靠计策可不行。有些事,你重返天下渡,总会明白。”
那管事面沉如水,沉声道:“陆行中,祸不及家人。”
登楼境界的剑修在此,他一个藏头露尾的炼虚修士,躲不过了。
陆行中点了点头,“当然不会祸及家人,祸及宗门而已。”
刘清叹了一口气,心说有事儿不说完,待我重返天下渡,都得到猴年马月了?
起身与那陆行中抱拳:“谢前辈,这是第二次了,刘清记着的。”
陆行中只是冷冷看着,瞧这小子还有无屁放,结果刘清支支吾吾半天,苦笑道:“人抓走了,渡船咋整,谁开啊?”
陆行中跃起半空,淡然道:“关我屁事。”
某人直想骂娘。
头箍白巾的汉子一离开,漓潇立马瞬身而来。
“怎么回事?”
刘清拍了拍袖子,笑道:“走之前赵老前辈就说过,牛贺洲那边传来消息,说一座锁甲山,妄想修建封神台,之后搬去妖族。结果给那个布衣罗汉踩扁了一座祖山。说我正好坐这条船,就正好套个话,正好拿个人。”
漓潇皱眉道:“在天下渡拿他不就好了?”
刘清叹了一口气,取出酒壶,灌了一口酒,然后问道:“我在干嘛?”
还想学老孟,结果漓潇冷冷一句:“少卖关子。”
刘清只得叹气道:“端起酒与喝酒,两回事啊!”
至于老孟说自己是胜神洲人,那就是纯属瞎扯了。谁还不会说几句外乡话?俱芦洲的“你瞅啥?瞅你咋地?”天下皆知。
漓潇翻起白眼,没好气道:“迂腐。”
刘清苦笑一声,那有什么法子?
在人家雁背山那边,只需咬死一口,我给锁甲山送过去的租金,不过是神木仙石罢了,我哪儿知道他们要去干啥?
如今能逮着的,也就这艘船的管事了。
先前那位传话侍女缓缓走来,暗地里的护卫,还有负责修缮渡船的工匠,尽皆现身甲板,不下四十人。
来者不善,刘清却笑着对那侍女说:“姑娘,渡船会开不?”
侍女愣了愣,下意识便点了点头。
刘清笑道:“那就好,总算不怕摔死了。”
见那些船工护卫来者不善,刘清摊开手,笑道:“有话好好说。”
结果片刻之后,一个白衣青年转身拍了拍手,甲板上除了刘清二人,就剩下传过话的那侍女站着了。
刘清无奈道:“都说了我是读书人,能动手就不吵吵。”
一旁的漓潇白眼不停翻起。
这船,自然是到不了搬山渡了,一到颠倒山便将人全部卸下,只留船员,回去雁背山。
未到颠倒山时,两人就下船了,当然该给的船票钱不能少,多给的也要了回来。
七月的赡部洲中部,比不得木秋山周遭严寒,却也好不到哪儿去。可漓潇依旧是绿色长裙,背着长剑风泉。刘清白衣如雪,身后是剑身锈迹斑斑的青白。
漓潇发现了一件事,就是身边这个家伙,其实是个很孤僻的人。在天下渡时,瞧着与谁都能聊两句,可事实上,能让他当成朋友的人,真不多。唯独在山水之间,森林深处,猿啼鸟啸,哪怕没有绿枝丛丛,他也能悠然自得,就好像这才是适合他的地方。
女子不知,一看,自个儿就失了神。
初看某人,人在眼前。再看那人,人是万座山,我是山中客,迷途不知返。又看那人,忽做枕边人。
刘清笑道:“来时是靠着东边儿,去时咱们往西吧。”
其实还是怕东边儿那座天寿山。
漓潇猛地回神儿,以少有的嬉笑神色,对刘清说道:“你与我爹喝了一夜酒,我跟娘亲便翻箱倒柜了一夜。”
伸出一只手,笑道:“这是我爹年轻时用过的核舟,与绿衣湖给你的那个不同,这个比较吃钱,但不是只能用一次。大概一枚泉儿,能跑个千里路。”
吓得刘清一个哆嗦,心说这哪儿叫吃钱?这他娘的拿钱不当钱啊!
“师傅没让我用,还是你拿着吧。”
漓潇气笑道:“姓刘的,你是不是掉钱眼儿里了?”
不过却没继续说什么,只说那就御剑千里之后再行走百里,等你体魄跟的上了,咱们再御剑,如此往复,反正要赶在八月底到搬山渡。
刘清点了点头,轻声道:“这次走得好匆忙,下次返回天下渡,一定要多待些时候。”
漓潇背着手,弯腰跳跃几步,在雪地里留下自个儿的鞋印,转头咧嘴道:“你自己说的,到时我就在木秋山看着,不跟你一起。”
……
天下渡里,有个最近才敢离开自家小宅子的小姑娘,再也听不见一声“明儿见”了,不过她自打敢出了宅子,走出巷子,就再也不怕有人说什么了。
每天都会在墙头趴上片刻,她自个儿也不知道自个儿想干嘛。
结果有个摆面摊儿的汉子老是欺负她,她每次经过,都要被那汉子打趣一句:“丑姑娘,嘛去?”
气得她每天都去吃一大碗面,不给钱的那种。
有一天吃完面,徐桐木试探问了一句:“明儿见?”
汉子笑着答道:“明儿见。”
乔阿桥三人马上就要领衔去轮换,临行前还是瞧了瞧这丫头,毕竟刘清私底下叮嘱过。
言袖本就身子娇小,被一把阔剑压的都要喘不过气了。又被两人一挤,一下子就上头了。
“你们两个给姑奶奶离远点儿!”
这一吵,刚刚走进小巷子的徐桐木立马儿扭头看去,不过三人贴了匿踪符,一个灵台境界的小姑娘也发现不了。
他们三人倒是安慰了,可把徐桐木吓坏了。
黄衣小姑娘三步两步跑入巷子,又是一通狂奔进入自家宅子,前后共上了六道锁,这才又是一阵疾驰,回屋睡觉。
陈船叹气道:“徐桐木家的院子,下边儿有专门以朱雀羽做成的阵基,能助涨修士稳固境界,好些人盯着呢。”
乔阿桥与言袖转过头,见鬼一般看着陈船。
这位赞同兄疑惑道:“什么意思?看我作甚?”
言袖摇头道:“没有,我就是算了算,你半年说的话,加起来有没有今天多。”
乔阿桥哈哈一笑,轻声道:“小丫头没啥事儿就好,咱们去吃一碗臊子面?”
……
搬山渡是在赡部洲正北,刘清之前南游,是沿着东边儿下去,现如今回去搬山渡,便打算绕西边儿,走走瞧瞧嘛!
过了颠倒山,往西北十万里左右,已经算是赡部洲北部了,七月底的,按老家来说,都是盛夏了,可在这儿,凉飕飕。
两人路过一处街市,便随意去逛了逛。
市井之中,干啥的都有,倒是一处卖马的地方,将漓潇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漓潇一双眼睛直直瞅着一匹枣红色的马,马贩子只瞄了一眼,当即指着枣红色的马吆喝道:“这马可不是凡品,乃是当年一位响当当的大英雄,穷途末路时,寻遍全身上下,愣是找不出来一文钱,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拉出马匹来卖。”
刘清真是无了个语,好家伙这都你爷爷辈儿就听腻了的故事,都能套这儿来?
已经有人喊道:“大英雄的马,与你这匹枣红马,有何关系。”
那卖马的哈哈一笑,当即说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这马,是那匹马的玄孙女。”
一句话惹得周遭众人大笑不止,刘清笑着摇头,以心声询问道:“想买它?”
漓潇轻声道:“不知道为何,就是喜欢。”
然后转过头,笑道:“算了吧,咱又没有能装活物的法宝,买了也是带着受罪,你还能骑马御剑怎的?”
刘清挠了挠头,心说那也是。
眼看两人就要走,卖马汉子沉声道:“我这红马,乃是传说中的汗血良驹,今个儿便宜卖,只收一两金子。”
原本还有几个观望的,这话一出,一溜烟儿便四散而去。
一两金子,抢去吧!
见刘清与漓潇还不回头,这卖马的只好使出杀手锏,大喊道:“今日我与这匹马缘分已至,若无人买它,我便也只能杀了吃肉。”
漓潇猛地回头,一阵冷冽冰寒,吓得卖马汉子一阵后退。
刘清笑着抛去一两金,走过去牵出红马,对着漓潇笑道:“走吧,愣着做什么?”
漓潇眨了眨眼,“它又上不了渡船,买它作甚?”
刘清叹气道:“我给马买船票还不行吗?”
漓潇率先上马,刘清就坐在后边,两人策马而去,看得那马夫愣是一阵失神。
摸着红马脑袋,漓潇轻声道:“你是凡马还是天马?”
后方刘清摇头道:“我都以神眼看过,这就是一匹寻常马儿。”
马匹半点儿回应没有,漓潇只得作罢。微微后靠,把后脑勺放在刘清肩头,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它好像认识我一样。”
刘清笑道:“其实策马江湖也极好,就是天下太大,骑马太慢。等什么时候我也能安定下来,就跟师傅似的,只一家三口待在山头儿。”
说着叹了口气,刘清自言自语道:“怎么老是碰到拦路抢劫的,老是还有苦衷,这次总没了什么苦衷吧?”
漓潇撇嘴道:“某人不还是觉得人世间好人要居多?”
若是遇到两个寻常江湖侠侣,这匹马,估计明儿个就又在下个街市出售了。
十几骑迅速超过二人,围成一圈儿,一个个呲牙咧嘴,好不欠打。
刘清转头过去,朝着早晨还是马贩子,暮里就成了马匪的那人,笑问道:“瞧这模样,不是第一次了呀?”
那马匪头子咧嘴一笑,“财不外露,美不出户,老话没听过?带着这么漂亮的女子,挥手就是一两金子,叫人如何不劫你?”
漓潇都懒得搭理他们,只是揉着马头,说小红不怕。
刘清翻身下马,扭了扭脖子,无奈道:“没看到我们都背剑?”
一帮马匪哄然大笑,马匪头子更是笑的前仰后翻,差点儿就要摔落下马。
“这年头的游侠,有个屁的用处!如你这般小白脸,还背剑?”
刘清瞬间黑了脸,心说老子一身阳刚之气,就是白了点儿,我能怨谁?
一步上前,白衣年轻人解下背后长剑,左手掌心抵住剑柄,歪着头与那马匪头子说道:“来来来往这砍!”
马匪头子一听,笑道:“天下竟还有这等好做的买卖?”
谈笑声中,一刀落下,直直砍向刘清脖子。半点儿不留手,脸上甚至旁的神色都未起。
结果就是,一刀落下,刀变成了两截,人被刘清以手捏着脖子,举在半空。
随手一把扭断这人脖子,周遭马匪一下子都慌了神,有几个还想提刀来此,刘清猛地一跺脚,周遭山河震颤,吓得剩余马匪直呼神仙老爷。
刘清摸了摸下巴上的淡疏胡茬儿,想出来了个教人向善的好主意。
手中凭空多出一尊琉璃盏,不用点灯,自有火苗凭空生出。
那位神游修士的一部分,如今就在这一盏灯中,只要灯还在,那人便休想三魂合一,炼虚合道。
只见琉璃盏中猛地光华大放,一个好似踩在火焰上的虚影凭空出现。
虚影沉声道:“召我何事?”
刘清咧嘴一笑,“教他们做人。”
就这一下子,那十几个马匪可是把一生所做的坏事儿全想起来了。好家伙个个翻身上马,径直朝着最近衙门口去,憋着鼻涕眼泪,要忏悔认错。
重新上马,刘清问道:“威风不?”
漓潇点了点头,“太威风了!”
越往北去,天气越热,照理说八月已是深秋,即便是胜神洲南部,也该冷了,更何况这半洲江山都是冰天雪地的赡部洲,就更不应该热了。
天时有古怪。
骑马来到一处小镇,倚着小河而建。
河水蜿蜒处,必是钓鱼台。
两人下马牵着其进入镇子,有些荒凉,街市野草丛生,就寥寥几个铺子还开着。
漓潇脚尖一点,一缕剑气顺着地缝往下,大致肯定底下并无古怪,这才与刘清传音:“你别用神眼观瞧,就只以肉眼。没那么容易分不清,冰锅冷灶必是没人气,整洁舒适自然有阳气生发。”
没想到今个儿让不太喜欢念书的漓潇上了一课。
也是,不晓得什么时候起,自己越来越依赖神眼了。
如同漓潇说的,有人住自会有人气,有阳气生发,鬼魅不敢近之。若是长时间无人住,尘埃淹没了残留阳气,自然会瞧着阴翳,也自然会有邪祟鬼魅寄存。
好些东西,其实第一眼看过去是什么,便是什么。第二眼看去,并不是所看存在变化,而是自己否定了自己。
如同漓潇杀妖,分神之下,不出第二剑。
一剑斩之,那是一种莫大自信。
走去那摆出招子的客栈,刘清笑问道:“店家,咱这里是个什么所在?怎的铺子都不开张?”
客栈门口的是个瞧着干瘦的老太太,坐个小板凳,翘起二郎腿,磕着毛豆。
老太太不理人,刘清便只能笑着说:“太阳都落山了,老太太这是要晒月光?”
谁知那老太太这次听见了,扭头瞥了一眼年轻人,往嘴里丢去一颗毛豆,随口道:“是啊!晒月光,怎么啦?碍着你了?”
刘清扯了扯嘴角,这老太太!
漓潇在一旁偷笑不停,见刘清还在那边说个不停,老太太却只听得懂半句,一时间好笑无比。
那家伙黑着脸转头,漓潇轻咳一声,迈步上前,轻声道:“奶奶,客栈待客吗?”
这老太太这会儿却半点儿不聋了,扭头过来,一脸慈祥,“开客栈,待四方客,怎么能不待客呢?”
漓潇朝着刘清得意一笑,转头继续说道:“那我们要两间房,能行吗?”
老太太闭目沉思片刻,又丢了一粒毛豆进去,笑呵呵道:“两张床我有,两间房,安排不出来。”
这下轮到刘清窃喜了,可漓潇转头一瞪,他赶忙压下嘴角。
漓潇又问道:“我们有钱的,奶奶就给我们两间房嘛!”
老太太撇撇嘴,“撒娇也没用,只余下一间房,爱住不住。有钱顶什么用?我一把老骨头了,钱在我眼里,那是粪土!”
漓潇只得答应,又问有无吃食?
结果那老太太说有水。
老太太斜眼看了那匹红马,摇头道:“你这马,夜里得把眼睛蒙起来啊!”
刘清问道:“为何?”
这次没装作听不见,而是笑着说:“马儿眼睛亮,夜里别被惊着。瞧着你们俩,还是游侠儿打扮,心善,约莫是没事的,安心住下吧。”
刘清直翻白眼,心说这要是来俩游侠儿,魂都给你这老太太吓没了。
拴好红马后,两人进去屋子,家具破破烂烂,好在收拾的干净,两张床隔着约莫三尺。
漓潇瞪眼道:“我娘亲可说了,让我保护好自己,你个色胚要敢毛手毛脚,娘亲的十谅水说来就来。”
刘清叹气道:“我倒得有那个贼心才行啊!再给扯回去锤几个月,我也遭不住。”
刘清摘下青白立在床头,漓潇也摘下了风泉,两把剑隔着一柄剑的距离,好似相望无言。
道门从眉心飞掠出去,无名飞剑守在了红马一旁,待剑气穹顶扣下之后,刘清才问道:“这老太太是类似于一种半仙儿存在?懂点儿阴阳道法,算卦马马虎虎那种?”
漓潇点点头,平躺床上,当即青山迭起,峰峦叠嶂。
猛地转头,“狗贼!看什么呢?”
侧身躺着的白衣年轻人,笑呵呵道:“看媳妇儿啊!”
漓潇瞪了其一眼,没好气道:“正经点儿,这老太太应该连个那种所谓半仙儿也算不上,就只是个生来可观鬼物的寻常人。”
刘清轻声道:“这小镇,铺子拢共开了三个,一间客栈,一间米面油铺,一间杂货铺。咋就没有酒铺咧?”
漓潇淡然道:“我倒要看看,夜里究竟会有什么,能吓到小红。”
人身山河之内,青龙沉声道:“我觉得这股子气息,似妖非妖,似鬼又非鬼。不过要说能影响天时,我觉得不至于。”
刘清压根儿没理这个不靠谱的,当日两军阵前,一个传话,可硬生生拉来了不少仇恨。
是个什么东西,等天暗下来,不就晓得了。
夜半三更,客栈尚未关门,干瘦老太太依旧靠着门槛,二郎腿翘起,一会儿往嘴里丢去一块儿毛豆。
荒草杂生的街道,三家铺子三盏灯笼,一阵阴风驶过,有个乌黑骄子乘风而来。
老太太咧出笑脸,轻声道:“来了?有两个年轻江湖人,我就给了一间屋子,不过两人瞧着都是好人,你也知道,好人都是嘴把式。”
面铺子里,走出来个扛着擀面杖的胖子,对着黑轿子喊道:“呦!出门儿一趟,阵势极大呀?”
杂货铺有个老头子,叹气道:“我说你又何苦呢?”
屋子里,二人各自盘膝床上,各自一头雾水。
漓潇轻声道:“我爹不是传了你毕生所学,来推衍一下。”
刘清翻起白眼,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是你啊?!”
瞅了一眼黑色轿子,漓潇有些郁闷,“这到底是鬼夺舍了妖身,还是妖死了成了鬼修?”
下方街道,有个背生双翅的女子,从黑色轿子缓缓走出来。
女子分别朝着三人施礼,之后笑着说:“三位能开着这无人铺子几年,我已经很感激了,他要拿我,让他试试便好。”
刘清一句好嘛!漓潇伸手划出来个光幕,笑道:“来了个元婴。”
刘清微微一笑,“这他娘的是熟人啊!几年不见,今个儿倒要看看你这个元婴修士,如何高高在上!”
漓潇问道:“有仇?”
刘清扭了扭脖子,轻声道:“学拳伊始,给这人差点儿伤了槐冬,若不是余衫那不靠谱的师父,估摸着我都死在他手里了。”
街道上,三个铺子主人各自叹了一口气,翻手结印,以微弱灵气,竟然结成一个大阵,汲取月华,助这背生双翼的半妖半鬼增长境界。
有个灰袍中年人驾云而来,好一副仙风道骨。
中年人笑着开口:“本座在此,还敢造次?凡俗风水师而已,借些地势帮她,就能躲得过?”
好嘛,一番言语,还是没挨过打的人口中言语。
漓潇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三个帮这女鬼的凡人,借地势拢阴气,是在养鬼。”
摇了摇头,又说道:“炼气士尚且不敢随意养鬼,三个凡人,为了养这女鬼,估计没几年活头儿了。”
刘清笑着说:“你说我什么时候出去最好?”
灰袍老者与四年前如出一辙,只觉得自己一个元婴修士,还弄不过你一个借着外力才跻身金丹的鬼妖?
下方女鬼猛地展开双翅,翅膀之下附着数道诡异符文。
女鬼开口道:“贾悟,我招你惹你了?你都已经捉走了我这边所有鬼修,为何还不放过我?”
刘清也是头一次知道,这中年人叫贾悟。
贾悟笑道:“你最特别啊!”
三个凡人已经精疲力尽,只得坐而观战。
老太太苦笑着说道:“本想着今日来几个心术不正的,让小瑶吃了去,结果来的两个,还都不错。哪怕拼上我们三个,也没活路哦。”
女鬼背后双翅也不知用什么做成,总之贾悟无论怎样打出攻势,都被轻松抵挡。
无可奈何,他只得取出一只白玉净瓶,口中念念有道。
漓潇说道:“现在可以去了,这是炼魂术,那女鬼挡不住。”
刘清嘿嘿一笑,抓起青白瞬身往外,于半空中一脚踹飞贾悟,救下女鬼,然后缓缓落地。
刘清白衣持剑,解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抬头咧嘴大笑。
“老梆子!可还记得我?”
……
扶舟县的新梨茶镇,有个来时官船,走时独身的好看女子缓缓离去。
栾溪终究还是放走了她。
乔恒当时会心一笑,这也是刘清与她们做朋友却与绿衣湖生意归生意的原因了。
雾江两岸,房屋基本已经建好了,乔恒在新梨茶镇有模有样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一家酒仙庐分号。
神仙也好,江湖也罢,都得有酒。
今日正好返回扶舟县,与那位县老爷谈论扶舟县与山头儿的边界划定事宜。
照理说,为官者最忌讳敲定边界之事,可他一个小小扶舟县令,也没个啥用啊!人家的那三百里山头儿,是从户部手里真金白银买来的,舆图上面标注可是清清楚楚。
扶舟县令实在是纳闷儿,那刘家,照理说都是绝户了呀,怎么自打那个混小子回来,这才几年,都能买下方圆三百里的山头儿。相比之下,封侯拜相算个屁!
而且他还听到了个小道消息,说这刘家的小子,如今学成修仙,是个腾云驾雾的神人嘞。那些帮着修建新梨茶镇的匠人,都给了封口费的。一人一枚金元宝封口,财大气粗。
扶舟县令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刘清啊刘清!我在扶舟县近三十年了,自打有了你,我这扶舟县可就没消停过。有金元宝也不晓得先给我几个。”
结果乔恒缓缓进门,抱拳道:“袁老爷,金元宝来喽!”
乔恒从袖口掏出个小布包,往县令塞去,笑着说:“着实是不知道我家公子与老爷的关系,若不然,定不会来这么晚。”
那位袁县令脸色有些不好看,推回去布包,沉声道:“他刘清要是都学会这等人情世故了,那我还真白护着他了。”
乔恒摇了摇头,笑着说:“公子来信说,袁老爷在扶舟县三十载,看似有些不如人,实则却帮着一县百姓,做了些律法之外的公平。”
县令连忙摇头,不过神色温和起来了,“不敢当不敢当,这孩子你说,出门几年,油嘴滑舌的了。”
当年是有个天天闹腾,教人头疼的毛头小子,三天两头有人来告状,说那小子是妖孽转世,仗着一身怪力横行。
当时这位袁县令,不管明面上怎样,背后说的最多的,就是两句话:
“他揍你们揍错了?谁是欺负人谁是帮人,心里没点儿数?哪儿来的脸皮跑我这里告状。”
“他横行街市?若不是你们这些个地痞无赖乡绅富户老欺负人,他也不会看不下去。”
袁县令说道:“其实我拢共与刘清,也就见过十几次,说过几句话,印象深刻。”
当时一个尚在壮年的县令,拍案喝道:“本官堂下,为何不跪?”
只有十岁的刘清却笑着说:“不跪天地不跪君王,跪你个小小县令作甚?”
县令怒喝:“那你跪谁?”
刘清笑道:“跪父母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