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安二年,风谲云诡的东京城内,气势恢宏的太师府于城中繁华地段拔地而起,磅礴正门前两座金身石狮一正坐直视一仰头卧地,一左一右守护在依星宿而建的二十八阶白玉石台阶两旁,神态威仪凛然令宵小之辈不敢轻易来犯。
上了白玉石台阶以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太师府飞檐斗拱的正门,金灿灿的“太师府”三字书写苍劲字体工整,高高悬挂于红漆大门之上,而大门两侧巍然屹立着代表吉利的七根红石柱,每根石柱边又各自守着带刀武卫,包括守在大门边面色不善的门房伙计及屋顶几行来回交替、手持弓箭的秘卫,实在是铜墙铁壁,壁垒森严,这种架势下甭说是人,恐怕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而由这浮夸的外表所见,其内府雕栏玉砌,金碧辉煌的程度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可就在这豪门幽深的宅院之中,此时气氛却是异常压抑,众人的视线亦纷纷汇聚于一处……
蓬头垢面的小小少女昏迷中仿若有所感知般,躺在冰凉的地面上缓缓睁开双眼。
视线尚未凝聚,便隐约见到有个头戴黑色巾幘,褐眉白须的老头伸出一只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小姑娘……小姑娘?能瞧见吗?”
老头的声音极为可怖,像是声带受过严重损伤,勉强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就如枯死多时的树枝慢慢刮过黑板般尖锐刺耳。
刚刚睁开双眼的叶凌漪微微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回答老头的问题,不过一双黑洞洞的大眼睛却随着老头的手左右转动。 见状,老头停止了挥手,又将大拇指和小拇指弯曲相扣,剩余三根手指放在她面前:“小姑娘,你可认得这是几?”
叶凌漪微不可见的挑了挑眉梢,望向老头身后。
逐渐清晰的视线里,只见一道颀长的人影立在不远处,身上仍然是那件墨青色长袍,虽然看不见那张隐藏在面具底下的容颜,但从紧闭的浅红色薄唇却能看得出他此时的严肃。
与赫连澈齐肩并立的是赫连褚和赫连涂兄弟,二人均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另外,这几人的身后站着一帮低着脑袋的奴才,包括赫连氏三兄弟,纷纷簇拥在一个身姿挺拔的中年人身边,呈八字排开。 看上去,中间那中年人不过才四十出头的年纪,一身穿戴华不可攀,虽然富贵生活让他满头青丝尚且乌黑,目光炯炯,可容颜间还是难掩沧桑的影子,岁月仿佛一柄锋利的刀子,无情划过原本俊朗的一张容颜,使他变得深沉而冷漠。
叶凌漪的目光绕过眼前老头,就这么落在他们几人身上来回打量。
觉察到她的视线,中年人微微仰起下颚,狭长的眼中迅速流过一丝疑色,还未开口说话就被褐眉白须的老头打断了:“丫头?”
叶凌漪依旧未吱声。
老头望向面色凝重的中年人,有些不自然的咳嗽一声,回头再次道:“小丫头,你若是能瞧见,那就告诉老朽,这是几?” 为了切断她的视线,老头将三根手指放在她的眼前来回晃动。
叶凌漪回过神,有些不耐烦地答:“三。”
“哎呀!”
老头倏地咋呼一声,面上欣喜,连忙回身朝中年人拱手道:“回禀太师,这孩子并不眼瞎,也无痴傻之症,不过常年生活在天寒地冻之地加上尚且年幼,缺衣少食的日子已然让她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纵她有股蛮劲却不长久,若是要为朝中所用,恐怕尚需养好身体为先,以免贻误大事。”
老头说完话虔敬的伏地叩首。 中年人闻言微挑眉头,脸上的表情闪烁不定。
立在身旁的赫连褚一瞧父亲似有不满的样子,连忙厉声呵斥道:“好你个老怪物,你既身为太师府下人,又是家医,那就该守好本分,如今你却如此胆大包天,敢在我父亲面前僭越,难道你不知道就连当今圣主梁太后都得给我父亲面子吗?你算得上哪根葱,也敢在父亲面前胡说八道?”
赫连褚的目光越说越狠厉,最后干脆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老头浑身一个激灵,没命般给赫连氏磕起头来:“大少爷说的都对……是小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小人该死,小人就不是个东西,求太师和大少爷饶命!”
“没用的废物!去和阎王求饶吧!”
赫连褚三步并做两步上前,长剑往老头的方向猛地送去。
老头面色煞白,在他浑浊的眼中长剑泛着森寒的光芒犹如一条毒蛇正吐着鲜红的蛇信子气势汹汹朝他而来,老头吓得身子一歪,顿时如一团散沙般瘫倒在地。
就在这危急关头,方才精神还有些恍惚的少女眼神蓦地变的凌厉,随即身体后仰双手撑地,仰面抬腿踢掉了赫连褚手里的佩剑。
随着“咣当”一声,赫连褚手里的佩剑在众人瞩目中就这么砸在了地上。
“你个狗奴才!”
赫连褚气得面色铁青,咬牙切齿的瞪着地上正收回腿的叶凌漪。
殊不知叶凌漪自己都被自己刚才这举动吓了一大跳,刚才她只是脑袋里想着要去阻止赫连褚,这具身体便遵从她的想法并付诸了行动,如今被赫连褚用这般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目光盯着,她倒是开始觉得后怕了起来。
踌躇了一会儿,终于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的赔笑到:“这位……”
一开口不知该如何称呼的叶凌漪顿了顿,当即想到了褐眉白须的老头管赫连褚叫大少爷,管中间那中年人叫太师,故有样学样道:“大少爷莫生气,别为我等无名小卒气坏了身体,否则以此触怒了太师,我们受点教训倒是不打紧,但一刻千金,您又是贵人,把时间白白浪费在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人身上岂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叶凌漪咧起嘴角,用尽力气扯出了一抹既生硬又讨好意味极明显的笑。
赫连褚的怒容随着叶凌漪的话骤地缓和下来许多,取而代之的却是意外,他似乎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看着呆呆傻傻的样子,这会儿居然能一下子说出这么多话,而且那张消瘦到几近枯萎的脸上除了冷淡的表情以外竟然还有这种一眼便知真伪的笑容,虽然此刻那种笑让她的脸看起来真是古怪极了。
身后中年人见赫连褚没说话,眼中光芒变了变,终于气定神闲的开了口:“行了,褚儿!老秋是府里的老人又是你祖父当年的得力干将,再说他既是为朝中大事考虑也是为了太师府,这事正当,于情于理你不该如此。”
一听中年人如此言语,赫连褚立马二话不说退去了一边。
中年人见了以后,继续说到:“至于这丫头,我看就依照老秋所言,先让她留在府里当个粗使丫头,等她身体好些再说吧。”
名叫老秋的老头听完中年人的话,面色顿时一松,以袖擦擦额头上的冷汗,连忙爬上去伏在中年人的脚边,用一种颤抖的声音极尽感激的说到:“谢太师不杀之恩!”
“嗯!”
中年人仿佛很享受这种被人仰视的感觉,嘴角微微上扬看着形如乌龟般伏在他脚边的老头,过了好半晌才望向不远处瘦的像根柴火的少女。
与此同时,她也在观察着他,少女的目光犀利如一道能穿透人心的光束,毫不避讳的越过众人直勾勾的落在他身上,一双黑洞洞的大眼睛虽然光芒明亮,却又仿佛蒙满了迷雾,似幽暗的无底深渊,那里面分明有什么被极力隐藏了。
可到底是什么呢?
中年人看不太真切,只是心中有种直觉,他觉得这张尚且稚嫩的脸庞远没有他所看见的那么简单。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想……
若是非要说出个一二的话,那就是她浑身散发着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冷静吧。
要知道,就算一个人再精明强悍也断不可能将情绪掩藏的这般滴水不漏,何况这个小丫头今年才十五,三年前她全家被屠,他犹记得当时那个小小的女孩坐在暴雨汇聚而成的红色汪洋里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在她的世界里那本该是一种分崩天地,摧毁一切的痛苦。
加上后来,她来不及报灭门大仇就被流放去了苍嶷山,三年间不仅毫无与外界往来,更甚是日日徘徊在生死关头,从这样境遇里走出来的人,就算她能为了生存放下满身血海深仇,也不该是如今这种表现。
可从今天这小姑娘的表现看来,她实在是太过于冷静了。
冷静到他的心里竟然开始有些疑惑。
“父亲!”
正当中年人眯着眼眸与少女对视的时候,身旁的赫连澈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中年人收回视线,略略垂下眼帘以眼角的余光扫了眼身后:“还有什么事?”
赫连澈拱手,微低头道:“父亲,宫里刚刚传来消息,说是太后想见这丫头。”
说完,赫连澈将目光放去了叶凌漪的身上,漆黑的眸瞳里清冷无比。
叶凌漪倒没太注意,只是听他们的对话觉得大事不妙,毕竟从一开始她就是莫名其妙来到的这个陌生地方,然后莫名其妙的发现自己上了一个少女的身,现在又莫名其妙的被当成稀罕动物供众人围观,这一切本来就已经够让人惊骇和匪夷所思了,难道还要被送进宫里见什么太后?
不会吧……
叶凌漪擅自脑补了一下,就论以前看过的宫斗电视剧,里面一系列的血腥场景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真见了这个什么太后,万一自己不小心触怒了她……
叶凌漪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心中警铃大作,要知道太后……像这种高级段位的boss在宫斗剧里一般都是杀人不眨眼,手里人命如麻的大魔头,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喽啰怎么能斗得过呢?
结果可想而知,叶凌漪甚至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前途一片黑暗了,但此时对方人多势众她也不能表露出来,只在心里暗暗盘算着。
不过好在面对见太后的问题时,中年人只是略微沉吟了小会儿就转身对赫连澈道:“让人去回禀,就说狼王虽死,猎手却重伤,此时贸然进宫恐怕不妥,为免引人口舌贻误大事,面见太后一事需容后再议。”
“是!”
赫连澈再次拱手,正准备吩咐下人,又听中年人补充到:“对了,把珍宝阁里新得的血玉菩提也一并送进宫,对太后就说我们赫连一族势必唯太后马首是瞻,为了完成大业,我赫连注万死不辞,请太后务必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