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声望去,原来是乐芽不知什么时候从河对岸过来了。
“姑娘有何见教?”
主持大局的中年人气场略强,这么一说话,周遭竟是没一个人敢胡乱喘息。 偏乐芽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忿忿不甘咬牙,指着叶凌漪就质问:“她凭什么当选洛神娘娘?”
中年人一听,当即了然了她的目的,稍抬起下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答:“自是洛神娘娘的旨意!”
“呸!”乐芽胡啐一口,双手叉腰,犹个泼妇耍横,毫无规矩可言,“笑话!任是个牛鬼蛇神,作弊也能成洛神娘娘旨意?刚才她用手捉了福灯,你们不会没看到吧?”
乐芽意在煽动众人,可惜周围无一人应声,所有人只当是在看场好戏,其中亦包括主持大局的中年人。
眼见无人帮衬,乐芽也不敢将姿态拿的太高,底气逐渐弱了下来,叉腰的手放下:“不管你们怎么想,反正我就是不服!” 这边的叶凌漪正苦于无计可施,乐芽这一出正中下怀。
于是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抓准机会发言,说:“我也赞成这位姑娘的看法!”
诸多人又将看戏的眼神转向叶凌漪处。
只见她端出一副大意为公,自我批判的态度,说明:“我刚才确实用手抓了福灯!这是极不符合规矩的,对在场的姐妹也不公平,所以为了公平起见,还是烦请各位另选他人做这个洛神娘娘!”
“放肆!”中年人倏而厉喝,神情本就严肃,如此这般,更如黑脸的雷公一般,眼看就要电闪雷鸣,“洛神娘娘一年一选,岂容你用来儿戏?此乃诸天神共同见证所结果,是上告了天明的,洛神娘娘既然选了你,你还如此不识抬举,莫不是想误了我西朝国祚天年,误了这百姓的天地安平?” 这顶帽子实在扣得巨大,唬得叶凌漪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得将希望寄托在乐芽身上,说不定只要她胡闹大闹,众人就会反对眼下这个遴选结果。
她只能在心里暗存希冀。
“你们都听见了,她本人就忤悖狂妄,实是大逆不道之徒,这样的人你们还非要她做这个洛神,岂不是枉顾天意玷污洛神,将泱泱西朝置于玩笑之地?”
看来乐芽是真的很想当这个洛神,竟不惜以诋毁诽谤来完成目的。 叶凌漪暗叹了声人心不足蛇吞象,面上是极乐意看见围观者有人帮助乐芽的!
可惜,她的愿望终究还是落空了。
无论乐芽是如何赤口毒舌、言辞凿凿,周围就是无一人帮她说话。
反倒是中年人先没了耐心,黑着张脸,朝“仙娥”训斥:“闹剧看够了?还不快把洛神娘娘请下去?误了吉时,拿你们问责!”
“仙娥”吓得花容失色,再也不敢拖沓,扯着叶凌漪就下去了。 任凭乐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她气得快将眼珠子瞪掉下来了,还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而不远处昏暗的柳荫下,武将郎轻轻咳了声打断了年轻男人的视线,问:“皇上,既然青鸢姑娘如此不愿意做这个洛神,何不让臣下去帮帮?”
“不必,”年轻男人薄唇噙笑,“朕听闻洛神娘娘是要穿戴洛神装的,正好朕也好奇,不如就随她吧!”
武将郎立在他身后,疑惑不已,暗暗思忖:皇上究竟好奇什么?难道是好奇平素一身男人装扮的小婢女换上洛神装的样子?
武将郎想象了下,突然被脑海里的古怪画面惊出一身冷汗。
另一头,叶凌漪被一众“仙娥”押到了个房门前。
缓缓推开房门,就瞧见了一个慈眉善目的婆子正对她笑,手里还端着一只紫漆首饰盒,不远处摆着一些颜色鲜嫩的衣裙。
这很明显是要摆弄人啊!她才不想再做一回人偶娃娃!
“想必这位就是洛神娘娘的天选之人吧?老奴是奉命伺候洛神的,请洛神娘娘就坐!”
叶凌漪预感不祥,立马学着电视剧里经典的老套路,捂住肚子大喊:“哎呀,我肚子好疼,我要上茅房!”
她不知道,眼前的婆子确实是个人精中的人精,只看了眼她捂住肚皮的手,保持微笑不变,甚至连眼皮都不曾动一下,转身十分淡定地对丫鬟吩咐:“去,请符纸!”
符纸?
叶凌漪听得纳闷,“勉强”抬头,问婆子:“为什么请符纸?我是要上茅房!又不是被鬼附身!”
“洛神此言差矣!”婆子对叶凌漪的态度仍旧十分恭敬,“洛神并非俗胎凡体,哪能沾染尘世污浊?焉可用寻常医治凡人的办法?我等早料到总有这一日,所以特地向玉清宫方士大人求来了三张灵符,如今洛神既是肚子不舒服,那灵符自然派上用场。”
不待叶凌漪提问关于灵符的用法,婆子立马又说:“用法十分简单,用时只消将灵符烧成灰烬,伴水喝下去即可。”
这……
“还是算了吧!”叶凌漪太懂识时务的重要性,殷勤笑笑,放下捂住肚子的手,站直:“我突然就不疼了,真是神奇呢!”
婆子亦笑,朝她颔首:“那么,便请洛神就坐。切莫误了吉时!”
“好说好说!”
叶凌漪赔笑,暗里嘀咕了声:什么吉时?
“洛神放心,往远了不敢说,至少这四年多,历届洛神都是老奴在服侍打扮的,也算是有经验的老人了。”
叶凌漪看重黄铜镜里一边说话一边替她梳头,神态慈祥的婆子,心头瞬间暖了。
从前她总是一身男装配高马尾,如今梳发髻,换了个发型倒像是换了个人一样,连这张原不起眼的小脸似乎都变精致了不少。
“这位婶婶的盘发技艺真是精湛!瞧我,都焕然一新了!”叶凌漪边欣赏着自己的新发型,不忘赞叹婆子。
婆子受了赞扬,慈祥的双目眯成了一条缝,笑:“洛神谬赞,说来也是缘分,老奴原是京中大户人家专门伺候小姐梳妆的下人,后来大户人家遣散了许多下人,老奴这才回家寻了这份差事。老奴还记得第一次给那家小姐梳这个凌虚髻的时候,小姐也是像洛神这般赞叹。”
“是吗?”叶凌漪若有所思,多问了句:“那大户人家为何平白无故遣散下人?可惜我身为奴籍,若我是那户人,得了婶婶这样好的手艺人该紧抓不放才是,遣散了多是损失?”
婆子是时已经给叶凌漪梳完了头,招呼她起身,又在诸多颜色鲜嫩的衣裙里选了青粉相间的水纹罗裙替她换上,眼见叶凌漪容色焕亮,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令左右“仙娥”将她扶着坐回了铜镜前。
“老奴哪里有洛神娘娘夸得这般好?再说,人家是大户人家,仆役更迭是很正常的!”
婆子取来坎肩替她穿上,叶凌漪低头看了看,青色小坎肩上绣着整朵白莲,边缘还坠了嫩粉色的绦子。
紧接着婆子开始了下一道工程,动手为她添妆,几个“仙娥”帮着打下手,又是擦脸又是描眉画眼,薄施以玫瑰花粉作为腮红。
最后抿过鲜红的口脂唇纸就算结束了化妆,再抬头看着黄铜镜里那杏眼桃腮的貌美少女,只觉得有些陌生,好像自己是第一次仔细端详这个身体,原来她是长这样吗?
最初她只觉得这身体枯瘦黢黑,太过难看,所以从不曾细细打量,连什么时候出落成如今镜子里的模样都不知道。
“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延颈秀项,云髻峨峨,修眉联娟,明眸善睐,丹唇皓齿,铅华弗御,果是洛神娘娘!”婆子轻易说出一大串赞美她的话,欣然笑着,顺便往她的发上添了几件钗饰。
赞言略虚,叶凌漪被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
婆子轻笑看着铜镜,拍拍她的后背,眼里划过一丝回忆:“说句冒犯的话,今届洛神长得真像我原来主家的小姐,当初除了夫人,她可是最粘我的了,唉……时隔多年,也不知那孩子如今怎样了!”
婆子的黯然引得叶凌漪无来由一阵心酸,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待到有人上门来传,婆子才笑着对她说:“吉时到了,恭送洛神!”
“仙娥”涌上来将叶凌漪搀起身,她总感觉此时内心闷屈烦乱得慌,张张嘴还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毫无头绪,最后被带了出去。
稀里糊涂的,一直被扶到传言中的羽仙舫——一艘几乎占据了小河河面的大船,上面挂满了各色花灯与蝉翼般的烟纱帐子。
而围观的民众相较之前也已经多了很多,周围羡嫉目光山一般沉重,森森砸过来,直叫叶凌漪感觉呼吸都变得艰难了。
偏这个时候,候在羽仙舫边上的人,高声吆喝了声:“洛神娘娘到!”
是那个主持大局的中年人。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汇聚过来,有人因惊艳叹而低语,也有人拈酸妒骂,但更多的却是祝福的声音。
总之,一时间,她莫名其妙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依照洛神大典的规矩,叶凌漪必须代洛神纳福,说白了就是乘舟而下聆听民众的祈愿。
沉浸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叶凌漪是极不适应的,本意分分钟想撂挑子走人,何奈此时骑虎难下,只得僵着笑脸,犹如一个人形木桩钉在船头,一颗心却早已飞去了九霄云外。
耳边,人群七嘴八舌的嘈杂声里偶尔飘来几句孩童玩闹的声音。
“那边是什么?好热闹呀!去看看!”
“哎呀我说好兄弟,你就别板着张雷公脸了,不就一会儿没瞧见那丫头嘛?唉唉,有人卖糖葫芦……”
“哼,不买就不买,小气鬼!略……”
“我才不是自己想出来呢!还不是为了替那丫头看着你,谁知道你心急火燎地跑出来是不是赴什么芽那贼女子的约?”
一双嫩白小手奋力拨开拥堵的人群,孩子凭着身量小,成功挤到了最前排。
定睛一看,突然大喊起来:“好兄弟快来看啊!狼丫头变女人了!”
这声音……
不会是叶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