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驾到!”大太监通传的嗓音响彻整个圣宁宫。
一瞬,韩世黎双眼明亮,犹如抓住救命稻草般起身朝殿门方向福身,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声色振奋,与百官一同大喊:“恭迎圣驾,皇上万岁!”
“免礼!”
逆光望去,一道修长身影负手迈入圣宁宫正殿大门,身后还跟着一个面色略微不自然的宫女。
赫连澈作揖,一双眼魔怔般定定落在皇帝身后。
不过短短小半月,她竟瘦了这么多,整张脸足足小了一圈,看起来虽愈发清美动人,身上的锐气也消减了许多,柔弱的样子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惜,但这种柔弱让赫连澈的心头极不是滋味,藏在面具后的绝好容颜神情凝重。
“儿子给母后请安了!”李元麟作揖,朝高座上的梁后微微俯首,又道:“今日是母后大衍吉辰,儿子祝母后泰康安乐四季春,福寿绵延与天齐!”
话音刚落,一行呈礼的宫人便恭恭敬敬地呈上来一只只托盘,红布覆盖之下分别是一顶赤金翠羽凤冠、西海镏金红珊瑚手串、金器玉玩与钗环饰物各十几件,除此之外还有贴身的云锦霞衣披风、造型精致的雀翎羽扇、丹蔻胭脂花钿这些女人家的东西更是不胜繁多。
满目琳琅竟是些贵重之物。
梁后目光扫过那些礼物,点点头,面上堆满了和蔼的笑容:“皇儿,快过来坐!”
“谢母后!”
今日梁后作为寿星又是圣宁宫之主,正位理所应当归属于她,连李元麟都只能坐在侧位,再往旁就是面色怪异的韩世黎。
叶凌漪与韩世黎身后的宫女站在一处,目光有意无意往对面的赫连澈身上瞟,倏忽与他投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仓促之下只好低垂眼帘,并未做贼却有种做贼的心虚之感。
然而就在低下头去的一刹那,她才发现眼前的韩世黎有些奇怪,面色极为难看、坐立难安,双眼左右顾盼,就好像在盘算什么,又暗自顾忌时机是不是恰到好处。
便悄悄将自己腰上系挂的红缨络子丢下地,趁着弯腰拾物的功夫,凑到韩世黎耳边问:“怎么了?”
韩世黎陷在重重心事里,正考虑着怎么借故脱走,耳边突然炸开一道声音,顿时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浑身猛一震,花容失色转过眸去。
叶凌漪纳闷,苦笑道:“你干嘛这么大反应?我又不是鬼。”
瞧清身后之人的韩世黎逐渐平静下来,却没有回答叶凌漪,只是面色难看,欲言又止的模样。
“发生了什么事?”察觉到不对劲,叶凌漪神色认真起来。
正巧这时,注意到来自斜对面不怀好意的目光,举目望去,正是脸色阴鸷戾毒的成威,咬牙切齿的样子像是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
原来是他。
叶凌漪终于明白韩世黎为什么反常,缓缓起身,毫不畏惧地回瞪去一个讥讽的眼神,眼珠上下瞟动,勾起唇角蔑笑,仿佛无声讽刺他是个阉人。
成威自觉被羞辱,面色铁青,眸光晦暗地死死攥紧拳头,却碍于是在梁后寿宴上,不好当庭发作,只得将这口气生生咽了回去。
解决了成威这只“臭虫”,叶凌漪忽然装作惊讶的模样,一把将韩世黎从地上拉起来,慌张道:“娘娘,贵妃娘娘,你怎么了?是……是头疼吗?”
韩世黎被迫起身,正觉得一头雾水,瞧向叶凌漪,见其俏皮地眨了眨眼,立马就反应过来,无比配合地作出一副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半倚在叶凌漪身上扶额,柔声道:“不知道怎么了,头有些晕,许是昨夜受了寒。”
所有人的目光投过来。
李元麟愣了愣,先是无动于衷,随后见叶凌漪意味深长的眼神,仿佛受到了启发,立即起身三步并作两步下来,将韩世黎护在怀里,满脸“紧张”道:“爱妃,爱妃这是身子不舒服?来人……快来人!”
君王发威,原本喧哗热闹的殿堂倏忽安静下来,几个宫婢屏住呼吸前脚赶后脚的过来。
“娘娘!”这时韩世黎的贴身宫女莲衣也回来了,突然见自家主子一副脸色煞白要昏倒的模样,吓得不轻,小跑过来与一众宫人跪成一团。
“贵妃身子不适,你们这群奴才究竟是怎么伺候的?莫不是宫里的日子太好过,一个个都想被发配为官奴?”李元麟佯怒。
宫人吓得不轻,纷纷噤声低头,唯有一个方才一直在韩世黎身后的宫女小声嘀咕了句:“还不是娘娘自己要硬撑着?”
“敢顶嘴!”李元麟发了狠,“来人,把这不知死活的奴才拖下去,杖责三十!”
宫女浑身一震,惊惶道:“皇上!请您饶恕奴婢吧!奴婢是一时失言,下次不敢了!对了,方才太后指责娘娘,奴婢还在心里为娘娘感到不平呢!奴婢真的不敢了,求皇上饶了奴婢吧!”
“放肆!”梁后听闻宫女提及自己,怒拍玉案,厉喝:“你是想说韩贵妃都是哀家气病的吗?区区一个贱婢竟敢污蔑到哀家头上来?若在平日哀家定要诛你个九族,暴尸荒野以恕其罪,但今日算你运气好,哀家寿辰大喜为免国祚受损不想大动干戈,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哀家再也不想在宫里瞧见你!皇儿,还是速速将这满是晦气的贱婢发配为官奴吧!”
梁后的语气不是在征求意见,而是命令。
这不禁让李元麟想起了从前那些屈辱的日子,想起自己窝囊的像个傀儡般事事无决断权,眸深处便闪过一丝恨意。
转念又顾及今日是她的寿喜,沉声吩咐侍卫:“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个官奴带走?”
宫女惊恐不已,对他们这些宫人来说,发配为官奴可远比叫他们去死更恐怖,容貌上成的,入府为奴也就罢了,可容貌不佳的,一个不慎被达官显贵挑剩下就只有沦落风尘的命运。
“皇上,求求你不要!皇上!娘娘……你救救奴婢吧!”宫女哭喊着,在李元麟与韩世黎的脚步哀求,可惜一切都晚了,两个侍卫上前,毫不留情将其架出了圣宁宫。
李元麟皱眉,“关切”地与一脸病弱的韩世黎对视,再次吩咐:“既然韩贵妃身体不适,那你们还不快扶贵妃回去休息?”
经过刚才那一幕,宫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就怕自己惹得龙颜不悦会落得同样的下场,如今皇帝吩咐哪里还敢不从?
韩世黎在一众宫人的搀扶与簇拥下离去。
成威只能眼睁睁看着,尽管恨得咬碎了牙根,满眼杀意,攥紧拳头的手臂青筋暴起,却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短暂的闹剧收场,寿宴又恢复了觥筹交错的热闹情形,所有人互相寒暄,歌舞升平,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有那藏在银色面具后的清澈而深不见低的双眼凝视着叶凌漪,心事重重的模样。
叶凌漪亦瞧过去,与对面直勾勾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心跳猛地落了一拍。
他似乎总有一种能吸引她魔力,尤其是那双凝聚着漩涡的眼睛,一眼望进去便叫人卷入其中,再难自拔。
二人难割难舍紧紧望着对方。
可是,就是在这样的瞬间,视线里忽然闯入了一个细长的身影。
叶凌漪认得她,正是赫连澈那个绯闻未婚妻——兵部尚书家的千金小姐!
今日她穿了一身湖色的云袖烟罗裙,笑容典雅,小心翼翼走到赫连澈身后的家眷席位上,与那不知是谁家家眷的妇人附耳低声说了什么,表情恳切,言谈中又抬手指指这边一个空着的家眷席位,妇人立即心领神会,笑着将暧昧的眼神流转于二人之间,随后竟起身将位置让了出来。
女子心安理得的落座。
添酒侍婢也算机灵,立即添置了一只新的酒具,倒满酒水。
女子微笑着,朝身后点头致意,立即收获了添酒侍婢的好感。
宛若葱尖嫩白的葇荑抬起来轻轻拍了拍赫连澈的后背。
赫连澈回头,见身后女子,难免诧异。
女子抿唇羞涩一笑,眼波里尽是小女儿家的柔情绰态,一手扶住长长的袖口,一手捉住酒杯,循赫连澈作了个敬酒的姿势。
赫连澈不动,连眼中的惊诧之色也换成了冷漠,转回身子,不再搭理她。
女子敬酒的动作就这样僵住,旋即想到自己是名门闺秀,需时刻保持大家风范,如今堂而皇之与心上人喝酒,损了自己温婉柔美的形象却是略失妥当,而后释然一笑,自酌一小口也就放下酒杯再不动了。
然而女子不知的是,此刻她那一脸幸福的样子简直就像把利剑,猛地刺穿了叶凌漪的心脏,令她感受到刀绞之痛。
她再也忍受不住,转身要走。
赫连澈紧绷的表情随着她即将离去的步伐变得略微慌乱,要起身去追她。
可惜有人快他一步,一只瘦长的大手及时捉住了她的手臂,俊美容颜间写满了担忧,提醒道:“你是皇上的贴身宫女,可要想清楚了,现在离去是擅离职守的大罪!到时候万一太后怪罪下来,师出有名,即便是皇上都难为你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