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满足心里的恶念,赫连注故意用尖锐的言语刺激着赫连澈,期望看到他愤怒失控的样子。
赫连澈却并不着他的道,抬起满是血污的玄铁剑,扬唇冷笑起来:“赫连注,你不妨猜猜这是谁的血?”
方才还表情张狂的赫连注微愣,捉摸不透地看着赫连澈:“你想表达什么?”
“你说我母亲死的那么惨,我怎么能便宜了你?”
染血的剑缓缓逼近,赫连注终于紧张起来,脚步微颤,往后退了退,喉头艰难地上下滚动,防备盯着他手里的剑。
赫连澈嘴角狂狷的笑意扩散:“放心,我很快送你去见赫连褚,你们父子二人作恶多端,如今杀了你们也是替天行道。”
言下之意是赫连褚已经死了?
赫连注陷入震惊。
自己人生的蓝图已经破灭,三个儿子又相继死去,这样巨大的打击对这个年逾半百的男人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灾难。
一时悲愤交加急火攻心,眼前一阵发黑,一口气差点就没提上来,忍不住张大嘴大口喘息。
眼神发直,恶狠狠瞪着赫连澈,表情狰狞得像是要吃人般,大声嘶吼:“赫连澈,老夫杀了你这杂种!”
张爪狠狠掐上赫连澈的脖子。
赫连澈并不闪躲,只是面无表情的任由他掐着。
赫连注发了疯似的加重手上的力道,突然心口一阵刺痛,蓦然瞪大眼,缓缓垂眸,才发现一柄利剑就在极近的距离一点点刺入了他的心窝。
一如他杀赫连澈母亲时那样,赫连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剑慢慢刺穿他的身体,却半点办法也没有。
掐住脖子的手颓然失力,赫连注步步后退,跌坐在地,满眼茫然无措。
良久,看向赫连澈,轻蔑地笑起来:“老夫早该想到的,哪里是太后想要老夫的命?最想要老夫死的从头到尾只有你这个杂种!”
终于,轻蔑的笑容逐渐变成怒不可遏地吼叫:“老夫这辈子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没有斩草除根杀了你这个祸害!”
“你说的没错,可你知道想要你死的还有谁吗?”赫连澈目中冻着万丈寒冰,慢慢朝地上的赫连注俯下身去,捉住刺穿赫连注身体的玄铁剑柄,缓缓勾唇:“你送信入宫求一条活路,知道宫里为什么迟迟没有回音吗?”
赫连注凝聚着痛苦和愤怒的五官扭曲在一起,紧盯着赫连澈。
“因为要你死的从来不止我一个,就算你送信入宫示好又怎么样?皇权政局,素来容不下半点威胁,而你太贪婪,注定要折灭于此。”
赫连注神情微滞,这一刻终于清醒过来。
是啊,他早该想到的……
原来自己位高权重,早已成了皇帝和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这对良久以来政见不和的母子二人才会联手促成了这桩婚事,并让他误以为是太后要联合兵部尚书一起对付他,让他自乱阵脚,自动入局。
这桩婚事不过是浮于表面的假象,实际上是所有人利用这场婚礼布下杀局,决心要取他的命啊!
所以这个夜晚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徒劳,死亡都将是他无法改变的结局。
原来是这样。
可笑他还天真的以为皇帝或太后必然有一方乐于倚重他的权势,会来救他。
殊不知,一切都是他狂妄自大的想法罢了。
面对残酷的现实,赫连注终于死心,凄凉地笑起来,认命般闭上眼,声色平静:“动手吧。”
赫连澈没有犹豫,握剑的手紧了紧,幽邃双瞳里迸发冷厉的光,猛地抽出刺穿赫连注身体的剑。
鲜血顿时如柱喷涌。
眼看着赫连注倒地,形容枯槁慢慢死去,积累了十年之久的仇恨终于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悲喜交加的赫连澈提着染血的剑转身,一路狂奔,不顾一切揭开自己面上的半扇面具,随手丢弃在路边的花丛中。
大仇得报,从今以后他便再也不用以那丑陋的面具示人了,他被束缚的内心终于得到了渴望已久的自由。
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和她厮守一生了。
他想着,今日变故太多,明日一定给她整个东京城最盛大的婚礼,三书六聘,明媒正娶,他要她做他此生唯一的妻子,想将自己最好的爱和温柔都交给她……
想到这些,一颗心就盛满了期待与快溢出来的爱意。
可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计划和幻想会破灭得如此之快。
心焦的奔回天心居,等待他的却是满脸自责与愧疚的青枫以及满院的血痕。
赫连澈面上的兴奋之色瞬间僵住,呆呆立在门前。
良久才挪动步伐,木然走向叶凌漪适才站立的位置,那满地的鲜红深深刺痛着他的心脏。
赫连澈的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侧眸看向青枫,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青鸢呢?”
青枫呈上一方血染的喜帕,内疚低头:“对不起主子,都是属下无能。没想到我们的人里混入了奸细,这样胜券在握的一战被我输了。”
“你说什么?”
赫连澈双眸猩红,狠狠揪住青枫的衣襟,愤怒低吼:“我是问你青鸢在哪儿?”
这时,巫远舟带人匆匆赶到,正好见到青枫咬牙,神色悲痛地说:“对不起,主子,属下无能。青鸢被奸细一箭刺中了心脏……死了!”
“什么!”巫远舟震惊,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脚步往后踉跄,再看向赫连澈。
只见他呆住,丢了魂般,面上再没了半丝感情色彩,揪住青枫衣襟的手缓缓松开,双目失焦,形容机械,僵硬地走向那滩血迹。
一颗心坠入了绝望的深渊。
巫远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压低声音,冲青枫道:“人命关天,休要胡说八道!人死了总该有尸体,如今却没有,快说,青鸢究竟在哪里?”
青枫满目悲痛:“巫少将军,属下知道青鸢是我们主子的命,又怎会拿主子的命来开玩笑?青鸢是被四个来历不明的人给劫走了。”
“来历不明的人?”巫远舟疑惑,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犹一座石碑般屹立着的背影,沉声问:“怎么回事?”
青枫回忆道:“当时属下带人进来营救青鸢,可不知道为什么队伍里混进来一个刺客,就趁着我们对付暗卫杀手的空隙朝青鸢放出了致命一箭,正中心脏。属下急忙回身去查,但那刺客就像凭空消失了般,紧跟着属下去探青鸢的鼻息,竟是半丝没有了,正待这时,有四个来历不明但拳脚功夫极为高强的人突然闯了进来,一言未发,上来就动手,我们的人都被打趴下了,属下见势不好便起身迎战,谁知那四人合力演了出围魏救赵,其中二人上来合攻我一个,其余二人趁机带着青鸢逃走了。”
说完,凝视着石碑般纹丝不动的背影,歉疚道:“对不起,主子,你杀了我吧!”
赫连澈垂眸,攥着喜帕的手掌松开,看着被喜帕上那未干血液染红的掌心。
片刻,再次合拳攥紧,拳头因过于用力而发青发白,仿佛要将她的血液一并融入自己的躯体般,明明心慌意乱到了极点,嘴上却平静得吓人:“不,她没死。”
“主子……”
青枫以为他是不愿承认青鸢的死讯,还想说什么安慰与请罪的话,却被赫连澈斩钉截铁的声音打断:“给我找!不惜一切代价,就算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找到她!”
他的眼中泛着灼灼的光,去了面具,那张清隽出尘的容颜更多了英武和坚毅。
巫远舟定定看着这样的赫连澈,突然间就好像明白了青鸢为什么喜欢他。
这种临危不乱,处变不惊,将心事全部藏在心底的男人虽然看起来少了丝人情味,但这种时刻被保护着的安全感却不是所有人都能给予的。
丹霞宫内一片漆黑。
男人颓废地坐在地上,杯盏里的酒一杯接着一杯猛灌下肚,灼热辛辣的感觉透过咽喉直钻入了大脑,脑海中的画面是她身穿喜服站在人群里对他满脸失望的模样,那种眼神太过绝望和锐利,仿佛无声的指责,让他的整颗心像是被人凌迟了,痛得根本无法呼吸。
李元麟从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憎恨高位,更加憎恨屈服在高位下的自己,竟作为帮凶冷眼旁观着她一步步被推入火坑,就为了利用她的婚礼除掉赫连注,实现独揽大权、巩固帝位的成果。
酒过三巡,萎靡不振的瘫倒在一地杂乱的酒具中央。
头顶有阵阵湿润的微风袭来,努力睁开迷蒙醉眼,从窗子望出去,只见黑压压的天际乌云散去,月亮藏在云层里透出半缕朦胧月光,小雨哗啦啦下起来,拍打着窗外那颗枯黄的凤凰木发出闷闷的响声,片片黄叶乘风而落,唤起了丝丝凉意。
算算时间,赫连澈也该得手了吧!
李元麟出神地想着。
当满心欢喜的婚礼变成了预谋好的陷阱,也不知道她得知真相会是什么心情?会不会怪他?又会不会恨他?
“青鸢……”醉声呢喃。
这一刻,他的脑海里全是她的一颦一笑。
李元麟就这么躺在地上,一双充满柔情的眼睛凝望着穿云的月,痴恋倾慕的样子就好像是在凝望着叶凌漪。
他累了,真是太累了。
他像个疲惫到了极点的孩子,慢慢将身子蜷缩成一团,在迷迷糊糊中沉沉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正殿外突然喧哗了起来。
“你是……赫连都尉大人?”
“赫连大人,宫门宵禁了,你怎么能擅闯皇宫?”
“让开!”
“这可不行,赫连大人,擅闯皇宫已是大罪,擅闯皇上寝宫更是死罪,况且皇上都已经歇下了,若你贸然闯入,惹得皇上龙颜大怒,奴才这条小命也得玩完。赫连大人还是不要为难奴才!”
“让开!”
“不行!奴才誓死不能让……哎?赫连大人!”
丹霞宫正殿大门被人猛力推开。
一道颀长身影快步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面色焦急的太监。
眼瞧李元麟一摊烂泥般瘫倒在地,太监不敢多看,立即跪地伏首。
表情阴沉的赫连澈作揖,大喊了声:“皇上!”
半梦半醒的李元麟被吵醒,微微仰头,醉眼迷离,呆呆看着脱了面具的赫连澈,似是一时没能认出他是谁。
赫连澈不打算多费口舌,开门见山道:“青鸢在天心居被贼人掳走了,请皇上速下令将城门关闭,派兵搜查,绝不能让贼人将青鸢劫出东京城。”
一句话成功驱散了李元麟全部的醉意,跳虾般弹坐起身,神色慌乱:“你说什么?青鸢被贼人……”
话说到一半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平复心情,冷声道:“赫连澈,你可是忘了今夜的任务是什么?太师府里三层外三层都是戍卫军,你倒与朕说说,贼人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下掳走青鸢的?”
“说来话长,臣下没必要与皇上开这种无聊的玩笑!”赫连澈冷冷开口,清冷的眸中满是凛冽冰霜,“正是因为贼人手段高明,所以臣下只能求皇上下令封城!臣下必须要亲自将青鸢找回来!请皇上即刻下令!”
李元麟微怔,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眸色沉寂,起身从御案上拿了什么,走过来二话不说交给了赫连澈。
是兵符。
李元麟果断道:“带兵去,立刻封锁城门,不管你用什么手段,都务必要找回青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