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高阔天地下,骏马疾驰扬起灰尘无数。
年迈的参将驾马紧跟在表情紧绷的赫连澈后面,大喊:“赫连大人!”
赫连澈明知他要说什么,对参将的呼喊声置若罔闻,反而加紧了马儿的奔跑速度。
“赫连大人!不能再跑下去了,我们已经不眠不休地跑了一天一夜,就算我们人不累,马儿也要受不了了!”参将苦口婆心地劝说。
顿了顿又道:“再说我们已经过了两道哨卡,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一个受了重伤的女子是不可能跑这么远的!我们还是停下来,先休息休息吧!”
赫连澈依旧不答,俊朗眉目间的阴沉之色更深了层。
他怎会不知受了重伤的女子不可能跑这么快的?业已猜到了韩世黎有可能是故意骗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把他支走,好趁机放青鸢离开。
韩世黎与青鸢交好,能促使她那么做的,唯有青鸢而已。
真是那样的话,青鸢便是真心恨毒了他,铁了心的要离开他。
面对这样沉重的事实,赫连澈却无法说服自己放弃她。
好在如今东京城依旧处于封城的状态,城内有戍卫军值岗,城外有城防营巡守,整座城如同铁桶般,外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休想轻易出来。
既无后顾之忧,所以他想,就算有千分之一的可能,韩世黎说的是真的,她被人带走,飞马远去,他就算是拼了命也要将她亲手夺回。
他想着,她受过的所有铭心伤痛他都会用自己一生的时间去弥补,但求她不要离开就好。
可举目茫茫,她究竟在哪里呢?
赫连澈从没如此后悔过,若他能早点告诉她真相,若他没有因报仇心切而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选择转身离去,那么一切就不会是现在的结果。
赫连澈沉浸在心事中略微恍惚。
马蹄飞快,全速奔跑中的马儿突然失控往前栽去,马背上英挺的身姿来不及反应,便被连带着一起摔进了遮天蔽日的灰尘里。
赫连澈只感到胸口与左腿一阵钻心的痛。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为了避免二次事故发生,年迈的参将紧急勒马,惊愕地看着被压在累倒的马腹下的赫连澈,凄厉大呼:“赫连大人!”
急跃马下,帮忙拉住缰绳企图将马儿拉开却并未成功。
身上像是压着一座山般痛苦,赫连澈不甘心,咬牙忍痛将身子从马腹下强行抽离出来,缓缓起身。
在马背上不间歇的奔波了一天一夜,此刻竟连站起身都有些力不从心。
一身华贵的喜服因摔倒而沾染了灰尘,亦令那张隽永英俊的容颜看起来有些狼狈。
“赫连大人,没事吧?”参将关心询问。
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赫连澈目光坚定望向远方。
参将怕他再次摔倒,忙上前扶住他的手臂,心有不忍道:“赫连大人,还是回去吧!你这样,根本就找不到那姑娘。”
“不,”赫连澈倔强捂住发疼的胸口,只说了几个字:“你留下!”
说罢拖着适才摔伤的腿就要朝空着的那匹马走去。
参将实在没办法看着他继续下去,万般无奈,只好一个箭步上去重重将他击晕了。
再回到东京城内的荒山绝壁下。
宽大温暖的洞穴中慢慢亮起一盏烛火,火光明亮,笼罩着女子柔和的笑脸和一只挡风的肉肉小手。
身旁阿东阴阳怪气道:“我当你们忘恩负义不会回来了呢……正打算将这姑娘丢到河里去喂鱼,也省得我们再劳心费神。”
一句话说完,女子脸上的笑意也成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说你们几个大男人至于这么小气吗?不就照顾了青鸢一下下吗?我和叶骋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吗?我们是被人跟踪了,所以才耽误了些时间,不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吧?”
说罢又压低声音嘀咕了句:“性格这么恶毒,怪不得没人喜欢。”
“你……”阿东不服,正要反驳。
“好了!”完颜纳其及时出声打断,剜了眼阿东。
“这是什么?”趁机转移话题,从笼子里拎出一只白兔子,微笑道:“你们怎么会想到带一只兔子回来?我正好饿了,这只兔子……”
将兔子放到眼前观察,表情略有遗憾:“小是小了点,不如我们草原的肥美,不过打打牙祭还是可以的。”
“你说什么呢!”乐芽不敢相信地看着完颜纳其,猛地将兔子夺过来护进怀里:“这是青鸢的爱宠,我刚从客栈把它接回来,你怎么能想着吃了它?太无耻了吧!”
说罢,捧着兔子,可怜兮兮地安慰:“幻幻不怕……”
乐芽一边抚着幻幻的白毛,一边防贼似的防着完颜纳其。
呃……
完颜纳其略微尴尬,讪讪收回手,侧眸突然瞧见侍从四人正拼命憋笑。
顿时眼神犀利起来。
目光微转,这才瞧见洞门口放了一只包袱。
有了前车之鉴,完颜纳其学聪明了,不主动上手,只问乐芽:“那是什么?”
乐芽抚摸着幻幻,朝完颜纳其所指的方向望去,了然道:“那些啊,是我和叶骋去青鸢待嫁的客栈打包回来的,都是青鸢的贴身物品,原本大婚第二日就该拿进太师府的,可后来不是出了那些事吗?也就搁置了。哦对了……”
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什么,将幻幻交给叶骋,小跑过去打开包袱翻找起什么。
很快喜笑颜开,回头,献宝似的晃了晃手里的东西,走过来瞪着阿东故意道:“不过借了你们两副袖爪你们就如此心疼,现在袖爪还给你们了,因为我们自己也有了,不、稀、罕!”
完颜纳其的脸色随着乐芽手里的两副袖爪而微微一变,不动声色笑起来:“这两副袖爪……都是青鸢的?”
“那当然!我们青鸢可是御前伺候的,有两件宝贝不是很正常吗?”乐芽毫无心机地答。
片刻以后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看着侍从四人与完颜纳其齐刷刷沉下来的脸色,小心翼翼问:“怎么了?”
完颜纳其紧紧观察着乐芽,目光直勾勾的,仿佛要在她脸上开一个窟窿。
虽然被美男子这样视线火辣地盯着看令人很兴奋,但乐芽还是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摸摸自己的脸颊,说话的底气不足:“到底怎么了?”
“姑娘知道这世上第一副袖爪是谁造出来的吗?”
完颜纳其虽是笑笑的表情,笑意却分明未及眼底。
乐芽瞧得心底直发毛,摇摇头老实回答:“不知道。”
“是黑水部一个叫富勒珲的铁匠,有一天他在打铁的时候看见一只猫儿从很低的地方一跃而起攀到了楼顶,突发奇想,既然猫儿可以从很低的地方爬上楼顶,那么人们也一定可以。然后从那天开始,富勒珲就潜心钻研,费了三年时间反复实验重造才有的第一副袖爪。”
“哦,原来是这样啊……”
完颜纳其解释了第一副袖爪的来历,乐芽却完全是当听了个故事,表情茫然,不明其意,甚至以为这与青鸢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是完颜纳其在找优越感,毕竟从他们的话里不难听出他们就是黑水部人,只是因为他们救了青鸢,所以乐芽并不戳破他们的身份。
完颜纳其一瞧乐芽的表情,耐着性子又道:“从此以后,袖爪就成了黑水部专属武器,且非高等侍从不得配备。”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便是想让她解释这两副袖爪的来历。
可惜一腔热忱全部砸在了石头上,乐芽完全没听懂,甚至以为是在夸青鸢,顿时洋洋得意起来:“那是,不光是黑水部,在西朝也只有像青鸢这样在御前伺候的高等侍女才有,而且还是两副……这就说明,青鸢比高等还高等!”
说完故意以挑衅的眼神看了看侍从四人。
这……
完颜纳其嘴角抽啊抽,干笑起来,暗自觉得和一个不通达谙练的直肠子转弯抹角说话是自己的失算。
也罢,还是等那女子醒来再说吧。
自回宫以后,韩世黎重病了好几日。
这天好不容易来了丝精神,便由着性子到御园里透气。
奈何此时秋风刮得紧,阵阵凉意席卷而来,吹得面色蜡黄的女子忍不住打了个冷噤,脸色更加难看了。
身旁宫女见状连忙将厚厚的披风取来,盖上了她的肩头,蹙眉小声劝说:“娘娘,天凉了,还是快些回去吧?”
“没事!”
韩世黎露出苍白的微笑,拉紧身上的披风,望向不远处御园中心,一汪清泉旁边的大树,惊喜出声:“桂花开了!”
正是百花凋敝的时节,御园里却有金桂锦簇,送来阵阵浓郁香气。
令树下那女子病容间浮现一丝红晕,仿佛一身的病皆在一瞬全好利索了,雀跃起来,连身旁宫女都不禁为她感到开心。
“莲衣,扶我过去休息吧!”
韩世黎鲜少露出少女活泼的一面,小跑着来到桂树下。
“娘娘,你慢点!”莲衣生怕主子一个不慎磕着碰着,连忙紧跟过来。
韩世黎微笑,站在遮天的大树下感受着金秋,闭眼深嗅一口沁人芬芳,仿佛只有这一刻她才是真切活着的。
再睁眼,看着如星星般挤满了树枝的花儿,忍不住伸手采撷一枝,放在手里痴痴观赏,脑中想到了什么,本能地脱口念道:“桂花性温,可用于散寒化痰,止咳平喘,暖胃止痛……”
“你倒是依旧对这些医理烂若披掌。”
一道男音自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