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纷扬扬下着,很快染白了天地。
乐芽被迫与叶凌漪一起去追那个装人的囚车。
终于气喘吁吁的停在了黑兰城较为荒凉的地段。
“你干嘛拉我到这里来?这是什么地方啊?”乐芽一边呼哧喘着粗气,一边打量四周。
叶凌漪不答,只是凝神聚意远远观望着前方。
黑水人的土地看起来似乎总是有些矛盾的,一眼望去,此处明明黄沙广袤,偏就是黄沙尽头极远处却是一座气势磅礴的雪山,皑皑霜雪像是堆积了千万年之久,巨云团般覆在峰尖上似在发光,照亮了人的眼睛与周围的一切,竟令荒凉与黯淡看起来都是那么宁静祥和。
叶凌漪不由被雪山深深吸引,直到眼前飘落的雪花愈渐密集,仿佛在中间逐渐拉上了层幕布,挡住视线,更为雪山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而黄沙上,纷扬而落的雪花没能留住,很快就化成一滩水融入久旱的沙砾,只在表面留下一层浅浅的湿痕。
因为风沙强悍的关系,这里几乎无人长住,只有几个颜色破旧的毡包孤独而沉寂地立在朦胧雪色中。
关押了伊涅普的囚车就在其中一个藏蓝色毡包前停下。
毡包的主人是个身披法衣、辫发垂耳、头戴雀羽毡帽、鼻挂双圆金环的魁梧男人,此刻正立在囚车前,阴晦内敛的神情让他看起来像是草原上杀伐决断的野狼首领。
傲视着囚车里萦萦一气、眼神忌惮的外族人。
有人打开囚车,里面的战俘被赶下来,被人驱使着跪倒在毡包主人的面前,其中也包括神情木讷的伊涅普。
一头骨骼强健的棕毛牦牛在人的牵引下来到毡包主人身后,男人转身,面对牦牛口中念叨了什么,双手合掌自胸前高举过头顶,双膝跪地往前匍匐,然后就这样将这个动作又重复了两遍。
磕完头才肯起身,以圣者姿态朝战俘居高临下道:“你们都是手沾杀孽的可耻罪人!本该被地狱使者黑狐狸拖下十八层地狱受万般苦难!可你们非常幸运来到了这里。我白绵山天神大人慈悲,肯饶恕你们,给你们一个将功折罪、洗净心灵的机会,还不速速谢恩?!”
战俘们被迫磕头。
叶凌漪抄着手,戏谑笑起来:“想不到这个黑水人牙子还挺能一本正经的胡诌八扯。”
适才缓过气来的乐芽定睛一瞧,顿时稀罕了,摇摇叶凌漪的胳膊,指着战俘里最惹眼的那个人,雀跃道:“你看,那个……那个不是西域的胡人大哥嘛!”
“我早就看到了!”叶凌漪无奈,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褪下来。
“可是胡人大哥怎么成囚犯了?”乐芽疑惑。
叶凌漪看着伊涅普,笑起来:“想不想救他?”
“当然!”乐芽理所应当点点头,中气十足道:“胡人大哥虽与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但好歹相识一场,怎么能看着他落难而袖手旁观呢?”
话说完,方才还斗气十足,立马又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弱弱道:“可我们没有银子,加上这是黑水人的地盘,不好轻易与他们动手抢人。”
“放心吧!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看我的!”叶凌漪笑容自信,抄着手主动朝人牙子那边走去。
此时人牙子的毡包附近已经围了许多“看客”,几个不怀好意的油腻大叔将猥琐的目光停在神情呆滞恍若失魂的伊涅普身上,摸摸油光发亮的小胡子,就伸手要去摸他的脸。
叶凌漪脚步生风地走过去,极不客气地撞开那只即将触摸到伊涅普的手,连带着其余几人一同撞倒。
油腻大叔们“哎哟”一声,摔倒成一片,气的小胡子抖动,直指着叶凌漪骂:“哪里来的瘪三?没长眼睛啊!”
叶凌漪故作漫不经心回头,看到跌坐在地的大叔“大吃一惊”:“哎哟,瞧我这双眼睛瞎的,竟是没瞧见这位大叔,真不好意思啊!”
表情诚恳地伸手去拉大叔。
大叔见状,还以为她真的是无心的,面上愤怒这才稍稍退去些许。
怎知就在快要起身时,叶凌漪拉着大叔的手骤地松开。
大叔再次“哎哟”一声,重新跌进黄沙里。
“你这个瘪……”
大叔正要骂人,抬眼一瞧,霍然见面前男装的清秀女子正一脸虔诚朝牦牛合掌祷告:“大慈大悲的天神大人,小女子不才,今日多有打扰了!小女子生如浮萍,却平生无以为愁,如今唯有一惑,恳请大慈大悲的天神大人普降恩泽,为小女子慷慨解惑,小女子感激不尽!”
大叔一听这话只得将到嘴的脏话又咽了回去。
连那个站在牦牛前的人牙子都被她吸引了注意,与左右耳语几声。
左右立即上前将叶凌漪请到一脸威严的人牙子面前。
“你有何惑?”
叶凌漪上下打量人牙子,眼神明显不信任:“此事我只和白绵天神说!”
左右立即厉斥:“放肆!你面前这位可是天神在人间的使者!”
“使者又不是天神!”叶凌漪一副“爱咋地就咋地”的表情,就是不买人牙子的账。
人牙子倒也不生气,耐着性子问:“那你想怎么办?”
“我要和白绵山天神说话!”
在场黑水人一听叶凌漪的话,纷纷笑话起这个狂妄不知斤两的女子来,更有人高声揶揄道:“白绵山就在你眼前,你既不信天神指派的使者大人,何不趁现在进白绵山与天神大人直面说话?这里是使者大人代惩罪人的地方,可不是让你来求神的!”
话说完立即引来一阵嘲讽的笑声。
叶凌漪只当是狗叫,并不理会那些人。
倒是直勾勾盯着人牙子,面上的虔诚一点点退变成似笑非笑:“使者大人既是使者,想必也是有办法和天神通话的,不若使者大人现在就问问天神大人愿不愿意与我说话,若是可以,小女子愿以重金酬谢!”
“你胆敢以金钱亵渎天神!”人牙子波澜不惊的面皮终于起了丝丝怒意。
叶凌漪一笑,索性便说:“使者大人若是没办法与天神说话也不打紧,小女子有办法!”
“狂妄!”人牙子厉呵,这会儿才明白她是存心来砸场子的,阴晦眼中迸发鸷毒的光芒。
左右两边人马上上来要架走这个来意不善的女子。
叶凌漪灵活避开:“你们急什么?不是号称是天神使者吗?那你们应该能看穿我心中所想啊!”
紧接着又说:“其实不瞒你们说,今日到这里来就是天神令我从这里带走一名使徒的,我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为是梦,所以想求神解惑,直到我看到那个人,我就明白了……”
众人循着叶凌漪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跪在地上神情呆滞的金发男人,皆愣住。
人牙子心下猜测到了她的用意,但那男人皮相完美,已经被几个黑水富人相中了,只要他在其中稍稍周旋绝对能卖个高价钱,就这么给了这个女子,他才不甘心。
略给旁边使了个眼色,左右侍从立即呵斥:“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臭丫头,胆敢在使者大人面前招摇撞骗!”
叶凌漪邪魅一笑,霍地转身,逼视着那个说话的侍从:“你说我招摇撞骗,那你们又有什么证据说这个人是天神的使者?”
侍从冷道:“就凭我们是黑水官家承认的!”
“黑水官家……”叶凌漪斟字酌句,唇边的笑意更深,“原来不过是收买了当官的就可以冒充天神使者,我看……你们才是亵渎神灵!”
眼神骤地凌厉。
人牙子看过去,忽然笑了,诡异的是那双阴晦的眼依旧鸷毒狠辣:“你刚刚说是天神派你来的,可有何证据?”
叶凌漪微微扬起下颚,神情傲娇,只说了几个字:“当然有!”
“那就请你拿出来!”人牙子摊开手作索要状,眯着眼睛分明一副等着看她笑话的样子。
“要想证明他是天神所选之人,这事好办!”自信一笑,叶凌漪越过人牙子朝牦牛走去。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犹个道法高深的神婆,故弄玄虚对着牦牛又是鞠躬又是耳语,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这是来了个世外高人。
只有叶凌漪自己清楚,袖中飞快滑出一根银针,趁“耳语”时,狠狠插进牦牛的脖脉处。
牦牛吃痛,立即挣脱左右,横冲直撞往金发的伊涅普而去。
众人惊慌,看着发狂的牦牛气势汹汹而来,吓得立即作了鸟兽散。
就在围观者都以为伊涅普会在被牦牛狠狠顶飞后命丧当场时,狂躁的牦牛却突然神奇地停了下来。
似乎是认出了什么,狂乱的脚步渐渐止于伊涅普面前,尖锐的牛角抬起,用鼻尖嗅了嗅,最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里,牦牛竟伸出舌头舔了舔伊涅普的脸颊!
“这……这,牦牛是我们黑水的大力天神,如今连它都认准了,难道那女子真的是得了白绵神的启示?”众人议论。
旋即出于对神明的敬畏之心,纷纷跪下,请求白绵神将战俘中的金发男人带走。
叶凌漪得意,看了看身边面色铁青的人牙子,笑道:“使者大人,这回能信了吧?既是白绵天神选中的使徒,那我就把人带走了!”
说罢朝面色惘然的伊涅普走去,兀自将他从地上搀起来就走。
守在不远处的乐芽目瞪口呆,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怎么都想不通。
直到回到了完颜纳其的别苑以后,才听叶凌漪笑着解释说:“什么天神不天神的?我早说了,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神仙妖怪!”
“那你是怎么办到的?那牦牛怎么突然暴走?又突然停下的?”
“好办啊,要想让那头牛暴走,只需要一根银针,恰好我与你学刺绣,缝缝补补什么的,便常常带了根针在身上!至于突然停下……”叶凌漪神秘一笑,突然从袖子里取出一团草来。
“这是?”
“苔草!牦牛爱吃的!”
“所以……牦牛之所以停下来,是因为嗅到了苔草的味道?”乐芽更加吃惊了,“可你什么时候弄了苔草?又怎么将草放进胡人大哥的身上呢?”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叶凌漪觉得好笑,“再说开始你发现伊涅普的时候,恨不得眼睛都飞到他身上去了,哪有时间来看我在干什么?”
乐芽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所以你便是那时候拿到的苔草?”
“然后趁着将那几个油脸大叔撞倒时,偷偷把苔草藏进了伊涅普的衣服里。”不等乐芽再问,叶凌漪便一口气解释完毕。
乐芽一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模样:“原来是这样啊!”
转而又看向伊涅普:“胡人大哥,这回你可得好好谢谢凌漪!”
乐芽与伊涅普说话,却意外发现伊涅普一副痴呆的表情,看着二人,连眼珠子都不会转动。
叶凌漪这才察觉到不对劲,刚才没发现,伊涅普怎么像变傻了似的?
“这,这是怎么了?胡人大哥?”乐芽摇摇伊涅普。
可这一摇却是摇出了事来,伊涅普犹如身体里有根紧绷的弦突然断了,整个人倒地晕厥了过去。
乐芽吓得腾地起身,手足无措:“他他,怎么了?”
叶凌漪皱眉,弯下身子去探了探他的脖子,面色凝重,仿若呓语道:“脉搏怎么这么微弱?”
转头又对乐芽道:“别愣着了,快去把叶骋找来!他是玉清宫的炼丹弟子,说不定有办法能救这西域人!”
乐芽还陷在震惊与惶恐中,见叶凌漪一副大事不妙的模样,立即回过神来,愣愣“哦”了声,转身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