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芽带着伊涅普,后面跟着紧抱马脖子的叶凌漪,三人走马在茫茫雪雾中。
身后有飞马而来马蹄踏飞泥泞与积雪的声音。
叶凌漪本能地想要扭头去看,却早一步看到了与自己并肩齐行的另一匹马上坐在乐芽身后的大男人,正用那双亮晶晶的湛蓝色眼睛盯着她看,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一副憋笑的表情,看她手脚并用地抱着马脖子的笨拙模样,就仿佛看到了什么极滑稽的事物。
“姐姐,你这个样子好丑啊!而且……看起来笨笨的!”伊涅普继续憋笑,脸上挂着孩童的纯洁表情。
叶凌漪眉头抽啊抽。
又丑又笨?
所以她到底是为了谁才这么做的?要不是这家伙失忆了,身份还是两邦公敌,她用得着这么迁就他、这么小心翼翼吗?
叶凌漪皮笑肉不笑,抬眼毫不留情回怼道:“你穿着这身女人的衣服也没好看到哪里去!丑死了!”
重点是“丑死了”这个感叹词。
她似乎总是明白刀子往哪里戳才最伤人。
伊涅普本就在意这身绷得他十分难受的女装,听了叶凌漪故意嘲讽他的话以后,果然将脸上的笑容凝固,扁扁嘴,委屈到马上就要哭了。
小小的报复成功,叶凌漪露出了心机满满的微笑。
正这时,身后飞马的蹄声已经来到了极近的地方。
且她有种预感,那飞马上的人就是冲自己来的。
危险来临时本能的预知能力让叶凌漪眸底愉快之色骤然退去,双瞳射出冷若冰霜的电光,直起身子,猛地回头。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马背上一举一动毕竟不如地面灵活,稍一动身子,马儿便受到了惊吓,不等她回头去看飞马而来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马儿便长长嘶鸣一声,竟然胡乱往前奔逃。
叶凌漪猝不及防,更来不及抱紧马脖子,上半身在跳脱的马背上不受约束前后摇摆,只能依靠双腿夹着马腹勉强不让自己掉下去。
可尽管是这样,情况依旧危急,稍有不慎,她便有可能落到马蹄下。
乐芽在后面胆战心惊地看着,想救她,又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一遍遍担忧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只是她们都无暇顾及那飞马而来的人。
唯有失去记忆的伊涅普满脸冷静,往雪雾中的飞马上望去。
那是一个手持弓箭、正往这边架弓搭弦的红衣少女,飞速前进的风卷着雪片刮过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满头乌黑如炭的发,长吁一口气,红唇里冒出股白烟随耳畔的强风飞速退去。
搭弦扣箭的手指后,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带着丝丝恶魔的冷笑。
这一瞬,伊涅普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许多画面,有属于阿默德的,有鄂温,还有许多古兰国卫兵……
伊涅普只感到头皮阵阵发紧,扶额,双瞳深处迸出痛色,目光循着红衣少女的箭尖所指望向那个忙于应付惊马的女子。
然后几乎是在飞箭离弦的同时,湛蓝色双眼中迸出万丈寒冰,双腿用尽全力往下一蹬,整个人登时从乐芽身后的马背上脱离出去。
腾空跃起,快如闪电接住那支飞矢。
下一刻,已经安稳落座到叶凌漪身后,长臂将她紧紧圈住。
叶凌漪只感到双肩一紧,有双强有力的手臂从身后绕到她的身前,将她拉着缰绳的手握紧。
长腿猛一夹马肚子,原本躁动不安的马儿竟然神奇的安定了下来。
“别怕,放轻松些!不要坐得那么直,身子微微前倾……”耳畔倏地炸开一道属于成熟男子充满磁性的嗓音。
叶凌漪心头砰砰乱跳,想要回头。
伊涅普却将丹红的薄唇贴近她的耳根子,软声道:“别动!”
耳朵里钻进一阵调皮的风,叶凌漪顿时觉得背脊涌过一丝电流,惊得浑身一个激灵。
旋即才想起来一件事,惊愕道:“你……你不是失忆了吗?怎么还知道怎么控制马?”
“嘘!”伊涅普面色凝重,竖起耳朵细数身后飞马的蹄声。
还有多久靠近……
而适才将一切看在眼里的舒舒,对这个突然冒出来横加阻挠的男不男女不女的家伙早就恨得牙根子直痒痒。
将马赶得更快,重新架弓拉弦,只待到了极近的地方,她便要一箭双雕!
可她怎会知道,伊涅普停住不动等的就是她。
飞马距离二人只有十步之遥时,一支利箭刺破空气,以雷霆之势直逼二人而来。
叶凌漪亦察觉到了身侧那裹挟着雷厉杀意的风,美眸微凛,正要将自己别在腰上的防身刀抽出来,便有人抢了先。
抽刀力挡,飞矢便在他手里折成了两段。
舒舒震惊,眼见前头的马儿正调转马头,显然是要与她正面交手。
而舒舒原只是想偷偷教训教训叶凌漪,没成想有这么个厉害的角色。
见势不好,当即意识到自己不是对手。
恰逢此时风雪交加势头愈盛,茫茫雪雾模糊了视线。
自知不敌的舒舒并不想自找苦吃,便打算在视线受阻、无人认出她时逃之夭夭。
可伊涅普怎会给她这个机会?
就在舒舒调转马头预备离去时,伊涅普已经驱马追了上来,手中刀子奋力甩出去。
舒舒大惊,忙侧身闪躲,但尽管她的动作已经飞快,握紧缰绳的手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刀子划伤。
手背被剌开一道血口子,弓箭跌落进马蹄下的雪地里。
舒舒顾不得许多,咬牙忍疼,调转马头飞快奔逃。
伊涅普却不依不饶,驱马去追,眼瞧舒舒没命策马。
伊涅普湛蓝色眸中寒光潋滟,竟然从马背上猛一侧身矮下去,仅靠双腿的力量倒挂在马上,将跌在雪地里的弓箭一把拾起。
叶凌漪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号称失忆了却身手敏捷不似常人的男子。
待叶凌漪回过神时,他已经做好了架弓的动作。
“矮下去些!”伊涅普冷眸嘱咐,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冷峻。
叶凌漪像个听话的孩子般,愣愣“哦”了声,依言将脑袋缩下去,令他弓箭所指的地方不至于是自己的后脑勺。
然后,只感觉头顶一阵疾厉劲风袭过,叶凌漪甚至没有看清楚那支箭是冲哪个方向射出的,箭镞破风的呜鸣便消失在了茫茫雪雾之后。
只听一声凄惨的马儿嘶鸣传来。
飞箭无比精准地刺中目标。
红衣少女跌落马下,吃痛捂住腹部。
叶凌漪皱眉,力尽所能伸长脖子往模糊雪雾中凝视,想要看清楚那人是谁。
可就是因为这样,她似乎忘了自己身处马背之上,放松警惕时,马儿突然往前走了两步。
这使得探长脖子的叶凌漪一个重心不稳,慌乱时,随手胡抓住了什么。
然后失控往马下栽去。
后背重重砸进松软雪白的雪地里,惊起一阵雪尘,直到雪色散开叶凌漪才猛地发现,头顶一张极具异域美貌的男子脸庞,丹红色薄唇微张,湛蓝色双眸写满了震惊,似是没想到她会有这么个举动。
此刻她的手就紧紧揪着他肩上的衣服。
咫尺之距,四目相对皆是愕然,二人间呼吸清晰可闻。
狂乱的风卷着细碎的雪片落在她清丽的眉上、睫上、脸上甚至鲜红欲滴的唇上……
湛蓝色双眸就这样紧紧将她凝着,突然感觉心深处有什么东西撞了他一下,撞得那张如雕似刻的脸庞上神情微乱。
回过神,匆促收回撑在她额头两侧的手臂,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积雪。
又面色不自然地朝她伸出手:“还不快起来?”
叶凌漪坐起身,看看眼前修长的手指,又看看伊涅普,探究般道:“你把一切都想起来了吧?”
伊涅普不答,只面色不自然将手收了回去,转身径自往雪雾之后的红衣少女走去。
叶凌漪自觉无趣,揉揉冻得微红的鼻尖,起身与翻身下马的乐芽对视一眼,纷纷跟了上去。
“你是来灭口的?”舒舒捂着摔得发疼的肚子,满目怨恨,咬牙瞪着自茫茫雪雾中走出来的伊涅普。
他却是一副见稀奇动物的表情,左右观察起她来,仿佛从没见过这么笨的“刺客”。
舒舒坐在地上,虽然自己败了觉得面上不光彩,但一身傲骨却不允许她低头,依旧一副倔强的模样,梗着脖子道:“成王败寇,要杀要剐,你说了算!”
话到这里,突然又一副难过的表情垂下眼帘,瓮声瓮气道:“不过常言道好男不和女斗,你如此欺负我一个弱女子,难道就不怕天下人耻笑?”
“所以你到底是想让人杀了你,还是想求饶?真是……什么话都让你一个人说了!”叶凌漪龇牙咧嘴地从雪雾后走出来,一边揉着因适才骑马颠簸而微酸的小腰。
乐芽紧随其后,满脸惊诧看着舒舒:“怎么是你啊?”
她倒是记得这个红衣少女,那天完颜纳其说指派一个人去服侍叶凌漪的时候她正好见过她。
好像是叫……舒舒来着。
舒舒一见叶凌漪,原本软下来的气焰再次嚣张跋扈起来:“你这贼女子,滚开!谁要你可怜?”
“可怜?”叶凌漪挑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好笑,“谁说我可怜你了?不要自作多情好不好?”
“你!”自取其辱,舒舒怒的涨红了脸。
“再说你都要害我了,我凭什么可怜你?”
舒舒梗着脖子,目有不甘:“我们黑水女子敢作敢当,我是想害你,那又怎么样?谁叫你蛊惑我三王子表哥?那是你活该!”
“我蛊惑你表哥?”叶凌漪愕然指指自己,只觉得锅从天上来。
哭笑不得,与身后乐芽对视一眼,抄着手回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蛊惑你表哥了?小姑娘,说话可要讲证据!”
“你都堂而皇之住进别苑了,还让我去服侍你!”舒舒振振有词。
叶凌漪扶额,瞬间明白了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大的敌意了。
然后开始像一位幼儿园的老师,耐心分析道:“我只问你一句话,难道所有住在别苑的人都是在蛊惑你表哥?伙房的婆子是?扫地的仆役是?你也是?”
“这……”舒舒表情滞住,一时语塞回答不上来。
叶凌漪又道:“再说,你表哥让你来服侍我,那是他的想法,是我要求的吗?你若不愿意,大可以拒绝就是了!可你却同意了,这怪我吗?”
“这……”舒舒再次语塞。
良久,神色终于一点点变得恍然,但为了得到肯定答案还是带着些许狐疑:“你真的没有想要蛊惑我三王子表哥?”
叶凌漪无语:“别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似的好吗?”
乐芽掩唇偷笑。
舒舒撇撇嘴,自知理亏,捂着肚子起身,别扭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如此,今日便多有得罪了。”
话说一半,底气又莫名其妙足了上来:“再说,你们也伤了我,还伤了我的小马儿!这回……就算我们两清了!”
仿佛为了验证自己所言非虚,亮出自己手背的划伤又指指不远处匍匐在雪地里,后腿插着一只羽箭的小黑马儿。
说罢就转身要走。
叶凌漪却拦住她:“等等,你就这么走了?”
舒舒见状,还以为叶凌漪有别的企图,双手叉腰,作出副传统的悍妇之姿,抬高下颚,以垂眼的余光扫了她一眼:“你还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只是想让你将今天的事情保密!”
舒舒一听,来劲了:“你们果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管我呢?”叶凌漪白眼。
舒舒吃瘪,一副想要咬人的表情。
“你若不想将事情闹到三王子跟前坏了你单纯天真的形象,若不想落得个悍妇的名声,最好给我闭紧了你的嘴巴!”
“你就放心吧!就算你哭着求我说,我也绝不屑往外说!”
咬牙切齿说罢,转身牵起受伤的马儿,气鼓鼓走了。
眼看那红色身影一点点消失在视野中,叶凌漪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
转而望向伊涅普,好奇问:“你将一切都记起来了?”
伊涅普想起那瞬间回想起来的几张面孔,却不记得那些人的名字,茫然若失摇摇头:“我不知道……”
说实话,对这个回答叶凌漪是持怀疑态度的。
毕竟从刚刚的情形看来,他虽然失忆了,却依旧懂得怎么骑马,依旧有一身好功夫,这件事本身就很让人怀疑。
而且,这之前他的样子明明像一个智力只有几岁的孩童,这么眨眼功夫就成了成熟的男人。
怎么想都觉得他不是正常的失忆者。
倒像是……记忆被人用某种手段扣上了层层枷锁。
也许只有在某些危急情况下,才会激发出他身体里的潜能,从而打开某些记忆。
那记忆不单是指脑海里已经存在的画面,亦有可能是身体的记忆,就比如说骑马和拳脚功夫。
当然,这一切都是叶凌漪的臆想,事实究竟是怎么样还需要伊涅普恢复记忆后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