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准泰府内。
一行仆婢端着府里贵人的吃穿用物匆匆而过,白石砌成的院墙上立即跃下一道轻巧的身影。
叶凌漪蒙着脸,打量着这个装修豪华、仆婢无数、处处陈设无不彰显着王室恩宠的府邸,再想到完颜纳其那顶多只算得上雅致的别苑,连家仆都少得可怜更别提陈设富丽了。
二者相比,足以见得老汗王多么偏心,一边是恩宠享用无尽的完颜准泰,一边是被遗忘角落受尽凄凉冷落的完颜纳其。
想到这些,她开始有些同情起他来了。
是时,远处有细碎的脚步声。
叶凌漪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敏锐的直觉告诉她,有人来了!
匆匆闪身藏进院里的一间房内。
躲在屏风后,警惕地看着门上几道婢女的身影过去。
正准备走出屏风,屋门再次被人推开。
叶凌漪心头惊得一跳,连忙撤回屏风后。
伸长脖子,正要往外探望,一只手便迎面盖上了她的唇。
一个转身,捂住她唇的人来到她的身后。
“别动!”男子低沉的嗓音充满威胁意味回荡于耳畔。
抬眼,看着又一队护院的身影从门上闪过。
叶凌漪才知道,原来身后这人也是个躲避眼睛的潜入者,且他的声音听起来……怪耳熟的。
而同样蒙着脸的赫连澈皱眉打量着这个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瘦小身影,思索着,此人打扮多半是个打家劫舍的毛贼,恰好被他撞见。
罢了,既与他的目的不同,便不必节外生枝与他为难。
待护院沉重的步子声远去以后,才放开她。
“刚才多有得罪了!”
熟悉的低沉嗓音再次响起,挺拔身影绕过她,并未回头看一眼就要走。
叶凌漪这才猛然想到了一个人——赫连澈?
这声音,该不会就是他吧?
她不由心惊肉跳。
瞬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拉住了他。
赫连澈纳闷回头,却在四目对视的瞬间愣住。
“怎么是你?”二人异口同声。
惊愕片刻皱眉,将她一把拉进屏风后:“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一个女子就敢只身前来,实在胡闹!”
在他忧心的目光里,叶凌漪呆了会儿,然后迅速恢复如常,冷笑道:“赫连将军莫不是以为只有你自己有本事偷潜进来,旁人都是花拳绣腿的三脚猫不成?”
“我是在担心你!”
“赫连将军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身为西朝派遣援助黑水的将帅,却行偷鸡摸狗的勾当,说出去,你这大将军怕是要叫人家笑掉了大牙!”
“你……”赫连澈气结。
叶凌漪却是一副“气死你我高兴”的得意模样。
赫连澈实在拿她没办法。
半晌才想起来:“我还没问你呢!你到完颜准泰的府里来做什么?”
想起舒舒火急火燎地跑到自己面前告知乐芽和叶骋极有可能被完颜准泰幽禁在府内的事情,叶凌漪的表情变了变。
旋即故意作出一副妖媚的姿态道:“早就听说黑水老汗王偏宠这个完颜准泰,说不定他便是黑水的下一代汗王,所以我想来看看这个男人是何等的英姿勃发,不行吗?”
“你说真的?”赫连澈显然并不十分相信。
叶凌漪却是存心气他,故意道:“我为什么要骗你一个不相干的人?我早就想明白了,从前我为奴为婢,捧着一颗赤诚之心示人,却被人当做一文不值的垃圾狠狠摔进泥泞里,连我的亲人都顾全不周,如今听说完颜准泰喜好美色……”
说到这里,女子眼帘微垂,眼波故作轻柔,顾影自怜道:“我这皮囊姑且也算是个美人,就算旁人有眼无珠,但只要完颜准泰能看上我,便无人能再伤我半分!不仅如此,亦能护我亲人永世安宁。赫连将军……你说我这个计划是不是特别划算?”
“你!”赫连澈急了,眉头深锁:“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乐芽与叶骋到底是被谁捉走的吗?”
“怎么?这么说,你知道?”叶凌漪眼神探究。
赫连澈忽然愣住,想到刚才在勘察完颜准泰的府邸时,发现了一处秘密地牢,还没来得及进去看看就被护院发现了。
若是告诉她,她便极有可能以身犯险。
思虑片刻,终究决定缄口不语。
叶凌漪探究的眼神一点点变了味,裹着浓浓的嘲讽:“赫连将军该不会是要告诉我,捉走他们的人就是完颜准泰吧?恕我直言,虽传闻完颜准泰为人粗鄙,但在我看来,他至少比你这种两面三刀的卑鄙小人来的更光明磊落些。”
为了气他,她不遗余力地言不由衷。
深深凝着女子一双如剪秋水的眼睛,赫连澈的心猛地抽了抽,疼痛很快浮上了那双揽括乾坤的双瞳:“青鸢,你听我解释,当初那些事并不是像你想的那样……”
他再也忍不住,迫切的想要解释。
她却再也不想听,冷着面容打断道:“够了,别指望我会再上第二次当!无论你来这里的目的如何,我们最好各走各道,井水不犯河水!”
说罢要走。
是时,门外有人走近,径直朝这个屋子走来。
屋内二人面带惊色。
还没反应过来,叶凌漪便被一双大手拉过去推到了屋内陈设的一张雕花楠木床下,举动摩擦,蒙在面上的面巾悄然落地。
来不及有所反应,将她拉到床下的人自己也钻了进来。
“你做什么?”
男子再次伸手捂住了她的嘴,轻轻“嘘”了声,示意她不要说话。
一种专属于男子的阳刚之气蔓延开来。
叶凌漪心神不宁,张大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却因身高问题只看到他如美玉般温润无暇的脖子,上面有一道浅红色的伤口显得极不和谐,让人有种意难平的感觉,是上次被她的剑擦伤的。
目光再往下稍移,落到挡在自己嘴上的手及那堵结实的“胸墙”上。
也不知道他手上和胸口的伤有没有好些……
叶凌漪暗暗想着,然后猛地回过神来:她怎么能如此没骨气地同情他、担心他呢?要知道,他是伤她最深的人!她早就决定永远不会原谅他的,如今不过是形势所迫,靠得近些便软了骨头了?
不行不行!她需要坚定意志!
猛然摇摇头。
看着她,赫连澈的眼睛填满了惊诧的光,仿佛不解她为什么突然摇头。
四目相对。
叶凌漪当然不可能给他解释,只是有些尴尬地别开了目光。
谁知就摇头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却让推门进来的人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警惕地往床边走来。
赫连澈眉头深锁。
随着外面的双脚逐渐逼近而悄悄放开捂在叶凌漪嘴上的手,缓缓转了个身将她护在身后,随时准备出手制服外人。
偏巧这时,门外有另一个婢女冲屋内唤了声。
刚走到床前的双脚滞住,转身对着屋外应了声,然后快步走了过去。
婢女二人在门口谈论起鸡毛蒜皮的小事来。
床底下的二人因此微微松了口气。
赫连澈锁紧的眉头跟着松开,转身对着叶凌漪一副笑容灿烂的模样,炙热的目光定在她身上。
叶凌漪略有些不适,目光闪烁。
很快,望向别处,柳眉倒竖,语气故作冷硬地骂道:“你有病吧?看什么看!”
“刚才……”男子天然丹红的薄唇噙着暧昧的微笑,“你一直在看我吧!”
“你胡说!”叶凌漪急于否认,立即回答,激动之下看向他。
见男子漆黑的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英俊绝伦的面容上满是柔情蜜意,这才预感到大事不妙,回答的太快,反而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赫连澈是何其精明的角色,只怕是一眼就将她彻底看穿了。
果然,下一秒……
“你知不知你说谎的时候有个特点?”赫连澈双瞳含笑,故意贴近她,柔声道:“那就是太过急于回答!”
叶凌漪悔不当初,直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明明自己和他打交道不是第一次了,为什么次次都能被他拿捏?
心思乱了片刻,终于扬起脸,冷若冰霜道:“少自作多情了!我可没兴趣与一个阴谋家纠缠不清,我们不是一路人!”
话里话外她仍记恨着从前的事。
赫连澈唇角的笑容僵住,逐渐露出了急色:“你听我解释,大婚那夜我原是让巫远舟守着天心居的,谁知千算万算,赫连注那老贼豢养了一群假的戍卫军,他们竟然仿了块我的令牌,偷梁换柱支走了巫远舟,我心焦去寻你,可彼时才知道赫连注发了信去往宫中,我怕十年努力一朝全盘付诸东流,我必须杀了他为我死去的母亲与父亲报仇,所以只留下了青枫,然而那个时候混乱极了,谁也不知道,成姱手下的杀手混入了青枫的队伍中,并朝你射出了几乎要了命你的一箭。”
叶凌漪木然听着他的解释,缓缓痴笑出声,眼底尽是悲凉:“所以,你便是为了报仇不惜牺牲我!如今与我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我早说过了,从前一切将带入坟墓,你我之间永无瓜葛!我不会再信你说的半个字!曾经的青鸢和那满院子的人一起,永远死在了那个漫天飘红的夜晚!你身上便背着他们的血债!休想为自己能心安理得高枕无忧而轻描淡写一概而过!”
尖锐的话语如飞蝗利箭般深深扎入他的心窝,赫连澈目色沉痛,这一刻明明想告诉她,他求的从来不是什么心安理得和高枕无忧,他也并不怕罪孽满身,怕的是她冰冷而决绝的眼神,他想要挽留她,留在她的身边。
可这个时刻,说再多,在她听来一定像是砌词狡辩。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这时,门外交谈正欢的婢女二人停住,纷纷朝屋内投来怀疑的目光。
“听说啊,这个屋子有古怪的,二王子如今偏宠的那个小夫人你知道吗?今日她出门陪小妃为二王子斋戒祈福去了,这便是她的屋子,从前她是不得宠的侍妾,但自从每日她让我们在屋内燃上一种特质的请神香以后啊,二王子便再无心思往别处去了,你说……这小夫人该不会是为了留住二王子,在屋里养了小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