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金宫,雪后放晴,夕阳自大门投射进来,洒落在石砖地面,映出鲜红的颜色犹如泼了一地的血一般刺目得叫人睁不开眼睛。
此时,完颜宜里布正无精打采地歪靠在铺着熊皮的椅子上,半眯着眼皮假寐,鬓角花白已是病容苍白之姿。
一旁,年轻的黑水美人对汗王病恹恹的模样视若无睹,只一个劲眼波含媚以胸口贴紧他,柔若无骨的手指若即若离地抚摸着老男人的脖子,企图在他生命的最后为自己博得几分荣华。
“贱蹄子!”
美人眼波里的柔媚未散突然被人狠狠拉了起来。
清脆的耳光声响彻金殿。
美人被打得摔倒在地,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惊愕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边的小妃。
“你这狗奴才,一个浪贱蹄子不好好伺候汗王,竟敢生出贼心,妄想攀上金床当主子?”小妃满脸恶毒,声色狠戾:“把她给我拉下去砍了!”
身后涌上几个武卫,左右拿住了美人。
美人惊恐,花容失色求饶道:“小妃,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小妃眯了眯尽是狠意的眼,语气冷硬:“拖下去!砍了!”
“小妃!”美人怕得浑身战栗,见小妃铁了心要杀她,迅速将求助的目光转及老汗王。
可惜老汗王已经病入膏肓,这么一场闹剧,他竟毫无知觉,依旧睡得深沉。
美人绝望了,大哭大喊着咒骂起小妃来。
小妃却并不听,在她看来,自己是荣宠无限的赢家,论起地位,甚至连大妃都比不上自己,又何必在意一个将死之人的妄言?
转身,一改阴狠模样,表情温柔地推了推完颜宜里布。
好一会儿才见他从困顿中缓缓醒过神来。
“你怎么来了?”完颜宜里布有些艰难地从椅子上坐起身,因为刚醒来,目光尚有些呆滞。
“汗王恕罪,”小妃目有算计,嘴边却保持着笑容,挽起完颜宜里布的手臂,故作担忧道:“妾是想问问,我们的儿子准泰可有消息了?妾近来睡不安稳,一想到汗王最喜爱的儿子落在古兰那群豺狼虎豹的手里,这心就开始滴血,实在担心得紧。”
完颜宜里布打了个哈欠,没精神地回了句:“放心吧,他是我的儿子,不会让他有事的!”
“这么说,汗王有法子找到准泰了?”小妃试探性地问。
完颜宜里布没说话。
小妃眼波微闪,谄媚献计道:“妾看那群西朝兵倒是个个好身手,不如让他们出城去帮我们找找准泰?”
提及西朝兵,完颜宜里布没有精神的脸上多了丝嘲讽:“你倒是聪明,竟把主意打到了那些人身上。”
小妃眸中带着算计,立即笑道:“妾这不是,也想着,西朝的那位赫连将军是汗王的亲外甥吗?都是自家人,这么点小忙,他应该不会拒绝吧?”
“哼!”完颜宜里布冷哼,将手臂从小妃的怀里抽出来,冷漠道:“自古两邦来往无亲疏,何况我这个外甥可从没把我当成过自家人。”
小妃心里盘算着什么,仍不死心又说:“好歹他们在我们黑水的地界,不如就说……是古兰人欺人太甚,我们黑水要出兵,让他们协同作战?这样的说法正当,他们应该没理由拒绝了吧!”
“你倒是算计得好!”完颜宜里布用别样的眼神盯着小妃。
小妃嘴边的笑容僵了僵,顿时有些心虚。
不过,片刻又装出副天真模样。
“汗王。”殿内进来一膀粗腰圆的汉子抱拳作礼。
完颜宜里布瞧了瞧他,对小妃道:“你先回去吧,说的事我记下了,放心!”
小妃闻言一喜,连连垂首应:“是!”
出了正门便迫不及待地压低声音对随行侍女道:“快,去信给那边,就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随行侍女大惊,忙警惕地扫视四周,上前低声提醒道:“小妃小心啊!隔墙有耳……”
偏是说这句话的时候,完颜纳其快步匆匆来到了与她们仅隔一道墙角的地方,刚要走出去便听见小妃不屑冷笑:“瞧瞧你这如临大敌的模样,至于吗?等我儿子做了这黑水的王,谁敢拿我怎么样?”
一听这话,完颜纳其疾步匆匆的脚停住。
小妃又道:“你就别在这瞎操心了,快把信送出去,就说诱饵将投,那老东西已经准备让西朝人出城了,我儿尽管埋伏好,待联手的古兰人杀这些西朝人时,我儿再伺机回黑水攻占王宫,到时候黑水汗位便永远是我儿准泰的了,加上古兰国这个盟友,到时候别说是黑水,就算西朝也得向我儿俯首称臣。”
小妃露出了充满野心与贪婪的神情。
侍女还觉得有点奇怪:“小妃,你难道就不怀疑古兰人的用意吗?他们捉住了二王子,明明可以直接攻占黑水,却不这么做,而是决定与二王子联手,让二王子暗中送信回来。”
“你懂什么?”小妃眼一横,嗤笑道:“还不是因为黑兰城内驻着西朝的大军,连凶悍的古兰人都忌讳他们,你以为他们是好对付的?古兰人只能借我们的手去诱杀他们,这样我儿既能迅速占领黑水,古兰人又能打开去往西朝的道路,双方各取所需,何乐不为?”
“可汗王本就属意二王子为储君,只要假意合作便可脱身,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侍女自顾自说着,意识到将自己的疑惑说出口后显得有些犯上,便没再往下说。
小妃回眸望向完颜宜里布的正殿,眼底尽是厌恶,仿若呓语道:“因为等汗王一命呜呼太漫长了,我已经等得太久,再也不想等下去了。”
主仆二人走远。
完颜纳其自转角走出来,面色凝重到了极点。
想不到完颜准泰生死不明是假,暗谋篡位却是真。
满腹心事,行至正殿门外,还没进去就听见了完颜宜里布的声音恶狠狠道:“死的好!我就是要让整个索绰罗部消失!”
有人问完颜宜里布:“汗王,你看,牧克登既然已死,那他和他全族的尸首是否需要运回?”
“不必!”完颜宜里布果断回。
“可索绰罗部落名义上是出城伐敌,要是不把他们安葬了,恐怕难以服众。”说话的人似乎有所顾虑。
“哼!”完颜宜里布冷哼,不以为然,“他牧克登骑在我头上几十年,难不成我还得把他当成英雄,替他收尸?”
“那……”
“不必管他!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忤逆我的人,无论是牧克登还是哈图,下场都只有死路一条!”
这句话是完颜宜里布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狠话。
完颜纳其神色呆滞,手里的信纸无声落地,那是他的玛法牧克登留给他的,上面说为臣者必忠心不二,清白之身无惧生死。
如今看来,玛法一腔忠诚热血都付诸了东流,完颜宜里布这等铁石心肠的人怎会看出孰是忠孰是奸?
他为玛法感抱不平,原本只是想借着这封信求完颜宜里布看在昔日情分上能放索绰罗部落一马,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谁?”殿内人是个高手,很快察觉到了异样。
完颜纳其顾不得想太多,捡起落地的书信,匆匆离去。
殿内人追出来时,门口已经没了人影。
西朝军帐内,赫连澈正悠然自得地坐着品茗。
银充带进来一个耳后挂着辫发的黑水使臣。
“将军,这位是汗王派来的使者大人。”银充介绍道。
赫连澈抬起眼皮,只瞄了眼那生得獐头鼠目的使臣便低下头去,以杯盖拂了拂杯中热腾腾的茶水,淡淡道:“汗王如此兴师动众,还劳烦使者大人走一趟,不知有何见教?”
氤氲水汽腾腾升起,将那张俊若谪仙的容颜半半遮掩,因为吹多了黑水干冷的风而变黑了些许,却让他看上去更加英气逼人。
使臣本人是并不把这些西朝人放在眼里的,但也深知如今有求于人必要低声下气的道理,于是赔笑道:“见教不敢当!将军是个明白人,小臣此行代表汗王,却是来向您赔礼道歉的!”
拂动杯盖的手顿住,抬眸,故作不解地笑起来:“赔礼道歉?使者大人此话何解啊?”
使臣知晓他在装傻,心中生出不爽,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半分,只好硬着头皮道:“就是前些日子,我们产生了些许误会,希望将军,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们计较!”
话到这里,赫连澈终于放下杯盖,故意作出副恍然的模样猛拍了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使者是说前段日子黑水兵故意将我们围困起来的事情吧!你这不提我倒差点没想起来,我手下这群将士在你们的围困里可受了大罪!不让我们随意走动也就罢了,竟然连病了都不能请医师,这是什么道理!”
使臣闻言微愣,不清楚当时情况又不能驳嘴,只得干认下这罪名,“愧疚”的连连赔罪:“这事都怪我们监管不严才让无礼之人逾矩轻慢了西朝友军!小臣一定上禀汗王,狠狠治罪于那些粗蛮无理之人!”
“不必了!”
深知使臣来意的赫连澈扬起薄唇,回以冷然一笑道:“本将军已经去信西朝,不日将班师回朝!”
这下,不仅是黑水使臣呆了,就连一旁的银充也彻底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