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时,一队人马正往黑兰内城门方向前进。
马车内,乐芽焦虑不安的绞着手指,时不时撩开车帘往外看,病色未散的小脸上神态紧张,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叶骋正背靠着车窗闭目养神,一点儿忧态也没有,镇定自若道:“你就放心吧,阿姐既然能使那个古兰将军出面将我们从看守众多的眼皮底下解救出来,必然是有法子离开黑兰城,难道你还怕我阿姐害你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就算刀山火海我也要随你们去的。”乐芽解释,眉目间凝着忧心,“我只是怕……”
欲言又止地望了眼身后。
就在他们二人的马车后,紧跟着的是另一辆马车,重伤的阿默德狠瞪一眼旁边替其换药却手无轻重的女奴隶,女奴隶即低头,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停!”骑马走在最前头的叶凌漪紧勒马脖,吆喝一声,整个队伍便停了下来。
内城门前守着古兰兵,约摸十来人的样子,见一队人马过来立即上前拦截,先是用古兰话说了什么,见叶凌漪没反应一副不知所云的样子才操着一口夹生的汉人话道:“这里是内城门,没有伊涅普大人的特许,不可随意出入!”
“谁说我们没有伊涅普大人的特许?”叶凌漪淡定一笑,自怀里摸出封信。
古兰兵接过去拆开一看,果然并不认识信里的内容,不由生疑。
叶凌漪赶紧道:“看清楚了,这信上可是伊涅普大人的笔记。”
古兰兵面面相觑,仔细端详信上笔记,然后背过身去商量了一番,转回身道:“不行,这只能说明笔记出自伊涅普大人,不能证明这内容是让你们出城。”
叶凌漪微微仰头,居高临下打量马下的古兰兵,忽而明媚笑起来,煞有介事道:“两位可要想好了,这信里是绝密谍报,密文有暗语,旁人看不懂自是正常的,不过事关战局,若是耽误了,伊涅普大人怪罪下来,你们可承受得起?”
“绝密谍报?”古兰兵疑心重重,上下扫视她一眼,“既是绝密,伊涅普大人为何没有派亲信,却叫你一个东方女人护送?”
往后打量,古兰兵愈发察觉到了端倪:“这后头是什么人?”
说着话,不等叶凌漪回答,两名古兰兵已经朝马车去了。
叶凌漪毫不慌乱,调转马头,趁那两人没来得及掀开叶骋与乐芽的座驾,高声吆喝道:“阿默德将军,看来是有人不信我们护送的这份绝密谍报了。”
“混账!”后头的马车内传出一声怒喝。
两名小兵立即舍近向远,至后头的马车前停下脚步。
女奴隶拉开车帘,低眉顺眼地守在一旁。
一张略显憔悴的粗犷面容出现在车帘之后,小兵望过去,大吃一惊忙作扶肩礼:“阿默德将军!”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连老子的路你们都敢拦!活腻了?”
“属下不敢!”小兵如履薄冰,唯恐阿默德冲动行事真会要了他们的命。
“不敢还不快滚开!”
看着阿默德盛气凌人的模样,叶凌漪微挑眉,想不到这个阿默德演起戏来倒真像那么回事。
小兵为难:“可是阿默德将军,伊涅普大人临行前重重交代了,没有他的特令,谁也不能出城。”
“一群蠢货!”阿默德暴怒,若不是因为此刻他有伤在身,这会儿怕是已经拔刀了,“若因此贻误战机,老子定把你们大卸八块!”
两名小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正僵持时,城外突然有人大喊:“快开城门!伊涅普大人有令!”
两名小兵一听,顿时犹见了救命圣光,三步并作两步去开了城门。
叶凌漪目有疑惑,伊涅普这个时候传令回来,莫非有什么变故?
思绪无果,就在回神时,叶凌漪的目光与阿默德撞了个正着,后者正用怀疑的眼神盯着她。
这个时候,若是伊涅普传令不许所有人踏出黑兰城半步,那他们假传军令的事情将不攻自破,阿默德作为古兰军的执权者明知故犯,以后还有什么脸约束下属?况且,最严重的后果是伊涅普如果知道这件事的话,他将面对的一定是比螭骨鞭更加严酷的刑罚。
这叫阿默德如何不心存紧张?若事情真到了那一步,他首先要做的,便是手刃了这个女人,再将所有的罪都推到她的身上,反正信在她身上,话也是她先说的,自己顶多背个失察之罪。
就在二人各怀心思时,伊涅普的使者进了城。
“传伊涅普大人的命令,阿默德将军伤势无碍速速前往战线,不得有误!”
一番宣读完毕,当即有人心血澎湃了起来。
事出突然,看来伊涅普是真的要放阿默德出城了,这样就算没有她手里这封信,阿默德也能全身而退。
叶凌漪眼深处闪现凝重之色,转念又想:不行,如此行事,她与乐芽及叶骋一定会落得假传军令的罪名,严重的话不必报备伊涅普,他们就会被当成细作处决,她一个人勉强还能离开,可乐芽和叶骋怎么办呢?实在不能大动干戈。
她必须要迅速想到一个有效的办法。
叶凌漪的目光落到满脸激动的阿默德身上,对了,这个草包……
让他以为那个使者是她安排的,阿默德即便心有怀疑,也断然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多说什么。
思及此,叶凌漪朝马车的方向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仿佛示意他安心,又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
简简单单的表情变化,阿默德激动的神色果然僵了僵,陷入自我怀疑中。终于,面上最后一丝雀跃转换成了冷峻,闭口不言。
使者将一切看在眼里,不明所以。
而守城门的小兵得了伊涅普的命令,再也不敢阻拦队伍,虔诚的朝阿默德作了扶肩礼后挥挥手令人打开了城门。
叶凌漪清澈的水眸里泛起清漪,一丝愉悦跃然。
拍了拍马,正准备朝城外走,身后就传来了吆喝声:“等等……等等啊!”
背着大包小包的舒舒及陈三十等人费力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
叶凌漪眼睛都撑大了,忙下马:“你们怎么来了?”
“我说凌漪妹子,你可太不够意思了,亏我和我哥还把你当亲妹子,怎么走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到底没把我们当自己人呢!”说话的是陈三十的亲妹,正一脸不悦,边撑着腰边喘着粗气。
陈三十忙附和:“就是说嘛,要不是舒舒姑娘去通知,俺还不知道你要走。”
“你误会了,三十哥,其实我是……”眼下情况叶凌漪不好多说,瞄了眼一旁的古兰兵,扯扯陈三十的手臂,压低声音道:“总之跟着我们不安全,详细的我以后再向你们解释,先离开这里。”
陈三十亦明白眼下情况不是说话的时候,警惕的瞄了眼四周,点头答应了。
叶凌漪重新上马,就在调转马头的一瞬间,在舒舒身后看到了那个正直勾勾盯着自己,满目寒霜的无名氏女子。
原来她也跟来了,本以为她已经随赫连澈出城了呢。
叶凌漪的眉梢不自觉扬了扬,目中一丝诧异稍纵即逝,旋即高喝:“奉伊涅普大人的命令,护送阿默德将军前往战地!出发!”
眠河附近,西朝军营区重地,兵士来回巡逻的大帐前来了两个人。
“皇上!”按捺不住激动心情的巫远舟先一步进入大帐,冲李元麟露出孩子气的笑容,“你猜谁回来了?”
话音才落,大帐门帘掀开,一道颀长的人影进来,眉目间凝聚着至诚望过去。
与巫远舟一同行礼:“吾皇万岁!”
“赫连将军!”李元麟双目放出惊喜的光,起身从座上走下来,亲自扶起赫连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刻仿佛千言万语都不能形容激动的心情,无言好一会儿后才沉沉道:“回来就好,朕总算能放心了!”
“臣下来迟,请皇上恕罪!”赫连澈作势又要跪。
李元麟一面扶住他的手臂,一面揶揄道:“阔别许久,赫连将军倒是比从前更懂规矩了嘛!”
巫远舟闻言傻笑。
赫连澈看他一眼,这才开始将一切徐徐道来。
“这么说,这都是你计划好的?”李元麟眸色深沉,若有所思,“怪不得,朕收到密报,古兰人在黑兰城内大肆搜捕逢人就杀,原来是在找早已被你分散掩藏的大军。赫连将军果然神机妙算!”
“皇上谬赞,当时情况特殊,臣下不过是早做防范。”赫连澈不卑不亢。
巫远舟笑起来:“阿澈,常言道,最高傲的莫过于居功却自谦,皇上在夸你呢!你如此谦虚,莫非想要奖励?”
赫连澈斜眼,不客气的瞪了他一眼:“谁的常言道?”
“自然是本将军!”巫远舟压低声音,调皮一笑。
赫连澈拿他没辙,重新对李元麟道:“臣下打了败仗,有负皇上圣恩,请皇上降罪!”
巫远舟吃惊:“阿澈你这是做什么?情况大家都知道,你也是为奸人陷害……”
“身为一军首帅,应不遑启处,负重涉远,事无巨细皆是臣下之责,如今败军而归,更是臣下之罪。”
李元麟淡淡叹气:“事情朕都知道了。用兵之道,乃是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为人适用,朕若不分青红皂白重罚于你岂不叫大军寒心?赫连将军既然有如此胸怀何愁我西朝往而不胜?且将军领兵奇袭古兰兵营,大获全胜之事朕已有耳闻,如此一来也算是功过相抵。”
听到李元麟这么说,巫远舟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下去。
片刻以后想到什么:“对了,皇上,还有一个人。”
朝身后稍作示意,五花大绑的银充就被推了上来。
跪下,面如死灰的脸上没有一丝神采。
李元麟漆黑的眼眸里浮出冷色,抬了抬下颌,直接省略问罪的过程道:“银充,你还有话要说吗?”
“没有……”银充的声音沉甸甸的,仿佛已经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
“很好,传朕的命令,叛臣银充通敌叛国胆大包天……”
“吾儿!”
李元麟的话还没说完,帐内便冲进来一人,一眼看到地上跪着的银充,抱着痛哭起来。
“父亲……”原心如死灰的银充亦红了眼眶,凝噎起来。
“皇上,子债父偿,皇上要杀就杀老臣吧!”银老医师护在银充身前。
李元麟眯了眯眼眸,君王不怒而自威:“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银医师身为老臣应当知晓通敌叛国乃是诛全族的死罪,袒护叛贼更属同罪,如今朕只杀他一人已是格外开恩,银医如此糊涂,是想罪上加罪吗?”
闻言,银老医师面上的表情遽然一僵,挺直的腰板颓了下去。
便趁这缝隙,李元麟吩咐道:“拉下去,按律执行!”
兵士上前,左右架住银充。
父子二人对视,做最后的诀别。
这一刻,银充反而轻松了,逃亡时他无时不刻不提心吊胆,可当死亡真正来临时,他的心里却无比宁静了。回望自己做过的所有错事,心里除了悔恨,还有些无奈。
“孩儿不孝了。”朝父亲释然一笑,稍作宽慰,往好处想皇上英明,没有因他一人过失而牵累全家,他也不必抱憾而去,如此足矣。
而银老医师纵然再是心如刀绞,几番伸手欲挽留,为了阖府安危只能含泪饱受煎熬,默默忍下这剥肤凌迟之痛。
这一别,只怕永无相见之日。
入暮时,许玉姝经过原野,猛地在一处绞刑架前站住脚步,美眸中没有丝毫意外,有的只是水汽弥漫的悲光。
目光所指处山风凛冽,吹拂如丝碧草翻起层层“波浪”,绞刑架上那早已失去生命的人影随之微微摇曳。
美眸中氤氲的水汽凝聚成泪滴自俏丽的脸颊滑落,终于缓缓抬起手,抚上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眼中的悲光逐渐化为狠色,前途如何,只能靠她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