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的天气果真诡谲离奇,一场尘暴将歇时天空刚刚有阳光穿云透雾的撒落在大地,瞬息之后又突然重新呈现了黑云压境之势,电闪雷鸣伴随着无数拳头与鸡蛋大小的冰坨子从天而降,迅猛的朝着人间砸落下来,密密集集的声势浩大猛烈,仿佛欲摧毁世间万物。这使得对垒中的两军中不少人受伤倒地,捂头捧腿的,很快就哀嚎四起。
显然,这是一场谁也没有预想到的对战局不利的天灾。若是继续恋战下去,只怕未能分出胜负便得平白折损过半将士。
两军统帅迫不得已只能下令暂时撤回。
“古兰人就在城外,以盾牌拼成了一道铁伞躲避恶劣天气。”巫远舟禀告战况时,屋外的雹子不仅没有丝毫转小的痕迹,甚至有逐渐加重的趋势。
赫连澈失神地望着地面因雹子而升起的一层分不清究竟是尘还是雾的烟气。
“阿澈?阿澈!我和你说话呢,你在看什么?”巫远舟纳闷,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不明所以。
这时,身着黄金铠甲的李元麟神情凝重,由护卫护着往这边来了。
“赫连将军,你受伤了?”一进屋,李元麟的注意力便落在了赫连澈脖子上的一道血痕上。
赫连澈毫不在意,动了动嘴皮,道:“战场刀剑无眼,小伤而已,无碍。”
“这哪里是小伤?还在流血呢!你可是我西朝的虎将,若是有闪失可如何是好?”李元麟眉头锁着沉重,吩咐左右:“快去将银医请来!”
赫连澈没说,这伤是与伊涅普拼杀时落下的,虽伤在脖颈,但伊涅普那边同样没落得好,刚才二人相对的那一剑,伊涅普只是伤了他的皮肉,可他却刺中了伊涅普的左肩。此时只怕二人皆在懊恨当时剑有偏差,没能一举诛帅杀灭对方的士气。
“皇上,臣下没事,相比让银医来,不如……”
赫连澈话还没说完,迅猛的雹子里传来鬼吼鬼叫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前线的天眼哨。
天眼哨乃是前线之眼,若无意外情况必不会擅离前来,定是古兰人有所动作。
李元麟朝护卫递去一个眼色,护卫即撑甲盾将狂乱雹子里被砸得青肿流血的天眼哨搭救下来。
“皇上,将军,大事不好了!”刚进屋的天眼哨来不及喘息便跪地禀报,“古兰人调集火器朝城下来了,恐怕是想趁着下雹子时机狂袭平措城!”
“什么?这群卑鄙小人!”巫远舟愤慨咬牙,与李元麟齐望向赫连澈的时候,却发现他的神情中不仅没有丝毫意外,甚至还有丝恨不及时,仿佛想法被人捷足先登。
片刻后,沉声道:“古兰人意在趁火打劫,绝不能让他们得逞。远舟,点几个人,要精明强干的,随我一起从暗壕出城,我们去会会古兰人的火器!”
赫连澈的目光始终落在屋外升腾愈浓的烟雾上。
巫远舟虽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但还是选择服从军令地抱拳,道了声:“是!”
城外护盾拼成的铁伞下,军医正为面色阴郁的伊涅普上药,伤口不断渗血,鄂温从旁观望忍不住道:“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上药这么久?”
军医甚是忧心:“伊涅普大人伤在关节,伤口很深,战地条件有限,我只能暂作治疗,伊涅普大人切记不能再与人动手,若强行为之,恐怕要落下病根引发顽疾。”
没想到这一剑竟这样严重,他倒是小瞧那个赫连澈了。
伊涅普咬紧牙关,抬头瞥了眼头顶,那依靠兵士撑着的护盾仍被冰雹敲击得砰砰作响。
他并没有把军医的话放在心上,为将帅者不能与敌交手只能躲在军马之后,这恐怕是最讽刺的笑话。
现在他只关心一件事,这场天灾究竟什么时候能结束。
“火器情况如何?”
“伊涅普大人请放心,火器已将平措城置于射程之内!”鄂温作扶肩礼。
“我们能想到的,他西朝人同样能想到!吩咐下去,加强防备,绝不允许出现丝毫纰漏!”
“伊涅普大人的意思是?”鄂温想到什么,面色震愕。
“平措城,古兰势在必得!”伊涅普眸光里尽是坚毅。
“伊涅普大人,阿默德将军来了!”谍报官兴匆匆地大喊,猫着身子穿梭在铁伞下,来到伊涅普面前,“阿默德将军此时就候在阵后,等避过这阵鬼天气就能亲自来报到了!”
伊涅普看着双眼放光的谍报官,完全没有他的兴奋感,面色沉郁得似黑云压境的天空,口气冷淡而带着毋庸置疑道:“让他候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擅自行动!”
谍报官犹被人浇了一盆冷水,适才的兴奋感全然消失不见,虽不明白这战时最是需要人的时候伊涅普为什么要将阿默德拒之门外,但还是没有多说,闷声应了“是”以后便退了下去。
这时,平措城三十里外,奔波劳累的一行人正休整着。
“凌漪,你就别生叶骋的气了!他就是个孩子,以后慢慢教嘛!”乐芽在叶凌漪身后语重心长地劝说着,望向不远处时不时往这边瞟的一脸心虚表情的叶骋。
“只怕以后再教就晚了!”叶凌漪望着天空喃喃道,声音里满是无奈。
乐芽不知再说些什么好,正踌躇着,突然发现叶凌漪的异样,难免好奇:“你在看什么呢?”
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天空有大片乌云正滚滚往这边涌来,天的那头,雷电犹如游龙游走在土色的云层里。
“那就是平措城的方向了。”叶凌漪仿佛呓语般念叨了句,一种不祥的预感浮现心头。
乐芽不明就里。
回过神,叶凌漪看向乐芽:“对了,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乐芽茫然。
叶凌漪望向不远处,目光与叶骋心虚的眼神撞了个正着,后者慌乱转回头故意不看她:“帮我照顾好叶骋!告诉他,若是还想他阿姐安然无恙的回来,就让他乖乖听话,好好待着!”
“你要去哪里?”乐芽震惊,心里有个不好的猜测,“你该不会是想去平措城吧?”
叶凌漪未置是否,答案却也昭然若揭。
转眸瞧见陈三十兄妹。
“三十哥,陈姐姐……”叶凌漪主动走过去,“能请你们帮我个忙吗?”
“怎么了妹子?”陈三十满眼懵然,倒也爽快应了下来,“谈什么请不请的,生分!咱们都是什么交情了?自己人,有事直说就行!”
陈三八也附和:“是啊,说吧什么事?有需要的地方,我们兄妹定在所不辞!”
“多谢!”叶凌漪心头温暖,感激地看着兄妹二人,“其实我是想请你们帮我保护好叶骋还有乐芽,他们两人大病初愈,我实在放心不下……”
“妹子,你这是要去哪儿?”陈三八察觉出了端倪。
叶凌漪见瞒不住,干脆也就不瞒了,叹了口气道:“平措城!”
“你说什么?”陈三十或因过于惊讶而猛地提高音量,反应过来才恢复镇静,担忧的压低声音:“妹子,你可要想清楚了,那是战场!其实俺知道,你是牵挂着赫连将军,可他毕竟是男人,况且他那么厉害还是西朝的大将军,定然不会吃亏的,你就不同了,你一个女儿家,再厉害又怎么能安全越过千军万马的刀枪剑戟?稍不留神就没了命!”
最后一句话惹得陈三八一个横眼,表情间尽然写满了:“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其实叶凌漪倒不介意,她又何尝不知道战场的凶险?只是这路上听说的制造火器的事情,实在令她放心不下,所以她必须要去看看。
片刻,叶凌漪笑道:“三十哥,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兄妹二人见她铁了心,也便不再劝说,沉默了一会儿,才由陈三八开口道:“既是如此,妹子就放心吧!乐芽和叶骋的安全就包在我们兄妹身上了!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在,绝不会让他们受伤!”
“多谢!”
将乐芽与叶骋托付完毕,叶凌漪牵了马就准备启程了。然而就在将将坐上马背时,却意外的看到了两个人——舒舒与那个无名氏女子。
那两人似乎一早就约定好了,叶凌漪骑上马的时候她们已经在路口等了。
“你们……”叶凌漪尚有些不确定她们是不是在等自己。
无名氏女子仍旧满脸傲慢,不把她放在眼里,更不屑与她说话,干脆将头转去一边对她爱答不理。
叶凌漪哭笑不得,不理解她对赫连澈的执念究竟多深能使她对自己有这么深的敌意。
最后还是舒舒开了口:“我们听到了你和陈三十兄妹说的话,知道你要去平措城,我们正好顺路,一路上可以顺手保护你。”
叶凌漪一听这话,当即明了两女子的心思,挑眉明知故问道:“我倒是乐意被你们保护,可你们知道平措城在打仗吗?凭你们,能保护我吗?”
“当然,你要是信不过,我们也是可以自己去的!”舒舒面色不自然,为了保住面子大有豁出去的决心。
叶凌漪看着她,淡然笑开,摇摇头。也罢,既是她们的选择,自己又有什么资格置喙,不过这样一来旅途可就精彩咯!
赶马启程,速度虽不算快,但舒舒眼见她越过自己去,立马急了,唯恐不及的赶马追上去,一面走,一面还要郑重申明:“我们可不是跟着你啊!不过因为去平措城就这一条路,顺路而已!”
叶凌漪一脸“你说是就是吧”的表情,故意将马赶的更快些了。
直到身后传来舒舒的鬼叫声:“你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真没礼貌,我跟你说话呢!”
策马赶上来的舒舒正准备发牢骚,定睛一看,突然发现叶凌漪不走了,怔愣地盯着前方。
舒舒好奇地望过去,见到的却是叶骋,满脸别扭地绞着手指,一言不发地低着头。
似乎有话要说,又极度纠结矛盾。好一会儿,陡然抬起手来,手心里躺着一只类似卷尺的东西。
“我错了!”
只有短短三个字,在叶凌漪的心中却胜过了千金!多大的怨气与焦虑也瞬息消散不见了。
她的眼波里有温柔流转而过。
叶骋抬起眼睛,飞快地扫她一眼又立马埋下头去,保持着抬起手臂的动作,瓮声瓮气道:“别担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也会照顾乐芽的!这个给你!”
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叶凌漪还没来得及说话,舒舒便抢先一步,俏皮道:“给我的?那我收下了!拿来吧!”
赶马的声音及近。
“才不是给你的!是给我阿姐的!”叶骋唯恐自己给叶凌漪的利器被舒舒夺了去,立马护宝似的揣进怀里藏起来,直到看到舒舒笑嘻嘻的脸,才恍然大悟,舒舒是拿她们姐弟二人开涮呢。
姐弟二人对视,叶凌漪终究叹了口气,摊开手。
叶骋面色不自然的将千机线交到她手里。
“骋儿,”叶凌漪轻唤他,以一个长姐的口吻道:“阿姐明白你是阿姐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所以阿姐不想你像阿姐一样,走上一条回不了头的路是很痛苦的,你现在不明白,等你长大一些就知道了,有些人拼力厮杀不是为了徒增罪业,是为了自保及保护自己重要的人,没人喜欢血雨腥风,但总要有人身处血雨腥风中,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所珍视的人才能得以一方净天乐土!就像你,你是叶家最后一个男丁亦是希望,阿姐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只盼你放弃过去的仇恨,作为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安稳长大,能够欢声笑语,做个正直善良明事理的人,这样就好。”
“阿姐,我错了……”叶骋低头,鼻音浓重,似快哭出来了。
叶凌漪眸中闪烁着明艳的光,走马过去,一只柔软的手便轻轻抚在了叶骋的头顶。
“照顾好乐芽和自己,阿姐去去就回!”
她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温柔,叶骋联想到昔日母亲的模样,心中悲痛如绞,终于还是没忍住,用袖子猛地擦了擦眼角,本想叮嘱她万事小心,然而抬头时飞尘已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