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阿琅最热闹的地方还属市集,这里因为聚集着数不清的平民毡包而显得格外拥挤。清晨,金黄的阳光撒下来,出门放牧的牧民赶着牛羊穿行在毡包之间,孩童从另一头跑来,不小心撞到辗转在毡包之间叫卖的小贩,俏皮地朝对方吐吐舌头,又往远处奔去,高喊着,欢笑着,不知从哪掏出大人们用来喂牲口的干草,互相丢到对方身上,见到伙伴的糗状后纷纷捧腹大笑起来,随后追逐嬉戏得更欢了。
这是个平凡而祥和的早上,然而在另一头,一个宽敞的白色毡包里已经是人声鼎沸的非凡景象了。
各位身穿丝织品的富人老爷们站成一堆,一面讨论着人牙子口中那黑水独一无二的好货究竟是什么,另一面则互相攀比着财产、女人奴隶及最近得到的好物。 这时有人等不下去了,表情不耐烦地与守在毡包里的随从小声道:“去问问牙子,这好货究竟还来不来了?再不来,老爷可就走了!”
随从知道这些个膀粗腰圆的家伙是奴市的金主,自然丝毫不敢怠慢,小声答应以后转身出了白色毡包。
转而又走进隔壁的毡包。
“她还没醒吗?”随从问。
人牙子此时就在这里,眼看笼中女子没有转醒的迹象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生怕那些不好伺候的富人老爷一个不耐烦就直接走人了。 他们可是他的钱囊,还想趁这次机会狠狠敲他们一笔呢!绝不能错过时机。
可是,那两个该死的矮个子,也不知道给这个女子用了多少药,都过去一天了,就是不醒,怎么办呢?
人牙子沉思片刻,一咬牙,下了决心:“拿水来,把她泼醒!我还就不信了,到嘴的肥肉我能吃不下去了?”
叶凌漪安睡在笼中,蜷缩成一团,眉头深锁,睡梦里缥缈的影子逐渐凝聚成人的模样。
白色的医用大褂,胸前口袋别着钢笔,还有整齐干净的黑色头发,拿着病历本骨节分明的大手…… 是他,那个看不清脸的医生……
“总算抢救过来了!”年轻的护士轻叹一声,看了眼病床上枯瘦蜡黄的女人,神色间充满同情,“她也真是可怜,都这么躺了一个多月了,光抢救来来回回的都已经十几次。”
换了瓶液体后又看向站在床头的男医生,突然八卦起来:“哎你说,害她的人不会真像她妈妈说的那样,是她爸……”
“别瞎猜,相信警察会给这件事一个公断的!”
男医生的打断让女护士知趣地撇了撇嘴。 沉默片刻,又仔细观察起男医生的脸来,随后发现新大陆般大叫:“奚医生,你这都几天没合眼了?左边额头都长了颗痘了,你可是我们医院的门面,这可怎么行?快回去休息吧!这里不是还有金医生吗?”
男医生看她一眼,礼貌性轻笑道:“我没事!”
正这时,病房外有人喊:“奚医生,你女朋友又带爱心便当来看你了!老实说这个月都第几回了?”
说完又开玩笑道:“哎,我们这群老光棍真是实名羡慕啊!有那么漂亮又粘人的女朋友,我要是你啊,都舍不得工作了,天天守着她!”
男医生终于放下手里的病历本往外看,淡淡笑了笑,然后将病历本夹去腋下,抬腿走出了病房。 他……有女朋友?
此时的叶凌漪如幽灵漂浮在空中,稍稍诧异挑眉,原以为他那么关心自己是因为偷偷暗恋她呢!亏她还脑补了一出从校园暗恋到白领的言情漫画,为此甚至还在自己脑海里检索了一遍所有校友中姓奚的人。现在这么一看,倒是她过分自恋了,人家对她好,是真的敬业而已。
叶凌漪忽然有种脸颊发烫的感觉,要不是因为现在没人能看见,她简直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正走神时,底下传来女护士的惊呼:“阿姨,阿姨您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来,我扶您到这边休息!”
垂下头,叶凌漪又看到了母亲,她瘦了也憔悴了,两鬓青丝已染霜,因此更显得苍老。女护士小心翼翼搀扶着她落座到窗边,又倒了杯水递给她。
母亲无力地撑着脑袋,摆摆手示意女护士不要忙活。
女护士这才坐下来,语重心长道:“都两天了,阿姨,我知道您难过,可再难过也不能不吃不喝吧?只有您好好的,才能等到女儿醒来不是?”
这时,叶凌漪才惊讶的从女护士嘴里了解到,原来母亲为了自己已经开始不吃不喝了。
“姑娘,你费心了!”母亲吃力的朝女护士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然后接过女护士手里的水杯,大大喝了口。
女护士同情的看着她,低声问:“阿姨,您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闻言,母亲变得很局促,眼神闪躲说话也结巴起来:“没,没事……”
女护士叹息一声,悄悄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面值大小不一的钱,左手拍拍母亲的手背,右手趁人不注意把钱放进了母亲的口袋,并道:“阿姨,我知道重症房治疗一天绝不是小数字,普通家庭根本承受不起。可惜我只是个小护士,家境也不好,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我可以替你问问奚医生,他人那么好,一定会帮忙的!”
“不!”母亲慌忙反握住女护士的手,眼眶红红的,愁苦的神色里掺了丝狼狈,凝噎道:“奚医生,他已经帮了我们很多,我们与他非亲非故的,实在没有理由再开这个口!”
原来,那句不吃不喝的意思是,省钱……
这一刻,叶凌漪呆了,心脏像是被人重重捶了几拳,心痛、辛酸和愧疚纷纷涌上来,淹得她都快窒息了。
她漂浮在空中,奋力朝母亲游过去想抱抱她,可不知道从哪里刮来的风,始终将她阻挡在病房的天花板上。
忽然浑身一凉。
这一次,窒息的感觉十分真实和清晰。
受到惊吓的叶凌漪猛地睁开眼睛,水滴顺着她的睫毛滴落,模糊了视线。
此时她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只听耳旁激奋道:“醒了醒了!”
“还愣着做什么,快把人带出去,别叫那些老爷们等急了!”
叶凌漪像只等待屠宰的牲口,尚未明白眼前情况已经连人带着笼子被拖着移动了。
只觉得眼前一阵炫目的阳光闪过,再定睛,她已经被丢在了很多人的面前。
因为人多的关系,空气里布满了难以描述的味道。那些穿着丝织衣的中年男人们聚集在一起,以她为中心,如狼似虎的眼神正在她身上肆意横行。
直到这时,叶凌漪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进了真正的狼窝。
目光警惕地扫过众人,摸上空空如也的腰间,这才发现防身所用的短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这皮相,果然是好货,虽说身子骨瘦弱了些,”一个面相奸猾的男人托着下巴,摸摸鼻子下的两撇小胡子,不怀好意的眼睛落到笼中女子并不肥硕的臀部,不加掩饰流露出来鄙夷,“瞧着也不像个会生儿子的,不过养着养着应该能丰腴些,摆在家中当个玩物倒不错!”
此话一出,人群之后就传来了人牙子爽朗的笑声:“老爷果真识货,这可是黑水难得一见的好货,起价一百黑水铸,价高者即可带此女回家!”
起价一百黑水铸,她倒真成了任人交易的货品了。
叶凌漪眼底满是寒冷的敌意,如今自己被困在铁笼里处境窘迫,这个时候反抗恐怕不仅不会成功,有可能会换来更加严密的看守,而且……
叶凌漪的手悄悄按住发疼的肋下,眼神更加尖锐。至少要等这些衣冠楚楚的禽兽把她放出笼子!
随着人牙子的话说完,叫价正式开始了。
“我出二百!”
“才二百,你也太小家子气了吧,我出五百!”
“我出一千!”
随着叫价越来越高,人牙子的眼睛亮的好似能发光,迫不及待道:“还有叫价更高的吗?”
这时有人站出来说:“你们都疯了吗?这不过就是个皮相稍好的下贱西朝女人罢了,哪里值得高价争抢?”
话一说完立马引来无数嘲讽的声音:“你该不会是出不起价,故意在这拈酸使绊吧?”
“就是,没钱跑来凑什么热闹……”
“你们!”站出来那人气不过自己被群嘲鄙视,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财力,一咬牙道:“既然如此,我出一万!”
这下,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只是用惊讶的眼神瞪着他,要知道,一万黑水铸不是小数字,足够有钱的黑水人过上大半年的了。
人牙子光听一万黑水铸,兴奋得差点当场晕厥,等了片刻见无人再往上加价,立马敲响了事先准备好的铜锣,吆喝道:“一万黑水铸,这位老爷,笼里的好货归你了!”
“什么好货,不过是个洗脚贱婢而已……”男人露出不屑的冷笑,从怀里取出一袋鼓鼓的钱和一根银条,掂量掂量然后丢进了人牙子的铜锣盘,“老规矩,钱给你,货归我处理!”
人牙子眼里只有钱,连声答应,随后退出了毡包。
男人作为竞得者,傲慢地扫视了一圈四周,众目睽睽下抽出别在腰间的马鞭,朝笼子走去。
叶凌漪已经预感出来了危险,因为这个人的眼神锋利,充满了狠劲,和旁边那些猥琐的面孔完全不一样。
终于,笼门被打开。
叶凌漪找准机会,正准备出其不意从男人手下溜走,却因动了身体立即引得肋下一阵刻骨的痛,动作稍缓便被男人揪着头发从笼子里拖出来一把甩到地上。
“我说过,钱已经付了,这货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男人的声音好似冰冷的利箭钻进了耳朵。
叶凌漪抬头,只见头顶一道鞭子径直劈下来。
慌忙侧头避躲,刀锋一样的鞭子还是落在了她的脸颊上,所到之处顿时皮开肉绽,火辣辣的疼起来。
紧接着是第二鞭、第三鞭……
男人疯了般对她不停施暴。
起初,叶凌漪想要反抗,可偏偏肋下不争气的痛意袭卷了全身,在这种强烈的痛苦里,连鞭子带来的伤痛都变得微不足道。
为了减轻肋下的痛,她只能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任由鞭子一次次落在自己身上。
不一会儿,她浑身已经布满血痕了,血液的流失加上身体的折磨,连嘴唇都没了血色,眼看只剩下半口气。
周围人看不下去了,纷纷劝阻,男人的表情却越来越兴奋和疯狂,手里的马鞭也甩得更加卖力。
恍恍惚惚中,叶凌漪见到眼前人影突然陷入纷乱,带着刀的黑水兵鱼贯而入,有人边走进来边高喊:“奉汗王之命,凡六十以下,十四以上的男子,四肢健全的,都跟我走!”
“啊?这是什么情况……”毡包里所有人都惊呆了。
不明状况,在黑水兵刀尖的威胁下所有人只得乖乖走出毡包。
然而周围人一散去,进来的人才看清地上躺着一个浑身伤痕奄奄一息的人。
隐约觉得眼熟,凑近仔细一看,顿时惊讶不已:“元公主?”
那些被带出去的人里,有个手持马鞭的男人,在听到这个称谓时,完全失去了刚才的疯狂,用震惊的眼神看了地上几乎昏厥的女子一眼。
然后似乎害怕被发现,迅速转回头。
可惜仍没有躲过阿东的眼睛。
“你等等!”阿东厉呵。
男人心虚的不敢回头,反而加快了步伐,唯恐稍迟一步就被捉住。他死都想不到自己高价买下来的西朝女奴隶竟然是黑水以西朝人身份闻名已久的元公主。
阿东见那人似乎想逃,皱紧眉头,立马让人接手照看叶凌漪,自己则追出去,一脚将手持马鞭的男人踢翻在地,狠狠踩中他的胸膛。
“是你干的?”阿东瞄了眼毡包里面,身上的肃杀之意凛然。
话语意指什么男人心知肚明,却因事出意外而慌了神,不知所措。
直到两个黑水兵上前,一左一右将人钳制,男人才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哀声道:“不关我的事啊,都是牙子,人是牙子弄来的,我给他钱了,是他把人卖给我的,是他说我可以随意处置的……”
话音才落,隔壁的毡包里就传来了杀猪的惨叫:“你们干什么?别动我的钱,这是我的!”
阿东抬头,只见一队黑水兵押着一行人从毡包里走出来,最前头那人如护至宝般怀里紧紧抱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