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东把叶凌漪带回了王帐,着人医治,并将情况向完颜纳其都作了说明。
完颜纳其感到惊喜之余,脸色阴沉下来。
不等他开口说话,底下被五花大绑的男人和牙子立马求饶,一并把过错都推到对方身上。 “汗王恕罪,都是这该死的牙子,是他派人通知我们有好东西的,我实在不知道他说的好东西竟然是公主!”
“你无耻!我不过受人蒙骗,把人交给你时,她可是毫发无伤,扬言要处置和打伤公主的人明明是你!”牙子气的浑身发抖。
完颜纳其却没有兴趣分辨谁是谁非,漆黑眼底露出刀子一样的锋芒,连同表情都充满了狠劲,声音缓慢而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拖下去,囚入水牢,沉杀!”
底下跪着的两人一听立马痛哭哀嚎起来。黑水人与生俱来的信仰是白绵天神,所有人都相信凡为信徒皆受天神庇护有轮回转世再为天神信徒不必受十八层地狱之苦一说,然而酆都有三途河,人们坚信经过河水的人将洗去一切信仰与前尘记忆沦为傀儡,这样的人是没有资格再成为白绵天神的信徒的,更不配转世到白绵天神的守护之地,所以在黑水,溺亡乃是第一大酷刑,因为沉入水里的淹死鬼不但被剥夺信徒的身份,永世不得轮回转世,并且家人也会因他们冒犯了神灵而被部族同罪处杀。
阿东静静看着他们被拖下去,眉目间有丝不忍,心里由此多了对完颜纳其的质疑:这两人虽有罪,但用信仰击杀他们和他们的家人,是否太过严重与残酷了? 再看向完颜纳其,他浑身散发出冷酷又不可冒犯的气息让阿东感到不寒而栗,恍惚那人已经不是自己曾经认识的那个完颜纳其了。
阿东忽然想起了舒舒的话,心中彻底陷入了迷惘,此刻的他究竟是忠君惟谨还是助纣为虐?
此时,叶凌漪所在的毡包已经围满了黑水医者,仍不断有奴婢和婆子端着热水和干净衣物赶往,一队人行色匆匆的路过,连许玉姝在一旁都未曾发现。
“发生什么事了?这些人怎么个个都是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因为怀孕的关系,许玉姝身形越发臃肿,在下人的搀扶下经过这个热闹非凡的毡包,一时好奇就要过去。
下人惊得连声提醒:“大妃不可,汗王有令,除了医者和奴才,任何人不得靠近!” “什么人这么金贵?”许玉姝稍有诧异,而后将目光放在了下人身上,眉梢扬了扬,顿时有了主意,颐指气使道:“你不就是奴才吗?去,给我打听清楚!”
“这……”下人为难。
“还不快去!若是打听不出来,小心你的性命不保!”许玉姝突然发狠,下人无奈只好照办。
到了毡包一看,里面挤满人已是水泄不通的景象,又仔细一打听,这才知道,原来是那个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元公主。
匆忙小跑回去。 许玉姝等在原地,臃肿的身体让她几乎支撑不住,下人立马上去搀扶。
“问清楚了?”
“是!”
“里面是什么人?”
“是元公主!看起来受了很严重的伤,汗王差不多将整个阿琅的医者都请来了,现在医者,下人所有人都围着她转呢!” 下人毫无心机的回答,换来的却是许玉姝锐利如刀的目光,越想越是恨的牙痒痒,搀在下人手腕上的手猛地使劲,连同指甲一起嵌入下人的皮肉。
“啊!大妃……”下人因痛苦而扭曲了五官,跪地求饶,许玉姝毫不理会,表情间尽是刻骨的恨意。
是她,竟然又是那个贱人!阴魂不散的还真是讨厌!从前抢走了赫连澈,这回她又想做什么?
脸上的恨意逐渐被歹毒取代。无论如何,这次她绝不会让她再抢走属于自己的一切!必须要想办法除掉这个眼中钉!
一夜过后,叶凌漪幽幽醒转,便瞧见了端着水盆进来的舒舒。
“你醒了。”舒舒埋头,将水盆放下,拧干水里的鹿皮巾布朝她走来。
“舒舒……”叶凌漪的嗓音干哑得如同拉动老木锯般刺耳难听。
“干嘛?”舒舒依旧低着头,细心的为她擦拭手指,声音听起来很奇怪,像是压抑着情绪。
叶凌漪本想询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她只记得自己迷迷糊糊的好像看见了阿东,紧接着发生什么就完全不清楚了。
不过看到舒舒,似乎也不必再问了,舒舒不会远离完颜纳其,这里想必就是黑水的阿琅王帐了。
沉默许久,叶凌漪终于开口:“你的脸色不好,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舒舒的回答依旧是闷闷的,并不看她。
叶凌漪感觉有些尴尬,为了不使气氛凝固,又问:“对了,我记得你不是和阿蛮去了平措城吗?后来发生什么事了?”
“阿蛮?”提到这个名字,舒舒满脸的茫然。
叶凌漪才反应过来,原来无名氏并没有把名字告诉舒舒,于是解释:“就是和你一起去平措城的那位姑娘,她告诉我,她叫阿蛮……”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在舒舒抬头的一瞬,她瞧清了一双泛红的眼睛及眼底流露出来的悲悯,一切都是对着她的。
“不知道,我们进城就分开了,后来我就回了阿琅。”
“你到底怎么了?”叶凌漪直勾勾看着舒舒的眼睛。
舒舒有意闪躲她的视线,转身端来一碗药,垂着眼睛,自顾自说道:“别说那么多,快喝药吧!医者说了你受伤严重,喝药才不会痛,才会好得快!”
说罢将她扶起来就要喂药。
“等等!”叶凌漪有预感,一把捉住舒舒的手,满眼探究:“你是不是知道我的事了?”
她指的是自己的病情。
见舒舒猛地抬起眼皮,眼底尽是不忍,叶凌漪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了。
许久以后,握着匙子的手突然松开,匙子掉进碗里,药汁立马四溅开来。
舒舒低头,擦擦飞溅到脸颊的药汁道:“我去请汗王,昨夜他来看你的时候特意交代了等你醒来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他。”
其实舒舒并没有告诉她的是,昨晚完颜纳其赶来看她,自己也在场。
她亲眼看着医者向完颜纳其复命,先是对他说外伤已经处理完毕,紧接着吞吞吐吐起来,最终在完颜纳其逼问下才将叶凌漪肾脏损伤严重致使命不久矣的事情说了出来,为此完颜纳其还大发雷霆处死了那位称述实情的医者。
很快,完颜纳其在舒舒的带领下匆匆赶到。
一进来就关切询问:“醒了?身体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此刻他满眼真挚,伸出手要扶她的肩膀。
叶凌漪却下意识地避了避。
完颜纳其微愣,手就这么僵在半空。
“凌漪有伤在身,不便起身行礼,还请汗王恕罪!”她的口气淡漠而疏远。
不知为何,完颜纳其的心中一痛,片刻之后收回手,勉强笑起来:“你我兄妹不必如此客气,你的身体不好,应该多加注意才是!哦对了,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我传医者来!来人!”
完颜纳其边说已经开始招呼人进来。
“不必了!”叶凌漪知道自己的情况,连忙制止,随后在完颜纳其的注视下,只道:“我感觉好多了!”
“那就好!”完颜纳其微笑,吩咐舒舒下去准备些吃食。
舒舒一时未动,眼眶红红的看了叶凌漪一眼才转身走了出去。
待到毡包安静下来,叶凌漪望向完颜纳其。
正巧这时他也看了过来,二人视线相接,叶凌漪感觉气氛有些尴尬,于是颔首致意:“多谢汗王救命之恩!”
“都说了,你我兄妹不必如此客气,现在又没有旁人,你还是叫我三哥吧!”
“汗王,我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如今身在黑水,幸得汗王庇护,怎敢僭越惹人诟病?”
说到这里,完颜纳其嘴角的微笑僵住,受伤地看着她:“你一定要同我这么说话吗?我说过,你是我黑水的元一公主,谁敢对你无礼?”
“请汗王收回成命!”叶凌漪抬手,额头抵在交叠的手背,虔诚道:“我不过就是个平凡人,实在不敢当元一公主如此尊名!”
“本汗说你担得起就担得起!”完颜纳其失了耐心,咬牙切齿地低吼。
在他眼里,她过分的贬低自己和一味拒绝盛名,已经不再是谦虚,而是对黑水乃至是对他的弃恶。
完颜纳其忍受不了。
谈话自然也就不欢而散,完颜纳其转身,正准备走出毡包的刹那,又站住脚步,并未回头却以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身后,凉凉道:“对了,在奴市欺负你的那两个人,我已经把他们杀了,水牢你知道吗?就是那种摧毁人的信仰的死法,我把他们还有他们的家人都送下地狱为你赔罪了。哦对了,还有昨晚说你快死的那个庸医,我也处置了他!你就安心在这里好好休息吧!谁敢对你不敬,本汗倒是不介意多杀几个人!”
他的眼神冰冷而毫无人情味,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令人胆寒的怪笑。
那些人都是因为她而丧命,他就是要利用那些人的死加重她内心的愧疚感,让她明白自己永远也摆脱不了黑水元公主的身份,永远也摆脱不了……他完颜纳其!
叶凌漪就这样看着完颜纳其消失在毡包的门外,皱紧眉头,神情凝重到了极点。
也许她从不认识真正的完颜纳其,被他往昔温文儒雅的外表所欺骗,所以才一时无法接受他现在近乎丧心病狂的样子。
也许,完颜纳其从一开始想要的根本不是什么元公主,而是他自己想象中的,一头温驯听话的羔羊罢了。
如今她又该如何脱离这个地方呢?
愁绪飘出毡包,终于只剩瓦蓝如洗的天空和随风翻腾的无边无际的草原。
碧玉般的小草连成了绿色的海洋,无数不知名的野花或蓝或粉交杂其中,被风轻轻一拂随风波动,也便成了点缀绿海的繁星,远远望去真是美极了。
可惜战马铁蹄来的太急,马上的人根本无心观赏美景,便踏飞了泥土与野花。
先行的斥骑来报:“皇上,捉到两名黑水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