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燕凝忽然捂住脸蹲了下去。
习武之人眼明耳聪,哪怕是弥漫的夜色之中,他也能够清楚地看到,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声音里带了丝哭腔。
唐燕凝素来是个明媚活泼爽朗大气的性子,无论什么样的境遇里,晏寂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她。 心里蓦然一痛。
从母亲去世后,晏寂便习惯了一个人。从军多年,哪里还有什么过年不过年的?不过是桌子上多一两道菜肴而已。
所以他兴冲冲地从城里跑到玉清宫里来,原是想跟她一起守夜,一起过年。
可他却忘了,她与他是不一样的。
她在国公府中,虽然不得祖母生父的疼爱,可她还有母亲和兄长,他们对她,却是天下一等一的好。每逢年节,她必然是守着亲人,半家人和乐欢喜的。 可是今年,因他和晏泽,却害她不得不避出京城,来了这道观里避祸。
家人尚在,却不能相见相守,便是吃穿用度一如往日,不曾分毫删减,也依旧是避免不了的清冷孤寂。
抿了抿薄薄的嘴唇,晏寂过去将唐燕凝抱了起来,裹在了自己的大氅中,低声道:“对不住。”
不听这话还好,听到他低沉的声音说出抱歉的话,唐燕凝心里反而更加的难受,藏在眼里的泪花儿就控制不住地滚了下去。
唐燕凝这人吧,天生就是这样一副性子,笑要大笑,哭要大哭。她不想忍着的时候,也就怎么痛快怎么来了。 “你不是好人。”唐燕凝大哭着指责。
“是。”晏寂将人抱紧,“我不是好人。我从小就薄情脸臭,心狠手辣。明明就喜欢……喜欢看着别人的血从伤口里流出来,甚至享受那种的感觉,偏偏又装成一副矜贵自持的模样……我虚伪阴险,不是好人……”
这样一个人前身后两面不同的我,你……还愿意要吗?
唐燕凝哽了一下,心下刺痛,将被晏寂死死抱住的两条手臂用力抽了出来,环在了他的脖子上,闷闷地问,“你是不是有病?哪里有人这样的贬低自己?”
“病得不轻。不过,我确实不是好人。” 晏寂自嘲。恨意上头,他甚至能够亲手去剥了敌人的皮。这样的手,哪里配抱着眼前的姑娘不放呢?
可是叫他放手,他舍不得。
更不会放。
“我也不是好人。”唐燕凝用头顶蹭了蹭晏寂的下巴,声音也更闷了,“我,我在国公府里,出手害过老太太。”
“你?你做了什么?”晏寂惊讶了。唐燕凝在他眼中,最是个坦荡的。无论是喜欢还是厌恶,总是摆在明面儿的,从不屑于用阴私手段。说她出手害唐家的老太太,晏寂竟一时间不大敢相信了。 虽然这样问了,他的手臂却并未松开半分。
这也叫唐燕凝心里踏实了些。
昂起脸,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轻声道,“她对我们一向苛刻尖酸,我实在气不过。见她院子里的长寿花,便没有忍住。”
“长寿花?”晏寂愈发觉得怪异,“这不是常见的吗?莫非是有毒之物?”
京城里多少人家都种着长寿花,从未听说过这花带毒。
“花草本身或多或少都有毒性,便是平日里常见的亦是一样。至于是否会影响到人,端看怎么用罢了。长寿花本身开得美丽,却不能放在室内,尤其是不能与彩瓷放置在一处,不然轻则叫人心绪烦乱,重则狂躁易怒,人不能寐,噩梦连连。”
那段时候,唐国公也说过,苏老太太的精神头儿很差,动辄生气,连苏雪柔和江沁玥都在她跟前吃了好几次排头儿。
“那个时候,是我刻意引导她们将长寿花摆在了室内”
若不是后来长寿花过了花期,屋子里多摆几天,苏老太太说不得人都得被折磨到发疯。
“这算什么?”晏寂哑然失笑。只是转瞬之间,心头又被酸涩缭绕。
在他看来,唐燕凝的所为,不过是场恶作剧,哪里就算得上是作恶了呢?真有心害人性命,哪里会等到花期近结束了才去害人?
他的阿凝,哪怕嘴上说话再直截了当,心底也还是柔软善良的。
“怎么这样好?”
晏寂没忍住,低头亲了亲唐燕凝的耳朵,嗅着她发间的丝丝香气,轻叹,“你这样,叫我如何能放手?”
唐燕凝大惊,霍然抬头,“你要放手?!”
因惊讶,声音都提高了两分。
晏寂正用下巴蹭着她的头顶,她这一抬头,晏寂便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地被撞了一下子,舌头发麻,鼻子发酸,冷面铁血的翊郡王殿下险些飙出 眼泪来。
“啊呀……”
两个人同时痛叫出声。
唐燕凝捂着头,晏寂掩着鼻子,二人分开各退一步。
“给我看看。”唐燕凝倒是没什么事,揉了揉脑袋顶疼了一下也就过去了,但晏寂就惨了些。
唐燕凝心急地拉着他一路跑回了小院儿,来不及理会迎出来后震惊当场的谷雨,先领着他进了屋子,扒下了他的手。借着跳动的烛光,唐燕凝便看到了,晏寂那张玉白英俊的脸上,挂着一条殷红的血迹。
竟是一下子给撞出了鼻血。
都说灯下观美人。晏寂长身玉立,裹着厚厚的玄色大氅,贵气十足,恍若谪仙。
只是,鼻下的血色痕迹,衬着那张玉面,便如白雪红梅,虽狼狈了些,竟也是意外地好看。
唐燕凝拼命忍笑,抿嘴低头,从怀里掏出了帕子来。
“我给你擦擦。”
说着看向后知后觉跟着跑进来的谷雨,吩咐:“打一盆热水来。”
谷雨看看唐燕凝,又看看晏寂,同手同脚地去打水了——按说这俩人的鹅关系,她这个做丫头的是最清楚的了。只不过吧,怎么也没有想到,大年夜里,郡王竟然舍了城里的王府,跑到了玉清宫来。
虽说有些不合宜……谷雨晃了晃脑袋,管它呢,姑娘能被人这样放在心上,才是最重要的!
手忙脚乱快脚地打了水进去,谷雨便看到唐燕凝正仔细地用帕子为晏寂擦去脸上的血迹,便欢快地说道:“这个时辰了王爷过来,想必是没吃什么?这些菜都是温热的,厨房里还有饺子,我这就去煮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