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姜老回来,很高兴,手里捏着一根糖葫芦。放下琴和肩上的布袋子便是兴高采烈的与三人聊了起来。
老人的思路很清晰,简单的几句话之后,便是将这一天的情况说了一个清楚。说书人嘛,活的便是一个嘴皮子,这种事情放在姜老这边自然是没有半点问题。
老人在酒楼里天南海北的说了一天,听见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老人没有直接便是说了这江边一带的民不聊生现状,反倒是说了很多其他的地方如何,内容自然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挑挑拣拣的挑了一些好的,诸如民风淳朴,朝堂之上也是体恤民情一类的。听的人没有敢站出来说话的,但是老人也清楚的看到了他们眼里的光芒,不亮,但总算是有了一些。一如自己这段时日一样。 郭火听完,端了一碗茶放在老人面前道:“姜老,小心。”
老人点头谢过,脸上的表情却是决绝。这种事情,郭火知道,老人也是知道,危险自然是有的。古代可是没有那么多的言论自由,焚书坑儒或者是文字狱的事情,郭火可是历历在目。
两天后,老人回来,脸上的神色有些异常。
“怎么样?”郭火问,顺手递上了茶水。
老人沉默的喝了一会茶,随后伸手抹了一下嘴巴道:“总是差了一点火候。” 这事本就难,郭火也是清楚,没有点火星,终是点不燃这一场火。看到姜老脸上的神色,郭火咧嘴一笑道:“不急,姜老,您先歇两天。”
姜老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当天夜里将自己的琴仔仔细细的擦了一遍又一遍。
第二天天亮,郭火醒来,却没有听见院子里响起的琴声,转身朝着姜老的房间走过去,推门进去,房间之中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没有温度,有一种人走茶凉的感觉。
郭火跳了起来,冲到梁山伯的房间之中,将正在洗脸的梁山伯一把拉了过来。
“姜老不在。”郭火说,脸色阴沉的可怕。 “姜老不在?”梁山伯重复了一句,表情却是迷糊,不在?估计是出去了吧?能怎么样?
郭火狠狠一跺脚,便是拉着梁山伯冲了出去。
时近中午的时候,郭火和梁山伯在酒楼的门口看见了姜老,姜老倚在酒楼的门槛旁边,手边的琴却是已经破碎,琴弦散乱,肩上的布袋子也是一片血污。往日热闹的酒楼这个时候也是鸦雀无声,几乎达到了门口罗雀的程度。
郭火的眼中几乎冒出了火,伸手扒开周围围着的人群便是直挺挺的朝着姜老走了过去,人群之中有穿着甲胄的士卒,应该是城防军派过来的。
两根长枪交叉着放在了郭火面前,阻住了郭火去路。郭火抬头,只是看了一眼,那拦着郭火的二人便是觉得自己的后背发凉,那手中长枪也是犹豫了几下之后,便不着痕迹的撤开了。 梁山伯也是快步跟上,从腰间摸出来一块腰牌递了出去,那些围着的士卒你看我,我看你的张望了一会,便是安安静静的散了开去,远远的围在一边,却是不敢再前进半步。
眼前的两个男人他们得罪不起,一个是县令的儿子,而这县令的儿子看起来却是另外一个人的朋友。
姜老手脚冰凉,嘴角有一抹凝固的鲜血,暗红色。胸前的衣襟上也是大片的暗红色的鲜血,看起来像是一片跳动的火焰。
姜老的尸体放在县衙里,郭火就那样将老人的尸体直挺挺的抱了进去。老人是县衙的人,这一点县衙中的人都是知道,也知道这老人是梁山伯请来的老师,只是没有想到,这请来的老师只是跟着公子过了几天的好日子,如今便是这么一副横死的结局。
“县衙里一定有城防军的人。”郭火抬头,两眼通红的看着梁山伯,一夜没睡,郭火的精神反倒是更加的清醒。 “有。”梁山伯点头。
“估计已经离开了。”
“嗯。”
“查?杀?”郭火看着姜老的尸体,伸手在怀里的姜女头上揉搓了几下。孩子小,不懂悲伤,倒是没有碍着她吃睡,只是小脸上却也不见开心。
“嗯。”梁山伯又点头。
郭火和梁山伯终是走上了这条杀伐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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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姜老头七,坟前除了堆了一些纸钱以外,还跪着两个人。一个是县衙里教书的先生,三十多岁,脸庞清瘦,眼窝深陷,留着两撇胡子,一副酒色掏空了身体的模样。一个却是女人,是这教书先生的老婆,她倒是胖,一脸横肉,看起来便是那种蛮不讲理的悍妇。
“我杀了你们二人,给姜老祭了头七,你们二人可服?”郭火看着二人,脸色平静,手里的长刀雪亮。
“我们不服,你敢?我可是城防军的……”
长刀落下,两颗脑袋便那样咕噜咕噜的滚到了姜老的坟前,好像是去追着姜老磕头一样。
鲜血溅了郭火长袍下摆,手中的长刀也是鲜血淋漓,郭火就那样提着长刀,手里抓着两颗滴滴答答滴血的脑袋走了出去。
青天白日,街道却是干干净净,鸦雀无声,只是那门板后边却是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满是惊恐的看着这个提着长刀的青年。
青年提着长刀,拎着两颗头颅,便是那样一路滴血的走到了城防军的军营之前。
手臂抬起,两颗头颅呼啸着飞过军营的营墙,落在了军营之中。有士卒看见,刚要呵斥出声,只是看见了青年满身冲天的杀气,也都是缩了缩脖子,转过脸,只当自己没有看见。
郭火就那样站在军营之前,足足一个时辰,也不见那军营之中有半个人影出来。
郭火咧嘴一笑,手臂抬起,长刀用力掷出,夺的一声闷响,长刀便是钉在了那军营外的木桩之上,颤抖几下之后安静下来,刀停,郭火的身形已经消失。
沿着血路一路走回县衙,书房中郭火看着皱着眉头坐在那里的梁山伯,拉开椅子坐在了梁山伯的对面:“怕?”
半晌之后,梁山伯轻轻点头。说实话,郭火看到梁山伯的状态,反倒是高兴了许多。
他梁家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却也是朝堂之上。朝堂之上看着安静,却只是那青白石砖压下了暗潮汹涌,那平整青石地面之下埋着的白骨绝对不会比沙场之中少,甚至更多。梁山伯怕,起码说明他明白那朝堂之事,所以这怕便不是坏事。
军政失衡,无论放在什么地方,都是大事,也是由不得梁山伯不怕。
郭火轻轻的转着手中茶碗,半晌之后吐出来一句话:“怕事,就解决事。”
梁山伯闻言抬头,看向郭火的眼神之中有敬佩,也有希翼。
“其实这事也好办,三个选择。”郭火伸出了三根手指。
不等梁山伯说话,郭火便是轻轻的弯回了一根手指道:“这一,便是辞官,远离这朝堂是非,自然便是没事。”
梁山伯不语,眼睛紧紧的盯着剩下的两根手指。
“二,谈判。所有的事情,都是有的谈,不过就是花些银钱的事情,自古以来,朝堂之上便是如此。钱财开路,肩头垫阶而已。”
微微停顿一下,郭火弯回了第三根手指:“至于第三,我觉得你能把城防军管好。”
郭火说完,便是伸着懒腰离开了。这其中利害太多,郭火也不指望梁山伯能够马上答复他。相反的,如果梁山伯马上做出了选择,郭火倒是会担心。
辞官是最稳妥的选择。只是为官一任,多多少少总会得罪人。在那朝堂还好,不在了,人微言轻,没准那牛头马面夜里就会来找了自己。而谈判便是折中的选择,大家不伤和气,反正死的又不是自己,花钱买一个消停,所以这谈判也是朝堂之上用的最多的手段。而至于最后一点,郭火说的含糊,却是结果最好的选择,只是这个选择却是要承担极大的风险。
一天之后,梁山伯黑着两个眼眶坐在了郭火面前,一起坐在一起的还有梁山伯的老爹——如今鄞县的县令老梁。
“郭贤侄,不知道你这第三个选择是什么意思?”老梁看起来比梁山伯沉稳的多,毕竟久居朝堂,多年下来,满肚子事情装着,那身子也是要重上几分。
郭火咧嘴扯出一个笑容道:“自古军政泾渭分明,不过却也是面上而已,说白了还是官兵一家,既然是一家,那家长便是只有一个。至于那家长,自然便是看辈分论,辈分如果一样,那最后看的也不过就是拳头。”郭火说完,便是不再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坐在这样的一个位置上,谈着这些事情,甚至这些事情原本就是自己最厌烦的,就像自己厌烦那个社区主任一样。
“我们拳头可是没有人家的大。”老梁笑了一声,有点自嘲。
“我们手里的可不是拳头,是刀。”微微停顿一下,郭火继续道:“而且还是一把抵在他心口上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