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泽哭声震天,血与泪再一次在墓碑上揉成一团,她感觉不到身上的痛,只是狠狠的捶打着墓碑、拼命的嚎哭。
有人从背后突然抱住了她,呜咽的叫了一声:“娘!”
懿泽愣愣的回头,看到了涕泪纵横的绵亿。她不知何时天已亮,也不知绵亿何时出现。
绵亿握住懿泽流着鲜血的手,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哽咽着说:“娘,不要这样,阿玛会心疼,我也会心疼的。”
懿泽轻轻的问:“你不恨我了?”
绵亿努力的克制着因恸哭而抽搐的身体,泣不成声的答道:“我……我这十几年,每天都在想你,每天……每天都在盼望你回来,你就是不来……我……我不想当一个没娘的孩子!”
懿泽的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她将绵亿揽在怀中,哭着说:“对不起……绵亿……对不起……”
绵亿在懿泽的怀中摇头、哭泣,脸上终有有了一丝幸福的容光。
绵亿稍微整理了一下摆在墓前的贡品,对着墓碑磕了几个头,又捡起了懿泽放在墓碑前的小匣子,站了起来。
懿泽不解的问:“你昨天应该已经祭拜过了吧?今天怎么会又这么早来?”
绵亿笑答道:“阿玛托梦给我,让我来劝额娘回家,我就赶紧来了。”
懿泽很是惊讶,心中也更加疑惑,她觉得自己在陵墓前看到的永琪,并不像是幻觉,又问:“你阿玛还说了什么?”
绵亿道:“阿玛说,额娘是个可怜人,从来到人间就带着使命负重而行,活得很累很累,总也挣扎在矛盾之中,绵脩死了,你就活在绵脩的阴影里;胡云川死了,你又活在胡云川的阴影里;直到阿玛也死了,你完全陷在遗憾和痛苦之中。他很担心,你这一辈子都做不了一个真正自由的人,他希望你能放过自己,为自己而活。他要我理解你、替他照顾你,把你从绝望的深渊拉出来。”
懿泽的眼泪再一次落下。
绵亿抿去懿泽的眼泪,看着懿泽带血的手,催促道:“额娘快随我回去吧,我叫王太医来给你包扎一下。”
“不用。”懿泽轻轻的笑着,将手放在胸前,以心中灵玉召唤龙锡杖,龙锡杖立刻出现在懿泽的手上。
绵亿惊讶的问:“这是什么?”
懿泽温柔的笑着说:“你看!”
绵亿就盯着龙锡杖认真的看,只见懿泽将龙锡杖举起,龙锡杖突然发出耀眼的金光,照在懿泽身上,懿泽所有的伤口和血迹瞬间都消失了。
绵亿惊叹道:“这个宝贝,也太神奇了!我能看看吗?”
懿泽就将龙锡杖递与绵亿,绵亿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细细看了几遍,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可心中还是满满的惊喜。懿泽道:“在凡人眼中,这就是一根锡杖罢了。但它其实是一条上古神龙的龙骨所化,在我族代代首领中相传至今,能治愈族人的一切外伤。”
绵亿笑问:“额娘说的‘族人’,就是凤凰一族吧?”
“你已经知道了?”懿泽有些小小的惊异。
绵亿笑道:“额娘上次喝醉那天,一怒冲天,当时就是变成了一只五彩的大凤凰,我都看见了,好漂亮的。我小时候就不止一次的听别人说过额娘是个神仙,我只是不信,因为我不明白,如果额娘是神仙,我怎么就没有法力呢?”
懿泽听罢,不禁笑了一下,解释道:“在神族的习俗中,还是同一种族通婚者居多,偶有不同种族的结合,在后代方面,很难一概而论。况且我是以凡人肉身生下的你,与我的凤凰真身其实没有多大关系。其实,即便是天生的神仙,生来就拥有的法力其实微不足道,还是要靠后天的修为才行。这就像你天生一定具备说话、走路、识物的能力,但是如果你不专程去学,你是不可能识字、知礼、文武兼备的。”
绵亿点点头,觉得十分有道理。
懿泽抬头看了看天,正在日出之时,她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对绵亿说:“我们去爬山吧?”
绵亿没太明白,他很快被懿泽牵住了手,走到了旁近的小山下。
懿泽拉着绵亿,在上山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带着绵亿一起回头看,笑问:“你觉得这样站的高吗?”
绵亿似乎知道了懿泽的用意,笑道:“这跟刚才没上山也没多大区别,哪能叫高?”
懿泽点头,又拉住绵亿往上走了几步,又问:“现在呢?”
绵亿看了看下面,说:“现在有区别了。”
“你看着头晕吗?”
绵亿笑着摇了摇头。
懿泽温柔的说:“那我们就再往上走一点好吗?”
绵亿很听话,跟着又上了一小段,再次回头,笑道:“这也还好。”
懿泽很是感动,就继续带着绵亿往上爬,几步一停一回头,慢慢的适应着渐渐增加的高度。
快到半山腰的时候,绵亿突然对懿泽说:“额娘,我今天一点都不头晕,以后也不会了,我不怕站得高。我已经长大了,接下来的路,我来带你走。”
说罢,绵亿拉住懿泽的手,望着明媚的阳光,一起爬到了山的最顶端。绵亿站在山顶,将两只手放在嘴边用以扩音,向山中大喊:“阿玛!你看到了吗?我和额娘终于团圆了!”
懿泽看着绵亿激动的模样,忍不住又流出眼泪,忙微笑着抿掉,安静的陪伴在绵亿的身边。
过了一会儿,太阳完全悬挂在天空之上。懿泽思虑几番,望着绵亿,郑重的说:“绵亿,虽然我知道你现在还太年轻,不该承受太多,可你是我最亲的人,有些事,是我正在做的很重要的事,我想我必须告诉你。”
绵亿笑道:“额娘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什么不能承受的?我是个男子汉,哪有那么脆弱?”
懿泽点点头,于是讲起海岩、馨袖是魔君两位嫡女,来人间一较高下,无论谁胜出都等同于魔族在棋局中赢了神族,将这一系列前因后果都细细说与绵亿,讲到馨袖对永琰使用噬心术一事时,绵亿也颇感担忧。
绵亿道:“我和永琰、永璘相处多年,也算是一起长大,我常说,他们两个虽说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可差别未免太大。起初我总以为,永琰是因为年长于永璘,自然要比永璘成熟沉稳。可后来又渐渐觉得,永琰那不叫沉稳,叫怯懦,他极怕颖妃,不论颖妃在不在他面前,他都不敢有一次违背,这实在是有点太过了。现在想来,必然是中了你说的噬心术。”
懿泽好奇的问:“可是我听说,皇贵妃去世那年,他不是被你怂恿着从景仁宫搬到了毓庆宫吗?”
绵亿笑着摇了摇头,道:“他才不是因为我呢!皇贵妃死后,我和永璘一同被颖妃接到景仁宫,心里都别扭,我很看不惯颖妃管教的方式,所以才和永璘商议,反正将来迟早是要到毓庆宫阿哥所独立去住的,倒不如早些搬过去省事。永琰的年纪比我们大,看我们都搬了,他哪好继续住在那儿,这才变成我们三人一起搬走的。”
“所以,永璘与你的关系要好程度,是远胜过他的亲哥哥永琰的。”
绵亿点点头,得意洋洋的笑向懿泽讲道:“我们私下玩笑的时候,他倒说过我才像他的亲哥哥呢!我一直都是叫他名字,管一个比自己小的玩伴叫叔,我可叫不出口!”
懿泽轻轻附和的笑着,转而又蹙眉长叹,道:“可是,我已经知道,皇上和亲信大臣商议,内定永琰为太子了。皇上已经上了年纪,万一有个不测……永琰事事听从颖妃,对大清江山不会有好事。更糟糕的是,魔君若搬出当年与父神以棋代战的约定,逼天帝退位,就天下大乱了。”
绵亿敛了笑容,绽出眉头,叹道:“这件事的后果,还真不是一般的严重!”
懿泽望着雾水正在散去的山中,坦然道:“孟冬曾经劝说过我,努力把你推上皇帝的宝座,因为你父亲是皇上最钟爱的儿子,而现有的皇子又都不堪重任,那么这并不是不可能。如果成功,不仅可以打消魔君的如意算盘,还能完成我来到人间的使命,救出我困在天牢的母亲,让凤族从此可以傲然挺立在所有神族面前。可我当年就是太盼望那个位置,才和你父亲有了一次又一次的矛盾,我好不容易才和你相认,我不想任何事去破坏我们之间的亲情。”
“我不会让外界的人或事来离间我们,我也不允许我们之间再有隔膜或误会。”绵亿目光笃定的望着懿泽,笑道:“不过,当皇帝是一个很重的担子,我不确定我能不能挑得起它。我想……或许我们可以想办法解开永琰身上的巫术,永琰是无辜的,我不希望他是因为被强加的不幸,就被取代或被抛弃,他有正常生活的权利,我希望他能有机会去做一个正常人,我想那也会是他的期待。”
懿泽听了绵亿这番话,心中十分震撼,绵亿这般主张正义、不愿任何人受到不公待遇的心态,果然与当年的永琪如出一辙,他完美的延续了永琪赤诚善良的一面。
望着绵亿那张纯真的面孔,懿泽欣慰的笑了。
懿泽带着绵亿带来履王府,孟冬得知他们终于母子相认,为表庆贺,让厨房备了一大桌宴席。绵惠在餐桌上来回斟酒,不停的给懿泽和绵亿满上。
绵亿喝了几杯,绵惠又来倒酒,绵亿忙拿开酒杯,笑问:“我已经喝了不少了!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好好坐下吃饭吗?”
“姨娘和哥哥相认是大喜事,我替我额娘高兴,哪里坐得住?”绵惠眼疾手快,说话间就抢过了绵亿手中的酒杯,又倒了满满一杯。
绵亿不解的问:“我们相认,你替四婶高兴?这是怎么说的?”
绵惠笑道:“我额娘做梦都盼着这一天呢!如今她总算了一桩心事,我能不替她高兴吗?”
孟冬听了,只是笑笑,将绵惠拉了回来,按在座椅上,嘱咐道:“点到为止吧!我们还有许多正事呢,都让你灌醉了,待会儿怎么办?”
绵惠咧嘴笑笑。
懿泽看着外面无人,便说:“我倒真的是有正经事找你呢。”
孟冬坏笑着说:“我自然知道你们不是来蹭饭的!”
懿泽瞪了孟冬一眼,懒得计较,又说:“绵亿希望有办法能够解开永琰身上的噬心术,我也觉得这样最好不过,可这事,我怎么办得到呢?”
孟冬笑道:“你问我这个,也太为难我了。我一介凡人,哪里懂魔族的巫术?况且这术法在永琰身上都十几年了,你就算现学现用,恐怕也难解。”
懿泽点头,无奈长叹。
孟冬忽然想起什么,又向懿泽道:“对了,茱洛不是说过,蛟龙原是魔君的坐骑吗?蛟龙既然是上古神兽,又跟随魔君多年,她极有可能也懂得这门巫术,或许我们可以劝说她来破解呢?”
“就算她会,她能帮我们?”懿泽似乎不太能相信。
孟冬道:“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完全不可能的。这几年,据我观察,颖妃和惇妃之间的矛盾绝对不像装模作样,尤其上次你因青岚命案被软禁那事,她们两个根本就是对着干的,所以肯定不是一伙。茱洛又曾亲眼目睹蛟龙刺杀海岩,你想这意味着什么呢?蛟龙与魔君的两位嫡女都为敌,魔君还会对蛟龙念旧情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只要你不计较蛟龙过去对你的戏弄,你们之间就没有什么实在的矛盾,何以见得不能同仇敌忾?”
懿泽觉得孟冬说的有理,可又惆怅起另一件事:“上次你说蛟龙惦记女儿,迟早会回来。可都这么些天了,她一点音讯都没有!见都见不到,我怎么跟她谈条件?”
孟冬也叹道:“这样没谱的等下去,的确不是个办法。那据你了解,蛟龙都可能在哪呢?”
懿泽想了想,说:“如果魔君容不下她,她大概只能去龙城了!”
孟冬记得上次茱洛讲起蛟龙时,就曾说过追蛟龙到龙城,她很是好奇的问:“龙城究竟是什么地方?天宫吗?”
懿泽摇了摇头,答道:“我听先人说,龙城之所以叫龙城,是因为天地混沌初开之前,所有的龙族都居住在那里,是不分家的,所有的物资都由大家公推的族长按需分配。后来开天辟地,龙城被辟在了上方,的确属于天,但不是天宫。是因为父神所造的擎天柱支撑天地,天地间得以开疆扩土,此举惠及四方,诸神为答谢父神,在八根擎天柱围绕的最中间位置,建了一座宫殿献与父神,这才有了天宫。父神就是龙族的族长,他迁居天宫后,龙族也就纷纷搬出龙城独立了。最后就只剩下梦龙一个,龙城就变成了梦龙的专属居所了。梦龙死后,龙城彻底空了,但却始终蕴含着龙族最强大的力量,凡龙族中受伤病重的,都可去龙城借力休养,据说不仅能身体复原,常在内修炼还能法力大增。可惜龙城只有龙族才进得去,我是进不去的。”
“龙城只有龙族才进得去?”孟冬似有些疑惑,问:“可茱洛不是说,你们最厉害的秘术龙城诀,就是母神之女坤夏在龙城创制的吗?她怎么去的龙城?”
“是啊,坤夏也是凤族,她怎么就进了龙城呢?”懿泽也忽然察觉到一些问题,但却想不明白。
孟冬笑道:“你如其在这里愁眉苦脸,倒不如去试试!万一你也进得了龙城呢?而且,就算你进不去,你的龙锡杖总能进去吧?龙锡杖不是能与蛟龙相互感应吗?你又能随时召回龙锡杖,那么会无法确认蛟龙是否在龙城吗?”
懿泽道:“也许可以。”
孟冬又说:“我曾见古书上说,龙身上的每一个鳞片都很重要,不会轻易舍弃任何一片。你不如先进宫一趟,跟皇上要回蛟龙落下的那一片龙鳞,再去找蛟龙,把鳞片还给她,以示诚意。这样……或许能促成你们的合作呢!”
懿泽点点头,觉得这是一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