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懿泽与绵亿一起入宫,到养心殿去求见乾隆。乾隆听说是绵亿来了,即刻宣入,绵亿就带着懿泽一起到养心殿来拜见乾隆。
乾隆见了,笑道:“你们母子竟一起来,这倒难得一见。”
绵亿道:“启禀皇玛父,因昨日是重阳,孙儿去祭拜父亲,夜间得父亲托梦,嘱咐我要多与母亲相互照应,使他放心。孙儿不敢有违父命,所以一大早就去探望母亲了。”
乾隆听到这些,心中忽又有些酸酸的,长叹一声,问:“你父亲托梦,还跟你说了什么?”
绵亿心中琢磨了一下,遂答道:“父亲说,他深恨自己的不孝,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在皇玛父跟前做一个孝子,一再命我替他在皇玛父面前恪尽孝道,以慰他心。”
“他若还算不孝,朕的这些儿子里,又有哪个当得起‘孝子’二字?”乾隆说着,不禁泛出泪光,忙眨了几下,又向陈进忠摆手,让宫人们都退出养心殿。
绵亿知道乾隆又在思念永琪了,想要劝慰,又不知从何说起。
乾隆却又微笑着感叹道:“你父亲去后,朕没有一天不想他,每次想起他的时候,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也只有看到你的时候,这心里才能稍微踏实一点。”
绵亿道:“孙儿不记得父亲的模样,但常常在心里描绘他的样子,每次做梦梦到,也都是模糊的,也不知道,我是不是长得像他。”
乾隆盯着绵亿看了一会儿,笑道:“你小时候跟他还是有几分相似的,长大了反而越来越不像了。你现在的眉眼,倒与你十五叔蛮像的!”
绵亿低头笑了笑。
乾隆又看了一眼沉默多时的懿泽,问:“你是专程陪绵亿来?还是有什么事?”
懿泽道:“回皇上,奴婢是想向皇上讨要一样东西。”
乾隆问:“什么东西?”
懿泽道:“就是上次您在惇妃娘娘寝殿拿走的那片龙鳞。”
乾隆很好奇,又问:“你要那个做什么?”
懿泽答道:“我想去找她回来。”
乾隆一听,吓了一跳,立刻反驳道:“找她回来做什么?朕连她是个什么都弄不清楚,走了就走了,找回来不是要把宫里人都吓个半死吗?”
懿泽笑问:“那皇上还依然疼爱十公主吗?”
乾隆道:“公主是朕的骨肉,哪有不疼爱的道理?”
懿泽笑道:“可公主也是惇妃娘娘的骨肉啊!”
乾隆不做声。
绵亿在一旁打边鼓道:“皇玛父您看,我和母亲现在这样在一起不是也挺好的吗?血浓于水的亲情,是不会因种族而改变的!”
乾隆摇了摇头,道:“虽如此说,朕心里还是很难接受有这样一个不是人的人天天守在朕身边。”
绵亿问:“可是……如果她能帮十五叔呢?皇玛父能不能准许她回来?”
乾隆不解,问:“什么意思?这又关永琰什么事?”
懿泽想了想,这件事迟早也是瞒不住乾隆的,不如据实相告,于是说:“启禀皇上,十五阿哥早在年幼时,就被一种叫做‘噬心术’的巫术控制了,这种巫术能左右人的言行思想且受害者还不自知。皇上仔细回忆,应该是能够察觉到,十五阿哥总是极度的害怕违背一个人。”
乾隆想了想,半信半疑的问:“你说的……是颖妃吗?”
懿泽笑道:“皇上英明。”
乾隆想起之前惇妃和颖妃相互揭短时说的话,如今已经证明惇妃的真实身份不太正常,想来颖妃也未必好到哪去。乾隆心中不能不好奇,他低声问懿泽:“颖妃是不是也来历不一般?她们的底细,你大概都很清楚吧?”
懿泽点点头,道:“我们神族有一敌手魔族,魔族掌管阴司、生死轮回之事,魔族首领,称为魔君。颖妃娘娘前世乃是魔君之女,在投生人间时未曾抹去前世记忆,虽记得魔族巫术,但她现在只是个凡人。而惇妃娘娘乃是修炼了几百万年的上古神兽蛟龙,曾做过魔君的坐骑。”
乾隆听了,顿时感到毛骨悚然,差点昏了过去,绵亿忙上前扶住。乾隆只觉得头晕,在绵亿的搀扶中慢慢坐下,微微定神。
绵亿问:“皇玛父要不要紧?要宣太医吗?”
乾隆摇着头,摆手道:“朕没事。”
“真没事吗?”绵亿还是不太放心的样子。
乾隆无奈的叹道:“想当年你父亲突然知道你母亲的身世,虽然也会吃惊,但说是神仙,最多也就敬畏。朕的妃子,这来头未免也太可怕了?谁乍一听见不瘆得慌?”
绵亿劝道:“皇玛父说得是,但二位娘娘已在宫中多年,并不曾对皇玛父不利,可见也不必过于担忧的。”
乾隆点点头,又向懿泽道:“那什么心术,你继续说。”
懿泽道:“噬心术是魔族的一门巫术,颖妃娘娘从抚养十五阿哥开始就使用了此术。毕竟不是亲生的,利用之心过重,才会用这种邪恶的方法,来牢牢拴住母子关系。我想惇妃娘娘对魔族是极熟的,应该有办法破解噬心术,她又与颖妃娘娘有些过节,或许愿意解救十五阿哥。所以我想带着鳞片去找她,劝她相助。”
乾隆点点头,道:“如果事情真是如你所说,又没有别的办法能救永琰,朕可以允许惇妃回来。但你得有办法先向朕证明,永琰身上确实有什么噬心术!”
懿泽陷入沉思,她如果要让乾隆的肉眼能看到属于魔族的巫术,就非得对永琰做法不可,可她觉得,既然现在馨袖用噬心术控制着永琰的心,一旦永琰身上被施以别的术法,馨袖不可能觉察不到。她想,在找回蛟龙之前是一定不能惊动馨袖的,否则救永琰一定会变得更难。
绵亿道:“皇玛父要是信得过我,就让我出面去试一试十五叔,皇玛父静观其变,如何?”
乾隆饶有兴趣的笑问:“哦?你有办法?”
绵亿点点头。
绵亿跟懿泽说需要一个人形的木偶,懿泽便将上次孟冬交于她的两个木偶人拿出一个给了绵亿。绵亿回到毓庆宫,算着永琰大约快要下学了,跑到毓庆宫门口看了几次,终于远远看到永琰回来。绵亿就将木偶放在永琰回房必经的路上,然后躲在一旁观看。
永琰走进毓庆宫,走了没多远,突然看到地上有一个人形木偶,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又往前后左右各看了几眼,觉得四下无人,忙捡了起来,快步走回房中,将伺候他的丫鬟都指派了出去,关上门,随手将木偶丢进房内的炉火之中。
木偶遇到明火,有微弱的炸裂之声,喷出几粒小小的火星子。永琰后退了几下,突然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绵亿在门外,感到一阵心虚,想起他刚才只是关门,而未将门杠上。
绵亿死死的盯住永琰,问:“上次你就是这样把木偶烧掉了吗?”
“我……我没有……”永琰否认的声音很低,因为他很没有底气。
绵亿跨进门槛,走近永琰,更加厉声的问:“上次皇玛父问你的时候,你也是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我……”永琰紧张的喘着粗气,颤抖的连上下牙齿都相互磕出了声响。
绵亿冷笑一声,摇头叹道:“我之前就听别人说是你捡走了什么木偶,还不承认,使皇玛父无法查出谋害诚嫔的真凶。然后害得我母亲被冤枉被软禁,差点送了命!我以为那都是底下的人编派你的,我都没信他们,没想到,今天我竟亲眼看到你……”
绵亿说话间,已经走到炉火旁,指着炉火中尚未烧尽的人形木偶。
“我……我没想害你娘的……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永琰目光闪烁,语无伦次,几乎不敢抬头看绵亿。
“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我要找皇玛父来评评理!”绵亿撂下这句话,转身就往外走。
永琰慌忙挡在绵亿前面,拦住了他,露出恳求般的目光,道:“看在咱们多年的叔侄之情、同窗之谊的份上,你不要到皇阿玛那里告状好吗?我求你不要告诉皇阿玛好不好?”
绵亿一本正经的说:“那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这样做!如果你能讲明你是无心之过,我可以当我今天什么都没看到,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我……我……”永琰吞吞吐吐了半天,带着一脸的紧张和迷茫,不知如何解答,纠结半晌,才有说:“我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
“什么叫你不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为什么要去做,你会不知道?”
“我真的没骗你!”永琰的整张脸都哭丧在一起,写满了无奈,道:“我就是……就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好像……好像那就是我必须做的事!我看见了就得藏起来、就必须毁掉、就是不能告诉别人……”
绵亿听得更加疑惑。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心里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毫无缘由的就必须去做一些事,就像我明明想玩,却必须去读书一样!我从不敢像你和永璘一样逃课!我不能违背我应该做的事,哪怕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也不能随心所欲!我知道我这样说,你是不会信的!你肯定以为我在找借口!”永琰说着,脸上的表情更加痛苦不堪,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没有信心能说服绵亿。
绵亿答道:“我信你。”
“你信我?”永琰感到十分惊讶。
绵亿点点头,道:“你是得了一种病,一种心里面的病,我知道这种病,我会想办法帮你治病。”
“我有病?”永琰似乎不太相信绵亿的话。
绵亿笑道:“心病不是只有你有,就像我以前怕高一样,在你们看来并不算高的高度,我却会感到害怕。你这种莫名的恐惧感,常人或许不能理解,但是因为我们同病相怜,所以我能理解。我现在已经好了,你也会好的。”
“真的吗?”永琰微微笑了一下,他似乎有点相信了。
绵亿又认真的点了点头。
乾隆和懿泽都在永琰房后的窗外,听到了永琰和绵亿说的话,乾隆只好认可了所谓的“噬心术”。他们慢慢往远处走着,乾隆笑问:“你们先要想办法让朕相信此事,还得再想办法去寻回惇妃、说服惇妃,这样费工夫,就只是为了给永琰治病吗?”
懿泽道:“回皇上,魔族对永琰使用噬心术,无非是因为永琰有望成为人间帝王,能替他们完成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我身为神族,自然要维护神族,就必须与魔族为敌,破灭魔族的阴谋。不过,我的办法有许多种,直接用神力除掉永琰,让魔族失去筹码,是最简单、最快的一种方式。但是绵亿想要选择另一种方式,他说永琰是无辜的,他希望永琰可以有机会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脱离魔族的掌控。我要尊重绵亿的决定,所以宁可选择最为繁琐、需要绕道而行的一条路。所以,我这么做不是单纯为了给永琰治病,但绵亿是。”
乾隆听了,十分动容,望着远方,感叹道:“绵亿这种单纯善良的样子,真是像极了当年的永琪!”
懿泽也深有同感,笑道:“我也是这么觉得,所以我要好好爱他,不要把我的意志强加给他,不去勉强他做违背自己内心的事,无论是为了什么。”
乾隆冷笑一声,道:“要是以前你肯用这样的态度对待朕的儿子,又何至于有今日的遗憾?”
懿泽听了这句,忍不住热泪滚出,低头答道:“奴婢知错了。”
乾隆长叹一声,道:“永琪爱你那么深,让朕想怪你都不忍心。罢了,看在你为朕生了一个好孙儿的份上,朕……不再计较你过去的所作所为。”
懿泽行礼道:“谢皇上恩典。”
乾隆取出鳞片,递与懿泽,吩咐道:“你去找惇妃吧!如果你真能解除永琰身上的巫术,朕自然要重重的谢你。但是,让魔界神兽进入宫中,朕还是有许多担忧,万一她要是发疯害起人来,这宫里只有你是神仙,你可得把这件事给朕扛到底!”
“皇上放心,既然是奴婢主张要冒险,就会有始有终。”懿泽接过鳞片,再次向乾隆行礼,离开宫闱。
自投胎拥有人身之后,懿泽从来没有去过九重天上,即使是前世,她也只去过九重天一次,早就忘得差不多。这次虽然借用母神之力,轻而易举的来到九重天上,却不知龙城在何处。
九重天上到处都是大片的云朵,到处都是一样的光亮,懿泽不辨东西南北,走来走去都看不出每个地方有什么差别,不一会儿就迷了路。她想了想,四处乱走可能走了许多重复的路,不如只朝着一个方向走,就算找不到龙城,也应该能找到一些别的。
懿泽就朝着一个方向走,不知走了多久,远远看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料想必然是天宫了。天宫的四面,都各有三重天兵把守着,天兵们一律都穿着金黄的盔甲,手持长枪,笔直的站立成排,果然气派威武。
懿泽原不打算在天神前露面,可她找不到地方,心想,不如就跟天兵问个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刚朝着一个天兵走了几步,那天兵就用长枪挡住了懿泽的去路,并严肃告知道:“没有天帝旨意,地神不得入天宫!”
懿泽想说“谁稀罕去你们那破天宫”,但毕竟是要有求于人,她没有那样说,反而露出了礼貌的微笑,道:“我不是要去天宫,是想向阁下问个路,不知能否告知龙城在何处?”
天兵答道:“你走反方向了,往回走,一直走就能到。”
懿泽道了谢,便往回走,刚走出两步,听到一声嘲笑:“如今的地神对天界竟无知到这般地步,竟连那么大个龙城都找不到?可悲!可悲!”
懿泽回头看,见说这话的是一个天神,却又不认得是什么神,忽见天兵向那天神道:“雷神请进!”
雷神点点头,便穿过南天门,进了天宫。
懿泽恍然想起在云南受五雷轰顶之事,戏弄自己的,应该就是这个雷神。这样想着,她不免又看了雷神几次,也不知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最后还是赶紧去寻访龙城了。
懿泽按照天兵所指方向走了一会儿,看到了一座桥,好似就是在白日梦中见过的鹊桥。懿泽琢磨,这个方向到了这里,似乎只有这座桥可通了。她走上了鹊桥,自言自语道:“也不知这座桥是不是通往龙城的!”
鹊桥上的喜鹊突然发声:“前面就是龙城。”
懿泽吓了一跳,忙下了桥,回头又看了一眼蹲坐在鹊桥上的喜鹊,心里觉得怪怪的。
她又往前走,终于看到了一带城墙,心想必是龙城无疑。龙城的城墙都是玄色的砖瓦所造,远不如天宫气派,可实在是极大,城墙又高,在墙外丝毫都看不到墙内的样子。
懿泽环绕着城墙外走了好大一会儿,也没有看到龙城的门,她想,龙城既然曾经容纳整个龙族,城之大恐怕是自己无法想象的,这样走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入口,重点是找到了入口也未必进得去,倒不如试一试能不能跳墙而入。
于是,懿泽就往上飞,可不知为何,无论她飞了多高,城墙总也看起来比她还要高出一截,飞了半天也没能飞过城墙的高度,无奈又落回原地。她忽然明白过来,龙城的城墙并不是真正的城墙,而是阻挡外族进入的一种屏障。
懿泽不再往前走,也不再往上飞,她就站在原地,以心中灵玉召唤来了龙锡杖。龙锡杖到手中后,她又立刻将龙锡杖掷向城中,果见龙锡杖越过城墙,飞至城中上空。她后退了数十步,看到龙锡杖在龙城上空绕城盘旋,绕至一处时发出闪耀的金光。
懿泽便知,蛟龙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