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薇接过苏炙夜掷来的酒,瞧见他一扬衣摆,往她身边一坐,墨色长发在风中飘扬,好一个大侠作派。
她左右望望:“殿下呢?没跟你一起么?”
苏炙夜乜眼看她:“他有事在忙。再说我为什么非得跟他一起?”
“也不是。”公孙薇打开酒塞,果然芳香扑鼻,是玉城酒楼的女儿红,便赞道:“这酒不错,配上这夜景,也真是一大享受。”
她仰头喝了一口,问道:“你恰好买了两壶,不会是早就知道我在这里吧?”
苏炙夜发出一声嗤笑:“你也太瞧得上自己了。”
公孙薇耸了耸肩:“你如果瞧不起我,也不会在此与我共饮。”
苏炙夜仰头喝了一口酒,没说话。
“对了,我有话问你。”公孙薇想到商墨云的嘱托,问道:“商小姐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苏炙夜注视着远方,良久,问她:“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苏炙夜:“你会与一个不了解的人成亲么?”
这个问题一下子令公孙薇想起之前的一幕——她在江东营地也曾问过祁慕寒这个问题,当时乔装成韩珏的祁慕寒的答案是:可能会。
天知道他是敷衍她,还是说的真心话。
然而这个问题对于她自己来说,答案是否定的。
“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你想说不了解商姑娘么?”
“回答我。”
“不会。”公孙薇淡淡说:“对于我个人来说,在不了解一个人的前提下便嫁给他,如果不是我傻,那就是被迫的。”
“那么,你了解祁慕寒么?”苏炙夜还是望着远方。
公孙薇思考了片刻,说:“如果非要说了解的话,我只了解他对我的情感,这点我十分确定。”
苏炙夜笑了起来:“你果然对自己很有自信。”
公孙薇想起祁慕寒的口头禅,微笑道:“我认为这或许也是一个优点。”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苏炙夜忽然长身站起:“你再说这番话。”
他不等公孙薇答应,就一把抱起了她,身形一提,在空中几个点跃,在高大的柳树梢连续飞奔。
公孙薇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得耳边风声呼呼作响,懵得找不着北。
“你要带我去哪里?”公孙薇皱着眉头。
还不待她搭腔,苏炙夜已将她轻轻放在了一栋建筑的楼顶,这里依然是十里河堤,旁边一座稍矮的建筑,便是玉城酒楼。
透过辉煌的灯火,她能够看到顶楼上,凭栏的位置坐着好几个人,其中一个人紫衣华服,正是祁慕寒。
公孙薇眉间一喜,紧接着眉头一紧——只见一名女子笑意盈盈地缠上了他的手臂,头往他的肩膀上一靠,一张俏脸像枝杈间娇艳欲滴的海棠。
祁慕寒没有推开她,只是一只手举起了酒杯,与旁边一位宽大长袍的男子碰了碰酒杯,两人笑着,十分热络地在交谈。
“为什么带我来看这个?”公孙薇平静地问,她的发丝在空中飞舞,有数根撩在了苏炙夜的脸上。
“如何?”苏炙夜凝视着她:“你认为身为祁国的皇子,能一辈子只对一个女人忠诚?”
公孙薇看着灯火照映下的祁慕寒,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怀中的女子更是一杯接一杯地劝,笑语不停,脸上一对深深的梨涡。
她深呼吸了一口,对苏炙夜道:“这位就是乌罗公主吧?”
苏炙夜说:“正是。”
公孙薇淡淡地说:“长得很是不错,但还是比商妹妹逊色了些。”
苏炙夜一怔。
公孙薇不再看祁慕寒的方向,转头去看那浩浩汤汤的江水,道:“那一夜,你代替殿下在画舫上之时,我与殿下正在青玉坊中,在看那一场花魁比赛。那一晚江上美人无数,殿下的心却全然没有在那里。”
她的脸隐在黑夜里,苏炙夜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闻到她秀发上一阵阵的幽香。
“如果他是一个朝三暮四的男人,那他何必大费周章,乔装成韩珏来接近我?”
“如果女人只是他实现目标的跳板,那他何必再三婉拒商将军?毕竟对他来说,兵权才是最迫切的。”
苏炙夜没有说话,只安静地听她说下去。
公孙薇道:“最重要的是,如果他真的是不择手段的一个人,那你与玉妩颜为什么还留在他身边?”
苏炙夜看着她的侧脸轮廓,良久,才说:“我希望你记得今夜你说过的话,并且以后不会后悔。”
他知道一些事情,可他不能说,他与祁慕寒之间有承诺,有些事情是他不能背叛的。
公孙薇忽然笑着对他说:“说起来,你与商妹妹的事,你是怎么考虑的?”
苏炙夜别开目光,说:“知道了。我会想法子的。”
公孙薇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好,千万不要叫她等久了……”
她话音未落,苏炙夜突然如一只大鸟般往远处跃去,几下就不见了踪影,只把她一个人留在了屋顶。
公孙薇急得跺脚大喊:“喂——苏炙夜!!”忽然又想起来,自己是赤着足的,这屋顶四周都滑不溜秋,别说爬下去,一个不小心滑倒,那掉下楼,恐怕得摔断几根肋骨。
她气得大喊:“苏炙夜你给我回来!喂——”
祁慕寒正在觥筹交错中,忽然隐隐有风中传来的声音,听着像公孙薇,他一推酒杯,嚯地一下站起,将乌罗公主一下子撞到了一边。
他跑到栏杆边,往街道上左右张望,使团众人被他反常的举动惊了惊,拉马丹走过来问:“怎么了?”
祁慕寒极目张望了一番,才略失望地说:“没什么,也许是听错了。”
他很想她,只想这该死的酒局快些过去,奈何现在又敷衍不得。
公孙薇犹自在屋顶上吹着冷风,气得脸都紫了,现在正值秋日晚间,江边吹来的风如同冷刀,一刀刀剐蹭着她的光脚丫。
她冻得直打了几个喷嚏,往手心呵了一口热气,紧紧揉搓自己的脚丫,心中大骂苏炙夜是个神经病!
眼前忽然一花,苏炙夜又回来了,手上提着她的鞋袜。
他带着一丝笑意,说道:“慌什么?我说过不回来么?”
公孙薇气得一把夺过自己的鞋子,“哪有人离开也不说一声的,你当我是公孙大侠?翻这屋顶就跟原地跳高没分别是吧?”
苏炙夜“噗”地一下笑出来,忽然灵感来了:“要不我教你学一两招好了。”
公孙薇穿好鞋子,没好气地说:“不用了,姐姐我受不了刺激,你还是放我回家休息吧。”
苏炙夜一把拉起她,揽着她的腰,原地转了几个圈,竟然从屋顶转到了不远处的一棵柳树梢。
江风很大,公孙薇的身子在细细的柳树枝条上不停摇晃,幼时被父亲用柳条鞭打的阴影涌上心间,她ptsd又犯了,带着哭腔喊道:“快放我下去。”
苏炙夜见她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此刻竟然一副想哭的表情,顿时顽心大起:“别害怕。我在呢。”
他一双手圈着公孙薇的腰,一点点放开,口中说:“不要抖,提着一口气……对,就是这样,把气提到胸膛,别呼出来。”
他在教公孙薇轻功的秘诀,公孙薇却哭出来了,眼睛紧紧闭着,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提醒她,小时候是怎么被公孙镜用柳枝条抽的。
苏炙夜被她逗得大笑:“我放手了啊。你记得我教你的,把气提到胸口,别松……别再说话了。”
公孙薇一把鼻涕一把泪:“苏炙夜你这个天杀的!啊~~”她一说话,一口气没憋好,整个身子一重,顿时往下坠去。
苏炙夜手臂一伸,马上捞起她,公孙薇已是脸都吓白了。
他绝对是认真的,看来她今晚学不会站立在这棵柳树上,就别想安然回家了。
于是她哭丧着脸,勉勉强强提起一口气,低头不停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苏炙夜笑道:“你若是学会了,肯定会感谢我的。”
他低头看着公孙薇,她的长发在空中飞舞,一丝丝的幽香飘来,夜风正好,月色撩人。
公孙薇忽然一抬头,惊喜道:“我站得住了!”
苏炙夜冷不防她一下子抬起头来,那两瓣樱桃般的红唇与他相距不过咫尺,他的心跳骤然加快,情不自禁地想吻下去。
“公孙小姐?”柳树下忽然有一个声音喊。
公孙薇听这声音十分熟悉,想起来了正是祁慕寒的小侍从粟篱。
她按着苏炙夜教的方法,一点点放开胸腔中的那口气,身形便缓缓地落到地面上,惊喜地道:“我这是学会了吗?”
她抬头往柳树梢一看,却见枝叶摇晃,一轮圆月挂在树梢上,上面空无一人,苏炙夜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粟篱袖起双手,客客气气地说:“公孙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公孙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树梢,她想说苏炙夜刚才还在这里,教她学轻功呢。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粟篱便说:“方才殿下在酒楼上,说好像听到了公孙小姐的喊叫声,他疑心自己有没有听错,专门叫我出来这附近看一看。”
他刚说完,背后忽然一阵车璘马嘶,一大群人从玉城酒楼下来了,一身紫衣的祁慕寒在人群簇拥中,特别好认。
公孙薇想尽力扯开自己的目光,却还是紧紧地黏在了他身上,还有他身旁那个缠着他,蹦蹦跳跳的乌罗公主。
她刚才在苏炙夜面前强自镇定,其实内心早已经酸出了天际,此刻再也不想伪装了,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哼了一声,掉头就走。
粟篱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公孙薇转过身来,粟篱指了指前方,示意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