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雨总是下的肆意。
密密麻麻的雨点在天地间织起一道密集的网,洒落在树木草地上,溅起哗啦哗啦的脆响。
阿花在前开路,花朵背着米苒一步一步艰难地行走。
本就复杂难辨的道路,被雨水冲刷,更加湿滑难行,每个抬脚落脚的动作,都显得格外艰难。
花朵的外套做了衣绳,早报废了,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短袖。背上还背着一百好几十斤的重量,在雨水中只觉得全身都在哆嗦。
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累的。
她从未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仿佛每一秒钟都被加持了延迟魔法,明明觉得已经走了好久,实际上却只是跨过了几道水洼。
唯一的手电筒,被她用衣绳牢牢地困在了胸前,这道在雨夜深林里微弱的光,成为了她唯一的依靠和希望。
辨别方向的任务全交给了阿花,雨水影响了它的嗅觉判断,为此行进得格外地曲折。
一人一狗在雨中跌跌撞撞跋涉了快一个小时,摔倒了又爬起来,爬起来又摔倒,花朵只觉得全身酸痛得都快散架了。
但是越到此时,越不能停下。一旦松下了这口气,等待他们的也许就是未知的命运了。
她只能靠痛骂米苒,来自己给自己打气了:
“小白脸,你说你干啥啥不行,逞什么能呢?这下摔着了吧,摔着了活该!”
“小白脸,我从一开始遇见你,就没什么好事,你怕不是个瘟神吧?”
“小白脸,你该减肥了,别每天胡吃海塞光长肉,拜托你长点脑子吧。”
………………
中途米苒迷迷糊糊醒过来一次,挣扎着想让花朵放他下去:“女、女金刚,你、你走,别管我……”
花朵把捆着米苒的绳子紧了紧:
“哟,骂你一下还不愿意了?我还偏不走,咱俩是栓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谁也逃脱不了谁……”
黑夜漫长,天地空旷,唯有两道粗重的呼吸,在雨气弥漫的深林,萦绕相伴:
“米苒,马上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米苒,坚持住,你再坚持一下……”
抬脚放脚,对花朵来说已经成为了麻木的机械运动。
感觉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前面的阿花突然兴奋地狂吠了起来。
人声,有人呼喊的声音隐隐从前面的树林后传来,救援队,救援队终于到了。
阿花一边叫,一边向着人声处疾奔而去。
花朵呆呆地站在原地,只觉得全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空了,背上的米苒重逾千斤,她是连半步也挪不动了。
四周的景色也逐渐模糊,眼前的树木似乎也在打着转儿,有人狂喊着她的名字在阿花的带领下冲她急奔过来。
她踉跄了几步,一头栽进了来人的怀里,天地间一片黑暗,全都归于了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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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朵再醒来时,满目都是白色。
一侧头,阿花正躺在床脚,见她醒来,兴奋地扑过来狂舔她的脸。
花朵摸索着阿花的毛发:“阿花,你没事吧?轻点!轻点!”
再一侧头,就看见一个脑袋包扎得像猪头的人,正趴在床边,眼也不眨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吓得她险些抱着阿花从病床上蹦起来。
若不是手背上的输液针提醒她现在在医院,她还以为看见了什么阴曹地府的新任判官呢。
“猪头”见她醒了,艰难挪了挪坐在轮椅上的身子坐直,眼神中竟有几分幽怨:“你醒了,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听着这声音,不是那米苒又是谁?
花朵惊异莫名,脑海里“这人怎么成这样了”和“这琼瑶阿姨式的问话又是怎么回事”两个疑问搅得是天翻地覆。
面对着床边人的鼻青脸肿,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她决定先问问第一个问题:
“我之前检查过,你不是只伤了腿吗?脑袋和脸是怎么回事?”
米“猪头”眼神中幽怨好像又深了那么几分:“本来是只伤了腿,后来被某人背着摔着摔着,就成这样了。”
想起在雨夜里跌跌撞撞摔的那么多下,花朵心虚地提高了音量:“我这不是为了救你嘛,再说了,你这对救命恩人什么态度?”
米“猪头”眼神闪烁,难得地没有出言抬杠。
花朵适时转移话题:“对了,什么叫‘你醒了,你醒了,你终于醒了’?难道我昏迷了很久?还是说我也有什么毛病了?”
也摔伤了?胳膊腿断了?还是哪哪儿不好了?太厉害了都感觉不到痛了?花朵按捺不住了就要起身检查自己。
米“猪头”幽幽地来了一句:“省省吧,你确实躺了一天一夜了,不过不是昏迷,是睡~着~了!”
睡着了?不是因为英勇救人光荣受伤昏迷,而是因为睡着了?
花朵撑到救援队赶到时倒下去之后,她和米苒立即被救上山谷,送进了救护车,天亮之前就拉回了C市的医院。
米苒一条腿骨折,有轻微脑震荡,其他的一切都还好,几个小时后就醒了过来。
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花朵,不顾反对,硬是坐着轮椅到了花朵的病床前。
花朵羸弱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裸露的胳膊手上布满了各种划痕,那是在雨夜里救米苒时留下的印记。
医生经过了一系列的检查,并未发现她有什么受伤之处,只是因为太累脱力,陷入到了深深的睡眠之中。
米苒却不相信,睡着了怎么会一直不醒?吃饭不醒,换药不醒,就连换了个单人病房挪动着换床也不醒?
他偷偷地伸出手指在花朵的鼻子底下试了又试,喊了医生一遍又一遍。
直至最后被护士下了通牒,确实是睡着了无误,这才偃旗息鼓地委委屈屈缩在花朵的病床前,顶着黑眼圈,和阿花一起听她打了一夜的小呼噜。
花朵活动了一下,确实哪哪儿都好,精神百倍。
她第一次为自己皮实的身体感到有点小羞愧,你说好不容易英勇救人,好歹也来点小伤小痛来烘托一下悲壮的气氛吧,怎么闹得还让被救的人白白守着自己一整晚呢?
上次掉江里总归还感冒了一下,这次被雨淋着那么久,鼻不塞头不痛,就连前面一直没好的咳嗽,也一丁点没有复发的迹象。
花朵徒劳无功地从喉咙眼里挤出了几声干咳,正准备出言赶米苒回去休息,病房门被打开了。
刘铭希和阿文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了进来。
阿文一见花朵,大惊小怪地就叫了起来:“啊哟,花朵啊,你这一觉睡的,可总算醒了。”
花朵有些尴尬地看向旁边的刘铭希:“刘医生,你也在啊。”
阿文八卦的小嘴巴立即开叭:“这次可真亏了刘医生呢?就是他带着救援队找到了你们,要不是他,你们可就……”
刘铭希轻声打断了阿文即将奔泻而出的长篇大论:“花朵现在醒了,米总也该放心了,阿文,你带他去休息休息吧。”
阿文反应过来:“是是是,守了一晚上,可不该休息嘛。”
花朵醒了,米苒也不再强留,他客气地冲着刘铭希一点头:“花朵就麻烦刘医生看顾了,我就在隔壁,有事就叫我。”
刘铭希也客客气气地回应:“照顾花朵是我应该做的,米总还是好好休息吧。”
阿文和花朵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推着轮椅消失在门外。
刘铭希从一堆东西中拿出才买的稀饭,端到花朵床边:“你睡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吧。来,吃点东西。”
花朵伸手去接,刘铭希却往后缩了缩:“我喂你吧,手上刚上了药,还在打针。”
花朵低头看看手上的伤痕,不在意地甩了甩:“没事,一点小伤。”
刘铭希一直温润的脸沉了下来,他把稀饭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一脸严肃地看向花朵:
“花朵,不管是大伤小伤,请你都不要不放在心上。”
“在做任何事之前,都要考虑一下自己的实际情况和安危,千万不要冲动。”
被人这么一本正经地叮嘱和关怀,花朵一时有些不好意思:“我、我只是想救米苒……”
刘铭希乌黑的眼珠扫过花朵裸露在外的伤痕:
“你想救人无可厚非,但在付诸行动之前,也要想想身边的人。”
“这次幸好是有惊无险,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叫我、我……”
刘铭希顿了顿,压抑住微微颤抖的声音,没再说下去。
他没有告诉花朵,在山顶知道她独自滑下山谷时心里的胆战心惊,带着救援队在树林里寻找她时心急如焚,终于找到她时的欣喜若狂,以及看着她倒下去时的惊慌失措……
独自前去救米苒确实太过冲动,花朵内疚地低下头:“对不起,刘医生,让你担心了。”
刘铭希调整了一下情绪,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以为经过这件事,我们也算是患难之交的朋友了,你还叫我刘医生,这么见外?”
这冷不防地话题一转,花朵险些直接懵菜,结结巴巴地挤出一句:“那、那我叫你什么?”
刘铭希鼓励地冲着花朵笑了笑:“叫我的名字呀。”
花朵的脸不争气地红了红,磕磕绊绊地叫了一声:“铭、铭希……”
刘铭希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又恢复到以往的温和:
“花朵,在做任何危险的事之前,想想那些关心你的人,想想你的父亲——”
花朵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老爹,完了,老爹会不会担心得高血压犯了?会不会知道自己在健身馆上班了?
刘铭希看出花朵的紧张,出言安抚:“你别急,医生检查说你没事,我就自作主张没让他们通知叔叔。”
花朵这才放下心来:“刘医——”
刘铭希的眼神闪了闪。
花朵赶紧改口:“铭希,谢谢你。”
“行了,吃东西吧。”
刘铭希本就是出差回来,又被这事耽搁,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回宠物医院,有一大堆事等着处理。电话都来来回回打了好几个了。
花朵吃完饭后,一个劲儿地催他回去。
见她精神各方面都很好,刘铭希便答应回去看看,阿花不方便呆在医院,便顺带带到宠物医院暂住,约好晚点再过来看她。
刘铭希才走没多久,一个脑袋便在门边探头探脑朝里张望。
花朵在床上招呼:“贼头贼脑地干什么呢?还不快进来,有什么八卦给我的?”
阿文来到花朵床前,翘着兰花指点点她:“最大的八卦就是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