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过于美丽的女人。
一身大红衣裳如此贴合的穿在身上显衬出修长的身段,乌黑的发髪缭绕在白皙的脖颈上,纤细的手指半遮半掩着冶艳的唇,过于精致的脸庞上现出一个带有诱惑意味的微笑。
自女人出现的那一刻,常恩感觉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一束光。
一束清冷的光。
女人将常恩挡在身后,淡淡的不知是何种香粉的味道自常恩鼻息之间弥散。
名叫迁生的小哨眼神儿有些迷离,然后依然努力使自己保持着警惕。
“这位是?”
迁生有些局促的将目光从女人身上移开,过分的美丽总是带有过分的压迫感。
“是……”
常恩沉吟着,他同样不知道这个从七尺之下的土地里挖出来的女人究竟是何人。
事情似乎已经陷入了僵局,他甚至已经开始打算要动用能力清除掉眼前这个过于警觉的衙役,此时这位名叫迁生的小哨警惕性似乎有些过高,在植入记忆坐标时或许要有些麻烦。
当然,所谓的麻烦不过是多花一点点时间。
女人不易察觉的轻轻向后退了一步,交错之间冷飕飕的眼神儿像刀子一样扫在常恩身上,纤细的一根手指放在唇间,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再转身时冷冰冰的脸上再次现出那副令人心神荡漾的模样。
“奴家名叫红莲,是老爷新娶的侍妾,家中大妇去的早,这偌大一处宅子如今便只有奴家做这内宅之主啦,说起来即便家中大妇若是还在,老爷最疼爱的也是奴家呢。”
“哎呀,老爷,您看您的衣裳又脏了。”
女人伸出一根手指掸掉常恩肩头本就不存在的灰尘。
几乎毫不迟疑的抢过已经陷入僵局的话头,然后不放过一丝机会做出争宠般的姿态,然后做出一个似乎很是亲昵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生硬。
真的像一个常年困在后宅争风吃醋的偏房小妾。
于是常恩做出点头附和的样子,虽然不知道眼前的女人究竟是何人,可现在她似乎是在帮着自己遮掩,这总是好的。
衣裳脏了?
常恩身上这件衣裳是从这座大宅中某间不知名的屋子中翻出来的,冰蓝色对襟窄袖长衫,柔滑的触感,缜密的针脚,用料似乎是上好的丝绸,做工同样精细。
可是女人修长的手指依然轻轻触碰在了自己的肩部。
常恩很快明白了女人为何会有这多此一举的举动,一只小小的八脚蜘蛛从女人的衣袖中钻出,而后爬上了常恩的肩头,而后八支细长的腿脚敏捷的摆动着,蜘蛛顺着常恩的肩头爬下,而后落在鞋子上,落在两人之间一步之遥的空地上。
而后是更多细小的密集的嘻嘻索索的声音。
又一只蜘蛛从女人的衣袖中钻出,而后是密密麻麻的更多的蜘蛛从女人的衣袖中、脖颈间涌出,似潮水般涌到常恩身上,再从常恩身上爬下,落在常恩脚下的空地上,汇聚成一滩小小的蛛群。
常恩挑了挑眉头,对这样古怪的小动作表现出了一丝诧异。
常恩很快明白了蛛群的作用。
蛛群似乎并没有攻击性,密密麻麻的八脚蜘蛛在两人之间狭小的空地上涌动着绞缠着,而后一行由蜘蛛们构成的字迹清晰的从地上显现出来。
“抱着我。”
是清晰的三个字。
这个世界使用的字迹与语言似乎与前世并无不同,常恩并无困难的读懂了这清晰简练的三个字。
真是奇妙的沟通手段,常恩在心中赞赏着这见不得光的小手段,而后又迟疑着,因为这实在是一个过分唐突的要求。
孤男寡女,甫一见面便要做出这种激烈的举动么。
于是细小的嘻嘻索索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八脚蜘蛛们再次在脚下移动,旧的字迹消失,新的字迹出现。
“抱着我,为了活命。”
同样清晰的几个字呈现在地上。
常恩很快明白了女人的意图。
这位自称为自己侍妾的女人试图要营造出一点儿亲近感,依次打消眼前这位衙役的怀疑。
是个不错的主意。
常恩眯起眼睛看着身前这具曼妙的身躯,香气缭绕在鼻息间,鲜红的衣裳穿在女人身上,好似一朵盛开的红莲。
常恩决定妥协。
张开双臂,然后拥抱,从身后将这朵红莲拥抱入怀中,香气更加浓郁,温暖的体温令人迷醉,并不像尸体般冰冷。
不错的感觉。
常恩能清晰感觉到怀中女人的身体有些僵硬,即便向自己发出了这个过于唐突的命令,可女人同样在潜意识里抗拒着这样的接触。
然后再一次细小的嘻嘻索索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脚下的八脚蜘蛛们再次移动,旧的字迹再次消失,新的字迹再次出现。
“吻我。”
这次是一个更加过分更加唐突的要求。
常恩继续迟疑着,他并不喜欢这样太过激进的进展。
“吻我,为了活命。”
八脚蜘蛛们再次移动,排列出新的字迹。
常恩抱着女人迟疑着,他很不喜欢与一个陌生人做出如此亲近的姿态,即便这个女人是他从未见过的那般美丽。
常恩还在犹豫着,然后女人突然歪头,鲜红的唇在常恩的脸颊上摩擦着,似乎在等待着常恩的回应。
已经到了必须做出回应的时刻。
如果做出半分抗拒的姿态,眼前这场暧昧的假戏便会被警惕的官差戳穿。
于是第二次深呼吸,双手更加用力的抱住了怀中女人的身躯,狠狠低下头,吻在女人白皙的脖颈上。
嘴唇缠绵在女人的脖颈上,奇异的幽香散发入鼻息。
“老爷,你总是这样,还有官差老爷在呢……”
红莲掩嘴笑着,一副欲语还休的娇羞模样,于是常恩很是入戏的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副荒诞而又急色的模样。
似乎奏效了,名叫迁生的官差果断打断了两人的缠绵。
“这宅子是你们的?”
迁生问道,只是此时的语气中已经没有了太多的警惕。
这样荒诞的男男女女,似乎并没有太过可疑之处。
“实不相瞒大人,我与夫君本是竹城人氏,我家夫君也是苦命人,自幼便没了父母双亲,全靠着这青石城中一位叔父接济,叔父膝下并无子嗣,年前夫君接到叔父书信,言说在这青石城中为夫君谋了一分差事,令他来此相聚,哪知道我们来此之后他们叔侄二人已然阴阳相隔,夫君便继承下这间宅院,也算在这青石城中有了落脚之地……”
冶艳的笑容从脸上消失,换上了一副凄凄艾艾的模样,甚至有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眼中滴落出来,顺着脸颊滑落在脖颈上。
常恩有些吃惊这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女人的演技竟然如此通透,上一次看到这样通透的演技还是在那个世界,在一个名叫《吃面条》的小品中,小品中的演员对着一个空碗大快朵颐,似乎面条本就在碗中一样。
而女人同样在讲着一件本就没有的事情,可偏偏又这般真实。
“大人,想必那件事您定是知道的……”
现在,女人表现出一副讳深莫测的模样。
当然知道,年前的那件事,青石城中怕是早已无人不知。
此宅的主人,曾是青石城中的首富,在一个仲夏的夜晚突然暴毙身亡,家中宅眷自此作鸟兽散,此案曾由本地转交到探事衙门,将军派了得力人手来此地探查却并无异样,于是此案在几番波折之后便不了了之。
似乎记起来,那位死去的主人也姓常,这样便又吻合了女人的说辞。
更何况如此美丽的女人,总不会张嘴便是谎言。
小哨迁生如此想着,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异样,在此耽搁的时间着实有些久了,身边的更夫已经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于是迁生准备告辞离开。
“唔,对了,敢问大人从何处任职?”
可女人似乎谈兴未减,眨了眨动人的眸子问道。
“在下探事衙门小哨迁生。”
美丽女人的问题总要回答,于是迁生再次通报了自己的身份,于是眼前这个过于漂亮的女人露出了一副惊喜的模样。
常恩清晰感受到身边女人的变化。
身体依然紧紧绷着,丝毫没有惊喜的下意识反应,只是脸上的现出惊喜的表情。
又是一次刻意的表演,将对话延伸到自己想要触达的地方。
“我家夫君也是得了探事衙门的差事,是将军府中的录事参军一职,前日便得了衙门将军的调令,后日便可上任,您瞧,这是将军手令。”
于是一道令牌从女人衣袖中拿出,而后递到眼前的小哨迁生手中。
名叫迁生的小哨接过令牌很快变了脸色,从方才的倨傲到此时的卑微,变化仅在一息之间。
“原来是参军大人,小人有眼无珠,莽撞了贵府,唐突实在唐突。”
迁生说着唐突,脸上满是惶恐,双手托着令牌高高举起递还到女人手中,而后毕恭毕敬的向后退了两步,倒头跪伏在门口。
参军?
是什么古怪的职位,从来没有听说过,常恩皱了皱眉。
“还请参军大人早早歇息,待明日小的再来贵府赔罪。”
似乎并不是一般的职位。
迁生恭恭敬敬的跪着,急急忙忙的说着,冒着冷汗的额头紧紧贴在冰冷的石阶上,滴溜溜的眼睛再也不敢看向台阶之上的这对年轻男女。
“那便不送了。”
头顶上传来女人冷冰冰的声音。
近乎是在一息之间,婉转娇媚的女人下了不留情面的逐客令。
真是好手段。
先用艳色迷惑。
而后用官威压人。
彻底打消掉这位官差的疑虑。
不错的手段。
常恩若有所思的品位着,方才这位颇有威势的官差老爷如今像蝼蚁一般趴在了自己脚下。
似乎成功了,小哨卑微的趴在地上,再也不敢多问。
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关闭,常恩再次回身透过逐渐合拢的门缝看向府门外,那位叫迁生的小哨依然跪在冰冷的台阶上,只是方才紧紧低浮的头已经抬起,卑微的神色在府门即将关闭的一瞬间褪去,一道冷冰冰的眼神儿死死盯在了常恩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常恩感觉自己似乎露出了什么破绽。
并未来得及细想,然后咔嚓一声响动,两扇厚厚的大门严丝合缝的闭合,厚厚的门栓插入门内。
现在,只剩下常恩与女人了,于是常恩用疑惑的眼神看向女人。
门房里冷清清的,女人更加冷清的声音从常恩身后传来,于是常恩停下脚步,疑惑的看向身后这位名叫红莲的女人。
“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侍妾,名叫红莲。”
“我在此地已等你七天,我们终于见面了。”
“你好,常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