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那一排很提气的汉子回来了,一人手里捧一碗热粥,对着棚子喊话。
棚子里有妇人低头出来,很是难为情,扭捏的走去喝粥。
跟着姜婉宁的一个护卫,凑过去跟这一家搭话。
护卫知道,这一家被安排去了辽东,那边还不一定有房子住,今年冬天,说不定要给安排住山洞里。
也有可能临时挖地窝子住,反正房子八成是没指望。
给了多少垧地,现在应该都荒着,黑土地就没不好的,都是良田的底子,种啥都不能白瞎。
可那些毕竟是荒地,开头两年,这一家子累断腰的干,估计产量也就那样。
“你穿这衣裳,是当官的?”老汉先开口问了。
护卫笑容满面,“是呐!叔,小子是府兵......嗯...偏将!”
怪不好意思,给自己封了个偏将的官。
老汉还真就信了,因为护卫穿的好,不是将军,不能穿厚底靴。
“你问我们从哪来?”老汉叹息一声,“我们不是从大南边来的,我们是府河那边来的。”
府河就是豫州地界,属于距离京城比较近了。
“叔,你家那边也发水了?”护卫问完,马上自我介绍。
“叔,我叫姜望南,我爹说,指望我以后去南边看看水乡是啥模样。”
“嗯嗯,望南好啊!”老汉拍着心口,“我叫陈五地,这几个是我儿子。”
说着话,按个指过去,“这个是大江,这是大河,大湖,水坑,小河。”
护卫挨个招呼,大江哥,大河哥,大湖兄弟,水坑兄弟,小河老弟。
耳边却听见夫人笑的直倒气儿,今儿没咳嗽,却听个名字,笑的差点喘不上气。
姜护卫脑子慢一拍,听见夫人笑了,才琢磨夫人为啥笑。
脑子转明白了,也憋不住乐。
这一家子名儿不错,咱老百姓可不是指着大江大河的取名字呗!
可你偏偏姓不好,还敢指着大江大河的取名,这就有点故意招笑了。
合着你家沉了江河湖还不够,连个水坑都没放过。
“是我们也很欢喜。”水坑爹还跟着笑呢!
“是,以后安顿下来,都是好日子,咱这边缺人手,不怕没活干。”姜护卫又给说了一遍好政策。
只是护卫毕竟不如老大娘,说的有点不接地气。
水坑爹听的半懂不懂,正打算问,来了个正经南边人。
拉着姜护卫,用最标准的南方话问,一垧地是多少亩,是我们那边说的一倾吗?
姜护卫十分不谦虚的说道:“嘿嘿,你说啥?一个字没听懂!”
端碗喝粥的妇人,小声给翻译了,问一垧地是一倾地吗。
转头又问,公爹,咱家分了多少地?
这位显然是长子媳妇,敢问话,说明在家里地位不低。
水坑爹笑容收都收不住,“咱家有十八倾良田,其中还有两倾水田,这下可够了。”
端粥碗的妇人,差点没把碗扔了,“公爹,这些地,咱种的完吗?咱家秋收不得雇短工啊!”
老汉很是豪气,“雇,干不过来咱雇人帮忙。”
姜护卫低下头,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咱这边雇人干活还真难。
南边的汉子知道,官府说的一垧地是一亩,来了个就地发疯!
姜护卫下意识伸手按住,很是不解,这货咋突然疯魔了?
水坑爹给解释了,“咱们那边,谁家有一倾良田,算家境殷实了,像我家以前有三十亩地,六亩水田。
在村里是顶顶好的人家,各村打听着,我家小子长成,好把闺女说亲来我家嘞!”
这些姜护卫明白,他家在辽东有几百亩地,在京城八十亩地都没置办下来。
更不要说南边水土贵的地方了,夫人在那边有个四百亩的小庄子,听说还是大庆叔爷,凑机会买的。
“官爷,咱这边真不征徭役?”妇人喝完了粥,鼓起勇气问了最想知道的。
姜护卫点头道:“不征徭役,咱这边不需要。就说修城墙,挖壕沟,这些活儿,咱府兵都能给干了。
还有更难的活,比如挖矿,挖煤,那也用不着老百姓,先紧着官府罪犯上。
国公爷说了,咱这边争取做到,监牢里没有罪犯,挖矿这种辛苦活,需要衙门出钱雇工才好。”
姜婉宁见几人脸色不对,有些没听懂,让小满去找个婆子来帮忙说说。
最近沙河县雇的短工,帮忙解说政策的婆子,一天说下来,能领到八个鸡蛋。
“啥?怕征徭役啊!”那婆子长的黑壮,头上还顶个红底绿花的头巾。
“咱这边没那事儿,咱这边不征徭役,你们也别大冬天坐炕头猫着。
县里雇短工干徭役的活儿,一天一结工钱,还给一顿干粮饼子吃。
你们一路过来不易,身上精光冰凉,别犯懒,到县里都是赚钱的活儿。
给县里干徭役的活儿,能拿到买善心货的牌子,别小看那块牌子,真心顶大用。
你们这样的,过冬的棉花,买善心棉能便宜一多半,单是棉花一项,就能省出买善心盐的钱。
不过,啥都想占便宜,买便宜货,你们得有那么多善心牌才行。”
大江媳妇早听过一遍了,不用婆子帮忙说善心牌子,她就能告诉家里咋回事。
问话的南方口音的男子,听了几句就离开了,回去与同伴比划着说的口沫横飞。
一直默默喝粥的女子,抬头木然的看着男人,眼中是浓浓的失望。
姜婉宁不知他们路上发生了什么,但女人木然的脸,失望的眼神,让她明白,那是一个靠不住的男人。
这就是世道对女子的不公,女人为何要靠着男人活?
再看向李婆子身边,穿着健妇营军服的女子。她们脸上带着憧憬,眼中闪着希望的光。
只是她们的前路依然坎坷,她们要用命去拼,要比男子更拼命,隐忍更多,才能换来像李婆子讲述的,她如今的生活。
再回头时,姜婉宁与喝粥的江南女子看了个眼对眼,女子没有转开眼,似是在思考问题。
正当姜婉宁想让白露过去问问时,女人突然放下碗,朝着讲话的黑壮婆子走去。
“大娘!”女子说的是带点江南口音的官话,“求大娘帮忙,求大娘带我去见青天大老爷。
我要告状,那个人,”说着,女人指向新招的府兵队伍,“那个人偷了我的儿子,吃了我的儿女!”
“啥?”黑壮婆子都听傻了,“你说了个啥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