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后,重华殿黑压压的乌云密布,风起云涌,道道金光划过阴翳的云层,伴随着震耳的巨响。
言紫姝从外面采购生活物资回来,看见重华殿的侍女个个惊慌失措地往外跑,连手里的灯笼都顾不上了,径直丢在地上。
烛火点燃了野草,火势如水蛇一般蔓延,马上就将重华殿包围在熊熊火海中。 言紫姝把衣服打湿了,披在身上就闯了进去。
重华殿映掩于火光中,金碧辉煌的大殿在火焰的肆虐中慢慢倾毁,木制的房梁被几乎烧断悬在半空摇摇欲坠,镀金的柱子也烧成了黑炭的颜色。
言紫姝看见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心里有不太好的预感。
她走进内室,看见满地的尸体,脖子上有着赫然的伤痕,一个侍女拉着骊华春欲将她带出重华殿。
可是骊华春不愿意走,她赤脚踩在满地的碎瓷片上,被扎得满脚是血。 骊华春无意间看见言紫姝,眼神一下凶狠起来,龇牙咧嘴地说:“都是因为你!你这个扫把星,丧家犬,居然还恬不知耻地站在这!”。
说时,闯了过来,一个耳刮子扇在她脸上,留下一道赫然的红印。
打完还觉得不解气,揪这她的衣领质问道:“本来这些都是你该遭遇的事情,凭什么他要替你挨?你为什么不去死!”。
那个耳光和恶语都不及事实让人痛心,言紫姝两眼无神,毫不反抗,让她尽情地撒气。
她心想如果挨一个巴掌,几句诅咒就能解决问题,她愿意下半生都这样度过。 可是,当沈梦云站在她面前时,她就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他昔日清澈的瞳孔变得猩红,像被血染过一般,暗沉的红紫色,苍白的面庞过几乎滤掉了任何表情,只剩下一丝迫切的渴望,究竟是什么渴望?
满地的血迹,惊恐的神情,还有鲜红的嘴角......
当然是对血的渴望,嗜血毒攻丸是由九九八十一朵吸食人血的七苦六怨花用怨气炼制数百年而成,很显然,这些血无论是品阶还是数量都远远满足不了这种花的需求。
“你属火,又是难得的炽焰之血,和我属金的魔族之血简直是天作之合........”。言紫姝会想起那晚他说的话。 沈梦云正准备向骊华春扑过去。
这时言紫姝用短刃在手臂上划了一刀,温热的血液一股股流下来,滴落在地板上,漫出一阵腥香。
沈梦云立马察觉到这种味道,转身朝言紫姝走去.......
这时烧断的房梁塌陷了下来,朝沈梦云轧过去,言紫姝一把把他推了出去,一只腿却被房梁压住,动弹不得。
他温柔地汲吮着,很轻,不疼,仿佛吸的不是血而是水。 可是,不久言紫姝就感觉到血液流逝的无力感。
她腿脚发软,连坐着都觉得费力,心跳愈来愈慢,几乎快感受不到它的震动,视线越来越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变成的模糊的色块,只看得清大致的形状。
这时,癞皮鬼首带着他的属下来了,乘火打劫,包围了赤水绝境。
那些妖魔厉鬼肆意飞走,重华殿外哀嚎阵阵,奔走声不断。
重华殿的门也快被撞开了,骊华春和那个婢女快挡不住了,言紫姝用剑撑地,勉强爬了起来。
突然,一群人面蛇身的妖怪闯了进来,朝他们吐着细长的舌头,发出“嘶嘶”的声音。
那些蛇火烧不尽,刀也宰不完,无穷无尽,前赴后继。
言紫姝的力气很快用尽了,那些蛇死死地缚住她的脚,让她动弹不得,又慢慢缠绕住她的身体,留下潮湿的粘液。
这时蛇群里走出一位少年,淄衣黑靴,威风凛凛。
言紫姝瞳孔微微一颤:“小叔?你怎么会在这?”。
言朗逸看着言紫姝被死死缠住,只冷笑一声道:“我的好侄女,我并不是来害你的,只是来取这魔头的性命。”。
言紫姝看着言朗逸慢慢走向被人面蛇缠住的沈梦云,定定问道:“你竟然说别人是魔头?你当初为何要杀我父母?”。
言朗逸先是一顿,后缓缓说道:“当年的事另有隐情。”。
“什么隐情让你害死自己的哥哥嫂嫂?”言紫姝奋力挣扎着像摆脱身上的蛇兽,继续说道:“你口口声声说别人魔头,自己却杀人父母,害人师傅,其实你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言朗逸眉头一皱,这话从自己侄女口里说出来十分刺耳,他反问道:“我看你并不是思念师傅,而是对这个魔头产生感情了吧!”。
他在言紫姝身旁绕着圈子,缓缓说道:“明知自己与魔族的人为伍,背叛了天界,还要一意孤行,你这天女真真让天庭的人痛心疾首啊!”。
说时,言朗逸抽出冰凌剑,向沈梦云刺去,口里恶狠狠地说:“我先宰了他,再宰了他的余党。”。
霎时,一道银光闪过,显现出欣长的身影。
那光芒刺得人眨眼,不仅如此,地上的人面蛇也被光芒照得十分不适,慢慢从言紫姝身上褪下。
令孤寒缓缓转过身,冷冷地盯着言朗逸说道:“你的人已经被我包围了,还不逃跑吗?”。
言朗逸见状,长袖一挥,便化作一团青烟飞走了。
“姐姐!”言紫姝嘶声喊道,下一秒就因为失血过多而跌进令孤寒怀里,昏了过去。
言紫姝再睁眼时,令孤寒双目灼灼地看着她。
她赶忙坐起来,开口问道:“沈梦云呢?他怎么样了?”。
令孤寒默默侧首,垂下眼帘,一言不发。
言紫姝见他不说话,掀开被褥就要下去,她脚尖刚落地,膝盖就钻心的疼,一下跪在地板上。
令孤寒赶忙搀起她,轻声嗔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惦记别人,你都伤成这样了。”。
“姐姐.....我没事......”言紫姝强颜欢笑道,边狡辩边用骨折的小腿强撑地跳了两下。
可是她越是用坚强和微笑来佯装自己,令孤寒就越是心塞,越是难受。
“你至死不渝的好君主,你可知他如何待你?”令孤寒淡淡抛出一句话,却一下击中了言紫姝的心。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契约,定定摁在床头。
“他愿意用你换他赤水绝境一时安宁,换他妻子下属的安宁!”令孤寒说时,眉头紧锁,脸色苍白,他觉得不值,替她觉得不值。
言紫姝扫视了那张契约,看见那个魔君专用的印章,恍惚了半饷,仿佛比任何梦境都要虚幻。
“不可能!不可能!沈梦云没这么混蛋,他虽然总是以铁面示人,那也只是伪装自己的面具......他素日待我.......”。言紫姝居然也找不到说服自己的证词,只能洗脑式地一味地摇头。
她拉着骨折的腿往前走,走不了就爬,总之她一定要亲自找沈梦云问清楚。
她包扎的伤口重新裂开,鲜血溢出来,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手指被地上的砂砾磨出了瘆人的鲜血。
令孤寒轻蹙眉头,手动成诀,言紫姝的双手双脚就被隐形的绳索捆住。
他颔首轻语:“紫姝,冒犯了。”。
说时,就将她扛在肩上,往前走去。
言紫姝四肢虽动弹不得,嗓子还不依不饶地作最后的挣扎,她厉声嘶吼道:“沈梦云,你算什么好汉!做了这种卑鄙的事还躲在房间里,你这个缩头王八龟!给本姑娘滚出来!”。
重华殿的廊房上,言紫姝的声音一遍遍地回荡。
沈梦云的指节攥得暗暗发白,脸上却没有多余的表情。
骊华春端着烛盏,站在一旁,冷笑道:“看来今早的伤势还不算重,还有多余的力气在这大吼大叫。”。
沈梦云轻声说道:“把她平日最亲近的侍女一齐送去,拣些她喜欢的首饰布匹,也一齐送去。”。
骊华春刚想提出些异议,沈梦云已经转身回房了。
她只能在心里暗暗骂道:“这哪像送婢女,倒像嫁女儿随嫁妆,真不知道这言紫姝哪里修来的福气。”。
缪十三朗躲在墙后,听见了言紫姝和令孤寒的对话,心里一怔,总觉得放不下,想来这诺大的赤水绝境也只有言紫姝不嫌弃自己满脸尘垢,一身臭汗,把自己当成人看,她若不在了,这鬼地方还有什么待头。
想时,偷偷跟在两人身后,一路尾随着他们。
回到玉霄宫,令孤寒把言紫姝置于榻上时,两人的头发缠在一起,把他径直带到言紫姝身前。
他的朱唇轻点言紫姝的羽睫,过了不到一秒,就像触电般快速起身。
玉颊似霞鬓难掩,眉目皆情未可知,令孤寒的爱真实而卑微。
“姐姐,你的脸.....好红.......”言紫姝蜷在塌上,轻声说道。
令孤寒微抬眼睫,一双明眸暗藏秋波,轻翕朱唇,一字一句道:“紫姝,你可否唤我一句‘良人’?”。
言紫姝一头雾水,不知情地嗤笑道:“姐姐本就生性良善,又何必追求这些噱头?”。
等等......此“良人”恐怕非彼“良人”。
她转头瞥见窗前的一株铁海棠,在萧萧寒风中散发幽香,那香味不浓,却能在冰天雪地里持久地浮动。
她募地被什么打动,许是因为惊艳的初遇;许是因为周全的呵护;也可能仅仅因为那日的铁海棠在心头悄然播种发芽;薄如蝉翼的羽睫微颤,嫣然轻语道:“一句不够,往后余生,我都这样唤你......”。
鹅毛般的雪往窗口凶猛地涌,染白了华发,此时的相拥却胜过许多海誓山盟,如同一夜之间实现了偕尔老,共白头的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