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迎春阁离开,李休没有回衙门,而是直接回了家。
二十两银子不是一笔小数,现在的他根本就凑不出来。
除了找陈若云这个富婆借钱之外,他想不到别的办法。
只是,当他回到家里之后,房间里却是空无一人。
陈若云并不在家,这是李休没有想到的事情。
因为她这几日一直赖在他的家里不肯走,大有一副不把他拖下水誓不罢休的样子。
没能找到陈若云,李休有些失望。
不过,转念一想,她很有可能是去找自己的同伙商量挖地道救人的事情了。
晚上不在,白天应该会回来。
于是,李休便回到房间里面,想要睡一觉等她回来。
但是,一闭上眼睛,在他脑海里,全都是韩怜儿在迎春阁里受人虐待的画面。
而他今天,才刚刚在里面和姑娘过夜。
想到这里,李休心中一时间不由充满罪恶感。
虽说姑娘与嫖客,都是各取所需。
纵使有违道德,也谈不上罪恶。
但总有不良商家,逼良为娼,这种事情若不发生在自己身边,很难体会到个中的心酸滋味。
李休原本没觉得他这么做有什么,可直到在迎春阁看到了韩怜儿,想到如果自己没有发现她被人卖到那里,将来她也有可能像青凤那样,堕落红尘,为了生计而以色侍人,过着身不由己的日子。
就算以后攒够了钱,给自己赎身,也会像春桃那样,处处遭人白眼,只能背井离乡,才能够图一个清净。
李休知道,在这样一个时代,青楼产业是无法被取缔的。
但逼良为娼,绝对是他深通恶绝的事情。
而且官府也明令禁止,不允许青楼这么做。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太平年间都无法杜绝这种事情,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贪官污吏横行无忌的乱世。
李休管不了天下所有不平之事,也不想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虚伪地去跟别人说嫖——娼是不对的。
但是,韩怜儿一家的惨剧,是在他身边真真切切发生的事情。
面对一个少女如此绝望和无助的哀求,在只有他才能解救她的时候,李休再也无法对她置之不理。
他虽然贪生,但他也是一个男人。
他不想卷入到乱世的争斗之中,但这并不代表他心中没有正义,没有一个男人应该有的血性和担当。
而且这是一件花钱就能解决的事情,谈不上多危险,最多就是欠陈若云一份人情,大不了以后慢慢还就是。
因此,李休这么做,并不是一时冲动。
而是因为,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李休思绪烦乱,躺在床上一直睡不着觉,便索性走到院子里,练起了林氏冲拳。
这套拳法,他练了很久,随着修为提升,达到锻体境圆满,更是将林氏冲拳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现在,要是再遇到仇万九,李休有信心与他正面应战。
就算打不赢他,全身而退总是没问题的。
李休只感到有一些遗憾,就是自从缝了林大虎的尸体之后,就没有再缝过武者的尸体,没能学到其他的武学招式。
不过,这种事情只是暂时的。
毕竟,大牢里关了不少罪名昭彰的罪犯,个个身手不凡,将他们身上的功法取来,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李休一直练到后半夜,方才回到床上睡觉。
第二天,李休在家里等了整整一天,陈若云一直没有回来。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会像现在这样,无比期待见到陈若云这个烦人的拖油瓶。
而今天,刚好是他和陈若云约定好的三天之期。
李休不禁有些担忧,她会不会真的信守承诺,不再来找他了。
若真是这样,那这件事情可就麻烦了。
以他现在的能力和人脉,光凭他自己,想要凑到二十两银子,根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该死的,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这种事情……
想到陈若云今后可能不会再回来了,李休心中不禁有些焦急,同时还有一些埋怨。
因为陈若云明明说过,她会一直待在他的身边,将他感化,让他加入太平教,李休原本还在想着该如何甩掉她,可现在她竟然说话不算话,一声不吭地丢下他走了!
果然,这个女人对他说的话,全都是花言巧语,一句也信不得!!!
李休内心愤懑,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陈若云是走是留,都是她的事情。
她本来就是一个不靠谱的人,在这种时候掉链子,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李休现在,只恨自己没有能力,拿不出二十两银子救人。
李休长长叹气,一直等到天黑,等不到人的他,最终只能满怀失望地前往衙门。
来到缝尸房,李休发现赵小江正坐在门槛上,看样子,似乎是在等他。
李休想起自己昨晚的不告而别,连忙快步上前,开口道歉道:
“真是不好意思啊,赵哥,昨晚出了一点急事,没有跟你打招呼就走了。下次我做东,请你喝酒,给你赔礼道歉!”
赵小江并不是来指责李休的,因为昨天晚上发生在后院的事情,老鸨已经告诉了他。
也许别人不清楚,但他是专门调查过的,李休是一个孤儿,在洛邺城中并无亲朋好友,一直孤家寡人一个,哪里来的故人之子?
他很好奇,李休怎么会对一个浣衣婢女情有独钟,这才特地跑过来询问缘由。
“昨晚的事情我都听鸨母说了,你小子怎么回事啊,生活这才刚刚有了起色,就如此急着讨老婆,看来昨天晚上跟青凤学了不少东西嘛!”
“当然了,你能这么想也是好事,我替你高兴,但那婢女只是一个孩子,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年纪,现在赎她,还得带回去多养几年,这多不划算啊!”
“而且你如果真的想娶老婆,也应该找一个良家,找一个青楼的婢女,这要是传出去,让别人知道了,多没面子啊!”
“你要是听我的,这件事情就交给我,我替你找一个媒婆,娶一个正经人家的姑娘。”
“虽然你干的是这种事情,但以你的样貌和官差的身份,不愁找不到一个比那婢女还好的黄花姑娘!”
见赵小江误以为他是看中了韩怜儿,想要娶她为妻,李休不由苦笑着开口说道:
“赵哥,你误会了,我想替那孩子赎身,是看她身世实在是太可怜了,心中着实不忍……”
说着,李休便将那晚两人在七里香居分别之后,自己是如何遇到卖炭翁的鬼魂,并且跟着他回到家里,还有那一片的里正,在卖炭翁过世之后,如何将韩怜儿骗到青楼的事情,全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听完,赵小江这才知晓事情的原委,面露感慨之色,道:
“原来是这样,是我误会你了,那里正逼良为娼,实在是该死!”
“但此事涉及到迎春阁,有一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迎春阁的背后,有将军府的人撑腰。”
“要是将此事闹大了,不是你一个小小的缝尸吏能够承担得起的,我劝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若能凑到银子,将人赎出来也就罢了,但若凑不到,可别想着告到司寇大人那里去。”
“司寇大人固然铁面无私,但这衙门里,并非铁桶一块,恐怕你前脚刚刚禀报此事,后脚就有人将这件事情给捅出去。”
“到时候迎春阁的人抢先一步,杀人灭口,给你来一个死无对证,不仅人抓不到,还会使你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之中!”
“那女孩固然可怜,但你也要量力而行,二十两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你自己好好掂量一下!”
“该说的我都说了,要怎么做你自己决定,但如果我是你,一定会快刀斩乱麻,不会给自己找这种麻烦!”
“要知道,在乱世之中,同情,是最多余的东西,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赵小江轻轻拍了拍李休的肩膀,便转身离去。
快要走出院子时,他突然回过头来,将腰间的钱袋摘下,朝着李休远远丢了过来,而后笑着开口说道:
“我知道,你是个实诚人,估计多半听不进去我的话,这钱算我借你的,剩下的你得自己想办法,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了。”
说完,也不等李休开口回答,他便转身走出了院子。
李休打开钱袋,看了一眼,发现里面竟然有五两银子,不由感到心中一暖。
他知道,赵小江属于嘴硬心软的那种人,虽然嘴上说着不想惹麻烦,但对于小女孩的遭遇,还是十分同情的。
要不然,他也不会借钱给他。
可惜,像他这样还能干点实事的官差,实在是少之又少。
大部分人,还是像那里正一样,欺压良善,自私自利。
一边领着税银,一边吸着人民的血汗!
李休无法与迎春阁背后的金主对抗,但这丧尽天良的里正,他不打算放过。
不管如何,人是他卖的,这赎身的银子,理所当然,应该由他来偿还!
想到这里,李休眼中,第一次涌现出一股杀意。
随后转身进屋,在尸体头前插上三炷香,开始动手缝尸。
尸体缝完,他的意识进入冥河之中。
招魂灯轻轻摇摆,引来死者亡魂。
小船缓缓前行,在李休面前,逐渐浮现出死者的生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