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像是烙铁一样,狠狠的印在他的脑中。无数个梦中,他都会想起那个惊心动魄的场面,那个丧心病狂的夜晚。
周道千被王后叫去,说是想画一幅画像。他带着东西,随着王后的仆从匆匆赶到后宫之中。
王后斜倚在床榻上,见到周道千进来,便屏退左右人,只留下心腹一人。她坐直身子,问周道千说:“周大师,迄今为止,你画过多少副画了?可曾算过?” 周道千毕恭毕敬的回答:“回王后,大小作品大约三百余幅。”
王后慢吞吞的哦了一声,紧接着问:“可有最满意的作品?”
他想了想回答到:“确实曾有一幅画,是我最满意的作品。拟作《莽昆仑》,是曾途径昆仑山脉时,依着昆仑山脉的壮美景色而作画。不过,这幅画被王上拿去上供于唐王了。”
王后淡淡的笑笑,轻慢的说:“如果现在给你一个机会,画一幅没人敢作的画,你敢吗?”
直到王后寝宫后的那层厚重的幔布拉开之时,周道千都没有想通,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无人敢画的。 年轻漂亮的侍妾,被人捆绑在悬梁吊柱之上,一丝不挂,周身上下渗出鲜血,新伤旧伤层层叠叠。她的头颅,被一根绳子吊起。此刻她虚弱的闭着眼,没有半点力气。她正以一种极其屈辱的姿势呈现在周道千眼前。周道千只看了一眼就垂下头,不敢再看。
自古以来,男女授受不亲,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王后冷不丁的在他背后说了句:“你就坐在这里,把她现在这副样子,给我画下来。”
他觉得周身一阵恶寒,他吓得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向王后求饶:“王后,求求您!饶了我吧!我实在是不会画啊。”
突然一只强有力的大手,将他的头发从后面使劲一扯,使得他的头高高扬起,正对着那个血淋淋悬挂着的人。女子姣好的酮体此刻没有令他觉 得害羞,只感到了彻骨的害怕。 王后轻轻的绕到他面前,低下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惊恐的眼睛说:“今天你画,则罢了。若是不画,你比她的下场,还要惨烈十倍。”
他战战兢兢的抬头看了一眼王后,那眼神中,藏着魔鬼。
有人抬来条桌,摆放在他面前。他双手剧烈的抖动着,取出颜料。在洁白的宣纸上,下第一笔时,他无意中抬头看了一眼那血淋淋的女子,她的眼中的光在慢慢黯淡,她轻柔的眼神掠过了他,没有求救,没有哀求,只是像往常一样安宁,只是夹杂了无尽的凄楚。
周道千在条桌上迟迟不能动笔,他无法直视那样惊心动魄的身体,更不能接受那一双纯澈无欲的眼睛。无奈,王后的一双鹰眼不停看着自己,催促着自己。尤其是自己身后站着的王后的侍卫,一个个人高马大,动起手来,他只怕三拳就会被打死。
人性的自私与懦弱,与身俱来。他怕自己也会惨死在这后宫之中,怕死后自己的妻儿无人问津。此刻,他能做的就是勇敢的拿起画笔,画完眼前的这一幕。 王后命人搬来一把椅子。坐在他旁边,紧盯着他作画。
一边佞笑着,看着悬挂着的人,一边问:“捷姝,你觉得怎么样?可还舒服?自古以来,施以妖媚之术迷惑君王之人,均没有好结果。今日,这就算是小惩大诫吧。今后,若是再落入我的手中,只怕会让你更加痛苦,痛苦一百倍。”
悬挂在梁柱上的捷姝只是淡淡的笑着说:“我相信,王上会帮我报仇的,你一定会有报应的。”
王后被她的话激怒,一个箭步上前,抓起悬挂在旁边木架上的皮鞭,狠狠的甩在捷姝的身上。她的身上立马有了一道血印。
她使劲的咬住牙,没有发出一丝痛苦的呻吟,双眼直直的看着王后。大颗大颗的汗水,从她的额上渗出。 也许是因为王后被她利刃一般锋利的双眼看毛了,她有些仓惶的起身,绕到桌前,看着周道千上色。
她淡淡的说了句:“身上的血,别用那淡红,给我用朱砂,画的越鲜亮约好。”
周道千实在害怕王后的恶趣味,心惊胆战,却不敢有任何违抗。因此,那副画上的鲜血格外刺眼。
作画完成。
王后满意的举着画纸看了看,命人收了,立刻换上一副嘴脸,对周道千说:“大胆的周道千,你竟敢私窥后宫妃嫔身体,真是肮脏至极。你这个恬 不知耻的东西,赶紧收拾好的你的东西,给我滚!”说着,王后连连的拍着身旁的木几。
他连头也没敢回,就屁滚尿流的跑走。夺门而出时,听到身后半尺高的空中传来一个女子轻轻的笑声。
当时他的妻子怀胎九个月,眼看就要诞下婴儿,被搅进那纷扰的后宫争斗中,自己这种无名小卒一定会成为炮灰。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迅速逃离这里。
夜。他连家院都不要了,散发了一些钱两,让大家各自逃命去。他则携家带口,坐着马车逃跑。
逃跑的路上,他灵机一动,车头一转,走向了相反的地方,他怕那里的黑暗中,藏着无数柄冒着寒气的刀剑。果不其然,在日后碰上已经四处流浪讨生活的老家院时提起,在他们走后的半小时,就有一对人马前来提人,杀杀砍砍,血流成河后,才扬鞭离去。
不幸中的万幸。周道千和家人就这样,一路逃亡到了这里,到了门义城。改头换面,重新生活。
周瑾出生的那一夜,她的母亲就死了。
他们父女俩相依为命,在这里生根发芽。
三岁时,周瑾就表现出了绘画天赋。虽然周道千不愿意周瑾学绘画,但是天赋这种东西挡也挡不住。在数次临摹古画后,周瑾已经可以独立创作了。而且,她在日后的学习中,悟出了一种非比寻常的作画方式,她通过听别人的描述,加上自己的感想来作画,往往比直白的描述对方的形象画的更像。可他仍旧希望没有人发现这个秘密,别让王后注意到这里,就让他和女儿在这里安稳的度过一生。
周道千说:“画上的女子和我见过的那个人实在太像了。”
玄奘问:“她叫什么名字?”
周道千说:“捷姝。”
玄奘问:“后来她怎么样?”
周道千抽了抽鼻子说:“被大火烧死了,是老王上命人烧的。据说大火整整烧了三天,第三天一场酣畅的大雨才把火熄灭。”
几人都陷入了沉默中。
临走时,孟祥对周道千说:“周大哥,你放心,我绝不会对别人透漏半个字。”
周道千长叹一口气,从屋里取出那副画递给孟祥,说:“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压在我心里的一块巨石终于可以放下了。当初我没有想办法解救捷姝,甚至为了保命连一句求情的话都未曾说出口,我真的是个懦弱的胆小鬼。我觉得那女子太可怜。哎,算了,不提,不提也罢。但愿,这画中的女子能不遭受此罪,平安喜乐一生。”
临出门,玄奘转过脸,满脸堆笑的对周瑾说:“给你说个秘密。你要不要听?”
周瑾张大嘴巴看着他,旋即她问:“你该不会又有什么法术要变了吧?”
玄奘故弄玄虚的笑笑说:“其实我什么法术都不会。”
周瑾吃惊的看着玄奘。
玄奘对她笑笑,小声的说:“其实我就是用心观察人物的细微的表情和肢体动作,看穿对方的所思所想而已。至于环境么,就更好观察了,你家小院里没有别的花草,清一色的摆放着牡丹,说明你家中有人非常喜欢牡丹。而那些花中,唯独那盆首案红的花盆最别致漂亮,看来是有人精心挑选的。因此我才下的论断。”
难以置信的周瑾从原本的吃惊和困惑,一下子被击打回现实。她翻了翻白眼,态度一下子就变得很冷淡,对玄奘说了句:“切,无聊。”然后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孟祥的家。
关上门,孟祥对林向笛绘声绘色的讲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把玄奘如何使用读心术这一套吹得神乎其神,并顺手把郁瑶的画像给了林向笛。
林向笛接过画像,并没有急着打开,而是感叹说:“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孟祥也一屁股坐在了下来,心情沉重的说:“是啊。做了这么多年邻居,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周大哥的事。要我说,那个叫捷姝的宫女,真可怜。”
玄奘说:“是非因果早已注定。最可怜、可怕的不过是人心。”
那一夜,林向笛抱着郁瑶的画睡着了。
梦中,他们回到了现实中,他们在校门口扔帽庆祝毕业,郁瑶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脱下学士服,他惊讶的看到郁瑶竟穿着一件绯色金饰的古代长裙,对他笑着说:“林向笛,你还没有找到我吗?我就在这里啊,你快来啊,快点来找我啊……”郁瑶一闪身,就不见了。梦中的林向笛四处寻找郁瑶,从篮球场到图书馆,从食堂到宿舍,可就是没有郁瑶的影子。忽然,刮起了风,沙尘暴来了。
一阵风后,他就跌入到沙漠之中,茫茫黄沙,一望无垠,他在梦中,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