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寨主吃了一惊,上下打量那老儿,确认就是个寻常乡下糟老头子,才大笑道:“凭你?你算哪根葱?能帮我们除去桑家梁?”
那老头吓得只顾磕头,那文士笑眯眯道:“他倒没别的本事,只是儿子娶媳妇,要娶桑家梁的妹子。”
大寨主哦了一声, 来了兴趣,身子前探道:“桑家梁还有妹子?长得怎么样?”
那老头语塞,文士道:“也就是村妞吧。不是亲妹子,也是一家叔伯兄妹。他妹子出嫁桑家梁肯定要送的。”
大寨主思索道:“你是说咱们趁着娶亲路上把他妹子绑上来,让他上山来赎,趁机将他乱刀砍死在聚义厅?这样好, 还可以受用他妹子。”
文士摇了摇纸扇,道:“何用这样麻烦?既然是喜事,免不了吃酒。姓桑的平时小心,他妹子成亲,亲家敬的酒能不喝吗?只需下些毒,就算不死,也必然大为虚弱,到时自然任咱们拿捏。他一死,他妹子,还有那号称固若金汤的五树堡,不都在大当家掌握之中么?”
大寨主大喜,道:“好计策,这次姓桑的必死!老子要将五树堡杀个鸡犬不留,出一口鸟气。去,给这老头一包上好毒药,要最好的,一吃就死的。”
那老头颤巍巍道:“那我们村的供奉……”
大寨主不满道:“你这老头……”
那文士笑道:“你好好的去办这件事,事成减免的事自然可以考虑。”
那老头松了口气,连连磕头, 颤巍巍的去了。
大寨主等他走了,侧过身子道:“师爷, 这个主意是你想的吧?量那老儿也想不出这么缺德……高明的主意。”
那文士笑着摇摇头,道:“大当家,你休小觑了这些刁民的狡猾,还真是他主动上来献的计策。我又不知他儿媳妇是桑家的姑娘。他上来张口就讨要毒药,显然是早有计划在肚子里,真是老而不死是为贼。”
大寨主哈哈大笑,道:“亏了这刁滑老儿,才有这样的好主意。我这回回百雄山,大哥亲自知道,叫我大有突破,练就了一身罡气。我正想着这一回肯定能啃下桑家梁这硬骨头了。没想到就有人送上这等大礼。能智取,咱就不费劲了,正好在山上巩固两日境界。就让老三老四下山去抓他。干脆别把他一气毒死,绑上山来,我要挖了他的心肝下酒。”
那文士道:“那都随大当家的意思。大当家,这回去百雄山,看来总瓢把子还是对你宠信优渥。怎么又有祸事了呢?”
大寨主拍着腿道:“大哥对兄弟们没说的,可惜他的兄弟太多了, 他非要把一个恶贼塞给我……”
那文士心想:恶贼?我们不就是恶贼吗?
大寨主道:“那家伙……是个顶恶心霸道的恶贼, 当年在山上我便瞧不上他。咱们在外头烧杀抢掠, 回到家还得顾着点儿兄弟义气。那家伙可是会随着心情杀自己人取乐的!偏偏他又走了狗运,成了剑客,压着我一头。现在他要在山寨里待几日,我一向这事就烦。”
那文士背脊伸直,道:“有一位剑客大人要来?什么时候?”
大寨主道:“是恶客。明天就到,你负责接待。记住,杀些小喽啰也就罢了,别让他杀山上的当家。”
那文士心中一寒,道:“会杀咱们的当家?”
大寨主道:“你不知道百雄山上,如今到处都是疯子。和我在山上时大不相同了。也就大哥没怎么变。对了,我把你说的那套话转达给大哥了。”他清了清嗓子,学着文士道,“如今灵州太乱了,一味掳掠不能长久。总瓢把子手下虽有十万弟兄,可都是一盘散沙,只能坏事,不能成事。何不将人马收编,以灵州为根基,进可图大事,退可保一方。大伙图个长久富贵?”
他学的惟妙惟肖,那文士心中又是紧张又是兴奋,道:“总瓢把子怎么说?”
大寨主道:“总瓢把子说,行啊,彭老六,你都会说这种话了,哈哈,真是老鸹变乌鸦了。”
那文士紧张听后面的话,都没察觉老鸹就是乌鸦。
大寨主站起身来,背着手,气质学足了另外一人,道:“他又说,人活在世上,须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能做什么?我辛辛苦苦学武修剑,如今成了剑侠,所求的是什么?就两个字,快活!”
那文士听了,往后一靠,整个人软了下来。
“你说的那些大事,肯定有人想做,那就叫他们做去。他们累死累活,又要收买人心,又要沙场拼命,还要顶着阴祸的压力跟上头那些人妥协,最后就算夺了花花江山,能受用几日?在他们之前,我已经受用半辈子了。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我自逍遥快活。等真有兵临山下的那一日,我自受招安,谁还能拒绝一个剑侠投效?那时仍不失封侯之位,岂不更好?”
那文士听得脸色如土,忍不住道:“那我们怎么办?”
大寨主继续道:“大哥也说了:‘至于跟着我的兄弟嘛,要是有雄心,自然去投明主,外头那么多明主不够你们报效的?唯独愿意跟我享受快活的,都是我一条心的兄弟。我不立什么规矩,大家想怎样就怎样。好酒好肉,金银美女,有本事的只管去取。有我一日,灵州永远是大家一块快活乡。还有你……’”
他说到这里,忙捂住嘴,心说:后面的话可不兴说。
原来总瓢把子后面跟他说的是:“老六,你也少听身边那些不第秀才胡说八道。做大事,你是那块料吗?咱们兄弟是那块料吗?那些读书人心眼最坏,自己要求富贵,不敢上阵拼命,撺掇别人当枪。坏了事时,他自溜了,要你去顶雷。你留个心眼,该杀就杀,哪里找不到一把白纸扇?”
大寨主虽是粗人,也不全傻,当然知道这话不能跟本主说。不过他也没想把师爷怎么样,这位师爷他用的顺手,想做什么事,那师爷一转眼珠就是一个坏主意,可比自己动脑筋强多了。
他拍了拍文士,道:“咱大哥的意思你也知道了,别想那么多了,这二当家不也当的很快活?咱们先过眼前的日子,先应付恶客,再平了那讨厌的桑家梁要紧。”
那文士有气无力的拱了拱手。
————
第二日,汤昭和江神逸果然住下,教授村里孩子武功。乌孙童和车莎很是诧异。汤昭和江神逸商量了一下,暂且瞒下了那秘境和剑的事,至少在离开五树堡前不说,只说桑家梁出了价钱请几人教授武功。这个价钱自然是汤昭出了。
乌孙童他们想了想,左右无事,留上两三天也无妨。闲来也教授了一套凉州刀法。
这几日,汤昭主要注释那篇玄功,江神逸便来教孩子内外功法。他本来以为自己有教授经验,毕竟曾经指点过汤昭几年,成效显著,指点孩童有何为难?
紧接着,他才知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村里的孩子哪里上过正经学,别说举一反三,问一答十,就是有一说一都做不到。江神逸这才知道,竟有人讲解一遍、两遍乃至三遍还不懂的。
从信心满满到心烦意乱到暴跳如雷再到怀疑人生,江神逸只花了半天。反而乌孙童道:“我来吧,我小时候学武也笨。”
若论武功,江神逸压乌孙童不止一个境界,但若论教学,乌孙童比他强到不知哪里去了。江神逸在旁边看着他不厌其烦的一遍遍跟孩童演示、解答,竟有些惭愧,又回屋默写了一整篇内功,专门给桑家梁讲解,让他学通了将来再传授孩童。桑家梁虽不是顶聪明的,但能听得懂,江神逸这一次教学还比较顺利。
就这样,过了两天,乌孙童他们教了三天武功,吃了三日炖鸡。村里知道贵客有恩,特意将村里的鸡一只只炖了飨客。
到了第三天头上,汤昭把玄功注解完毕,又跟桑家梁粗略探讨一番,让他背下一些要旨,回头再缓缓理解,然后便提到告辞。
桑家梁虽然不舍,但也知道不能再留。有这样几位贵客至此,教了孩子们这些武功,又送了不少功法,已然是天大的福分,若再贪心恐折福分,又道:“明日我妹子出阁,嫁到南边的村子去,与各位正同路,不如一起出发,顺路去那边村子吃个喜酒?”
汤昭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喜事,和同伴商量一番,自然同意。
原来桑家梁这妹子不是亲妹,而是一个祖父的堂妹,虽然不是一母同胞,却十分亲近,她没有成年的兄弟,桑家梁作为大舅哥送亲。
桑家梁还感叹道:“我本来不舍这妹子外嫁,但那胡庄的小子当真是个俏郎君,我这妹子自己看上了,咱们只能成全。这叫做……”
汤昭道:“男才女貌,神仙眷侣。”
桑家梁道:“正是。到时候在胡庄我再借花献佛,好好地敬几位几杯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