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梦星拽着皇后就是一顿撒娇,“父皇让她回来,不过是觉得她流落在外,实在可怜。再说,陈贵妃已薨了多年了,她在世那时的影响也聊胜于无。她虽是我生母,可我记忆中不曾有她,我童年的回忆中,全是母后啊!”
话说完了,还不忘拖一个长长的尾音。
皇后表面上是被梦星帝姬安慰到了,可心中还是纠结。
和皇后相处多年,梦星能猜到个大概,她在忧心些什么,可皇后心中在意的那些,梦星却全然不在乎。
“可她终究是你的亲姐姐啊。”
梦星乖顺地一笑,又宽慰道:“母后看我这亲姐姐今日在宴会,给我这妹妹面子了吗?这宫中,谁没点血脉亲情,到最后还不是看谁靠得住,谁靠不住。自我过继给母后那一日,我变是母后的孩子了。这些年,也多亏了母后时时敦促儿臣,不忘课业,才能早早为父皇分忧啊。”
“哎,是母后多虑了。”
梦星又换了一种更甜的笑容:“那母后,早些安歇吧。梦星告退了。”
*
石岩王府。
房门这一关,陈安已经摔了不知多少东西了。王妃严言跪在旁边,一言都不敢发。
“我整日在军中,忙于京郊城防,原以为你识大体,放心将王府诸事全权交于你。那丫头在咱府里拢共就一月余,就能把篓子捅到太后寿宴上去!
还有那什么,燃儿去国子监的事情,是不是也是她撺掇的?”
陈安双手插着腰,南霜在府里遇刺这事儿,满城皆知,他自然也知道。
可他并不知,南霜竟明晃晃地藏了个人在自家最大的池子里,更不知道南霜还会带着此人大闹太后寿宴。
而他的傻王妃,竟还为了急着撇清关系和南霜站在一处,公然与太后唱对台戏。
“南霜那个臭丫头,一入铁卢城就想将我们石岩王府当做她的后盾,燃儿在国子监门口那一闹,加上你在寿宴上那句话,我们再想跟她摘清关系可就难了。国主最不喜朝臣与皇子结党营私,你倒好,让她住了几天,就敢为她殿后了。”
王妃深觉冤枉,南霜公主在自己府内遇刺,石岩王府本来就难辞其咎,是太后先不顾王府的面子,在自己头上架了一把刀,难道还要自己忍气吞声吗?
“他们汝嫣氏要自相残杀,自然与我们无关。可那人,伤了我的燃儿,这口呜咽气,我怎能忍?!我要是不帮南霜说话,她踩不踩王府一脚还两说,我是容不得那人将我石岩王府当狗一般随意践踏!”王妃一面落泪一面铿锵。
听了这话,刚被怒火有些冲昏头的陈安也冷静了不少,也为刚才对发妻的怒言感到几分歉意:“你先起吧。”
王妃委委屈屈、扭扭捏捏的站起,那泪含在眼里,生怕陈安还没见到这泪就掉了,她在王府众人前,是高高在上的石岩王妃,是八境强者,可在陈安面前,仍像二十多年前一般,是个娇柔的女子。
“王爷……”
“好啦。”
夫妻多年,这两句台词,似乎千次万次都不厌。一个愿演,一个愿看。
*
“……嫡长公主南霜,擅巧思、谙韬略。绮丽万端,祥钟华胄。端慧于自然,坚德于本心。曾奉大霍国主之诏,立尔为帝姬,兼国子监助教、洛城开国公、食邑一千户、食实封二百户。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帝姬,恭喜啊。”
来传旨的,是自小就跟在国主身边的御用大太监,张喜生,张公公。
“谢父皇。”南霜结果圣旨与策宝,又亲自给了张公公一个沉甸甸的锦囊,贴近了说道,“南霜知公公不是俗气的人,所以备了点雅物,还请公公收下。”
光这锦袋上亮闪闪的金线,就知此非凡物。张喜生隔着锦袋仔细摸了摸囊中物,喜不自胜:“帝姬何须如此破费。”边说边往他袖子里放,“那奴才谢过公主。哦,还有内务府的名册,也一并交与公主了。”
张喜生小手轻轻一挥,两方人马交接完,他就带着来的人速速撤出了明源宫。
“明湘,先带人把东西登记清楚入库吧。”
陶子茉在南霜身后耳语几句:“你怎么不先挑几件首饰,宴会上那梦星帝姬打扮的花里胡哨的,你看看你,顶多就算个富家千金,风头尽让她出了。”
南霜只是笑笑,摇了摇手中的名册,说:“进来选人。”
“杭休何时走的,我竟不知道?”
南霜前半夜干瞪着眼,后半夜可睡得香。苦了陶子茉,睡得正香时被吵醒,又被拖着聊了一顿,睡意全无。这不,今晨顶着青青的眼袋,见了这接旨盛况。
一向爱美陶子茉,只能一直低着头,生怕在那些小奴才面前露丑。
谁都知道,一位宫女的美丑,可是经奴才的嘴传得最快。她可不想成为奴才口中的老姑婆。
“他就轮班时去吃了饭,现在还在门口呢。”陶子茉漫不经心的回答。
“什么?!”南霜用手中的册子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这人是打算黏在明源宫的外墙上吗?然后把名单往桌上一扔,换了身轻快的衣服说道,“陶子茉,我们出宫去。他这样盯着我们,连苍蝇都飞不进来呀,还指望若梦送什么宫女太监的身份信息啊。”
但其实,杭休接到的命令是,贴身护卫南霜。
原本出宫门,南霜是想去铁卢城最有名的酒楼永眠楼对面的那家紫云伙食店的。
不过发生命案之后,这店面一月余都没有租出去,直到前几天,被一位叫做方唯的古董商人给盘下了。说是本就做得死人生意,所以不怕沾过血的地方。
价格低廉,地段又好,很爽快的就给了一整年的房租。
方唯自然就是浮生若梦。
也得亏店在永眠楼的对面,南霜出了宫径直就冲这边来了,谁曾想,那杭休也是一路跟随,还光明正大。
“杭公子啊,出了宫我可就不称大人了,你这样尾随帝姬,不是君子所为哦。”陶子茉出了那皇宫的阵法,没了压制,她就是堂堂八境的高手,哪还需要低眉顺眼。
“在下奉国主命,光明正大。”
原来是个死脑筋。
陶子茉一把将他拉到路边,恨不得给这不开窍的少年一巴掌:“你一个大男人,光天化日,跟着两个良家妇女,要是被些路见不平的好汉看见了,免不了一场架,怕你吃亏不是。”
谁料杭休挺起胸膛道:“我自会与他们说明原委。”
这下陶子茉的火可冒上来了,上去对着杭休的脑袋就是一巴掌:“你这都不是憨了,是蠢!帝姬是微服出巡,你要闹到人尽皆知啊!”
杭休少了些气焰,但依旧不肯让步,怎的也不肯让南霜逃出自己的视线半步。
太后大寿过后的铁卢城,仿佛是飞速前进的巨轮突然收了帆,整座都城都变得安静与缓慢。但毕竟是都城,即使街上的行人减少,绝不会有萧条的感觉。
陶子茉的苦口婆心都甩不掉紧紧跟随的杭休,只能让他尽可能的离南霜远一些。
“泪海醋鱼、铁卢烤鸭、幽灵菇排骨汤还有两瓶洛城桃花酒。”南霜娴熟地点完菜品,望着一脸生无可恋的陶子茉。
“我亲自带你逛都城,你怎么能这样愁眉苦脸呢,人家杭大人还盯着呢。”南霜像模像样的喝了口茶,故意惊道,“这可是十两一盅的碧螺春,你这么浪费,以后在宫里,我就只让你喝凉水。”
陶子茉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对面的店铺,霎时精神抖擞。
方唯正在整理沿街而放的古董样品,浑然不觉他念着的人此刻正在对面的酒楼二楼凝望着他。
“这就是你故意来不眠楼大吃一顿的理由?”陶子茉竟有些感动,为了成全自己的相思,让南霜那么破费,“其实我觉得,我们直接去逛古董店,那个小子也不会注意的。”
“谁说防的是他?看不见的人有的是,我又不是神仙,哪能这么准确的分辨出哪些是探子哪些不是。这永眠楼,是照着百烛城的不眠楼原模原样仿制而成,这么多年终于是成了铁卢城第一酒楼,我带你逛都城,这里都不来,却独独去那新开的古董店,这才奇怪吧。”
说话间,菜和酒很快就上齐了。陶子茉却一直花痴一般地盯着古董店。
南霜鱼都吃了半条,她一开始放在碗中那块排骨都没送到过嘴边。
“你盯了他都多少年了,还没看够?”
陶子茉撑着脑袋,眨了眨眼道:“你不懂,他每次外出回来,总会给我带些惊喜。每一次,我都能感受到他新的一面,他内心的变化。”
南霜看着陶子茉眼中散发着的光芒,想到她与茹四蘅。在她心中,茹四蘅一直是光芒万丈的太阳,而她却像黑夜中,那颗第三亮的大角星,像他手中的天栋双剑一般,虽然不离不弃,却好像太过亲密,没有了神秘感。
楼梯上店小二的谄媚之声引起了南霜的注意,若非是都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店小二可不会从门口亲迎至二楼雅座。
果然,来人是顾命大臣萧鸿,南霜在太后寿宴上见过他,而跟在他身后的,是刚刚考入国子监的一位年轻人,名叫百里连。南霜依稀记得,是东境节度使百里浩大将军的族系。
萧鸿原也出生武将,对东境的情况一直密切关注,近些年因为百里浩大将军的缘故,已很少有大战事,所以才有闲情逸致派个年少有为的族内亲信,来国子监学习。
南霜敲了敲对面的桌子,说道:“子茉,来活了。”
而后南霜给了一个眼神,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陶子茉立刻就明白了。
她掏出一根极细的银针,在南霜耳旁的某处穴位扎了下去。瞬间,南霜周围那些杯酒碰撞与众人的咀嚼声变得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