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稍作适应之后,便找到了那一老一少的对话声,细细听着。
“……神教教主身染重病,近日已经闭门谢客了。”
神教为异域第一大教派,对异域其他流兵散寇有着绝对的号召力。其教主琴魂不喜争斗,也是近些年东境较为太平的原因之一。
萧鸿没有叫酒,而是点了一盅龙井,细细品之,颇有几分读书人的味道。
但显然,这并不对那少年的口味。
“当年百里镖局被灭门,我们才有幸得百里浩这位将才,他在东境一心只想灭神教复仇。年纪大了,倒安分了。”萧鸿似乎话中有话,说到此已是极致,不好再点破。
“可若教主琴魂一死,神教可就是沈征明的了。”
沈征明,是源教教主沈仁征的儿子,还是纳朝国主沈仁傅的亲侄。这就等于,神教,甚至异域都成了纳朝的天下了。
“百里浩虽恨透了武朝人,却不代表他臣服于大霍。若不是东境少不得他,国主岂会放任他拥兵自重。”萧鸿话中透露出极大的不满,又想到对面坐着的乃是百里浩的族亲,是百里浩特意派来都城维系东境与都城的关系的,再说下去,恐会惹怒了这位年轻人,于是话锋一转。
“我们的新帝姬,你以为如何?”
突然听到别人公然议论自己,南霜竟然还有些紧张。
是啊,即使是一个市井小民,其实也在乎自己在街坊眼中真正的样子。
“她胆子很大,是个爱冒险的人。与梦星帝姬的阴沉守旧,很不一样。”百里连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萧鸿嘴角一扬,像是在笑:“她也姓汝嫣,而且出于云上青风。那位有恩于百里浩的女子,也同她一样,是云上青风的汝嫣氏。”
百里连大悟:“难不成,南霜帝姬是国主用来稳定东境局势而召回的?”
南霜听到此,都不得不震惊,她和东境的人,毫无交集,可以说八竿子打不着一起。而且因为当年在西南境,暗主带着她逃亡的时候,曾被边军堵截过,她对边军一直没有什么好印象。
“呵呵。”萧鸿似乎对这个后辈尤为满意,“年纪轻轻能看到如此微末之联系,不枉百里浩提拔你一场。”
“将军是个至情至性之人,曾经也会冲冠一怒为红颜。不过东境这么多年的风,那么多将士的血,已让将军明白什么才是家国天下。烦请萧大人放心,将军不会拿二十万将士的生命开玩笑。”
听到此,南霜才知,原来因为东境与都城疏远,国主怕百里浩这个武朝人有退意甚至是反意,想弄一个与他当年的红颜知己相像之人,来维系双方的合作关系。
而这个人竟然是南霜!
南霜有些失望,不仅仅是对国主,还有对暗主的。她默默的拔出了耳后的针,呆呆地看着桌上永眠楼的招牌菜,竟有些想哭。
她汝嫣南霜,从来就不想为人替身。
茹四蘅总说,南霜像她母亲,不是说样貌,而是心性、才智、为人处世各个方面都像。而暗主,之所以会如此反常的帮扶一个皇子,也是因为,南霜像他那早逝的妻子。
如今这个南霜从未见过的女子,竟还能和百里浩扯上关系。
南霜心中,对她已不是好奇了,而是有了一些怨恨。就仿佛,这十几年自己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像她,而非南霜自己。
*
“子茉,你知道暗主的妻子,叫什么名字吗?”
陶子茉一听南霜如此低落的声音,立刻转头看着南霜,才发现这位平日里意气风发的小帝姬,现在竟像被冷落的小娇气一般,噘着嘴面容憔悴。
“嗯……”陶子茉抓了抓脖子,眼神闪烁地说道,“好像叫做汝嫣鸢离。”
“果然……”南霜自嘲的一笑,“你见过她吗?她漂亮吗?”
这可把陶子茉给问蒙了,她直勾勾地看着南霜,思考着她是听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糊涂了呀。
暗主的妻子,茹四蘅的母亲,都已故去几十年了,连茹四蘅都只在儿时见过她,更别提未满三十的陶子茉了。
现在的云上青风,几乎没有人会提起这个人了人,一是因为暗主不喜有人嚼舌根,二是因为原本此人也没什么丰功伟绩,不值一提。
怎的今日让南霜失落至此啊!
“能被暗主看上,应是风华绝代吧。茹先生虽不是那种温润佳公子,但也是剑眉星目长相周正。所以,怎么也不会太差吧。”陶子茉礼貌的一笑。
“那我呢?我在你们眼里,是美人吗?”
今日的南霜果真是有些不对劲,她从来都不是以色侍人之人,怎的就问出这样的问题,关键还是,在陶子茉这个不仅容貌绝丽,男性眼中特别有风韵的女子面前。
“你自是不如我的,不过也算小家碧玉,清丽可人。还有就是你平时那不可一世的威严,这可不是所有女子都能有的气势。”
原以为糊弄几句,这个话茬就过去了,岂料南霜又问:“那暗主的妻子,是不是也这样?”
“这……”陶子茉异常尴尬,这会儿的南霜,竟显得有些无助。这等面目,她显露的可不多,“我也没见过不是,再说怎么突然提起这人了?”
南霜用双手拖着脑袋,看着栏干外,叹气道:“定是有过人之处,否则怎么那么多人都对她念念不忘呢?”
陶子茉可算听出来了,南霜这是不服气中还带着点醋味:“人死了,都念着她的好。若尚且活着,免不了色衰爱弛。死后还念着,不一定就是那人如何,多数人是念着曾经的自己付出的感情,多么真挚,多么纯粹,自我感动着呢。”
“原是如此吗?”此时的南霜,像个迷路的小白兔一般,哪有往日运筹帷幄时的风范。
“是!”陶子茉斩钉截铁地说。
南霜可算是恢复了往常的自信,笑道:“那我信你的。毕竟你打过交道的人,比我吃过的饭还多呢。”
“嘿——”陶子茉瞬间觉得自己被折煞了,“我也就是能看到那些臭男人内心最自以为是东西——‘哦,我还是个少年呢’,而已啦。”
说完竟还有些脸红,却又猛喝了一口酒。
“所以我很庆幸,我是方唯遇到的第一个,也是我们这样若即若离的关系,让我们可以真正的了解对方,而不是一次怦然心动而已。”
陶子茉每次说起自己心中的人,眼神中总是放着光的。
“那你快些吃点,我带你去见他。”
*
此次因为杭休在远远盯着,她们只能假装逛店铺的客人,除了暗中交换了信息,连物件都没敢交换,匆匆几面,就分开了。
出了点门后,南霜依旧昂首走在前头,陶子茉默默地跟在后头。
“你们就没有想过去浪迹天涯吗?传奇杀手,在找到接班人之后,是可以回归山林的。”
这并非是南霜的臆想,云上青风的确有这个规矩,而且不少正担着传奇之名的杀手,也都在野精进武学,很少有需要他们出手的时候。
比如惊宵若雷,就回归了他出生的原始部落,整日枯坐冥想,哪天大悟,便可又升一境。
陶子茉承袭客雪山庄的医术,方唯的刀功天下一绝。
一人开医馆,一人卖猪肉。生活怎么也能过的平静幸福,偶尔有任务上门,也就和现在一样,出趟远门,花不了多少功夫。
谁料陶子茉说道:“我喜欢这种为他担惊受怕,他为我相思成疾的感情。才不要庸庸碌碌的一生。就像你,你难道会甘于平淡?”
南霜毫不犹豫地摇头:“我永远喜欢登山的感觉。什么高处不胜寒,那是害怕跌落的人才会有的恐惧,我不怕,我更不在乎得到的这些。我所在乎的,是我这颗,无论身处何地,不管是山峰还是沼泽,都能义无反顾的心。
我怕被这无情的天下改变,但我根本不怕这天下被我搅乱。”
“哈哈哈哈哈……”陶子茉爽朗地一笑,“怪不得暗主那么喜欢你。”
“你想甩掉杭休吗?”南霜停下脚步,瞟了瞟悬在头上的牌匾。
石岩王府。
“咳咳。”南霜清了清喉咙,大摇大摆的走到守门的家丁跟前道,“跟你们管家说,南霜帝姬来取东西。”
小家丁有些疑惑的望了南霜一眼,看她简约的打扮,猜测多半是宫女,便头也不回地径直跑入王府,去寻管家了。
管家一听是南霜帝姬,吓得慌不择路,跌跌撞撞的就到门口相迎,一看来得还是本人,腿一软差点没跌坐在地上。
上次南霜那诡异的举动,管家还心有余悸,哪敢怠慢。
“帝姬这是……”佝偻着身体,哆嗦地小步到南霜面前。
“那夜走的急,有重要东西落下了,今日来取。”说完就要跨进门去。
谁料管家竟还不识趣的挡在她面前,婉转地回绝道:“国主差人来过了,一样不落,连您喝过的水杯那都送走了呀。”
毕竟是王府管家,怎好随便什么人都放进去。特别这个人还是南霜,身份敏感的很。
“你敢拦我?”南霜立刻就变得杀气腾腾,“石岩王可是我的亲叔叔,我和小公子还是生死之交。怎么,你怕我堂堂霍朝帝姬,顺你们王府东西不成?”
还不等关家开口,就大步流星进了王府,陶子茉自然也跟在后面溜了进去。
这下管家可急了,王妃要是知道他私自放人进来,非打死他不可、
“哎呦,我的小祖宗,您到底来取甚呀?”管家一路尾随,心里七上八下,祈祷着可千万别遇着王妃了。
南霜见已得逞,也不逗弄这管家了,说道:“我来取我的马车。”
管家这才大大舒了口气:“那也不用您亲自进府来取啊,您一声令下,就有人给您牵到门口。”
“那行,内院我就不去了,你帮我牵到后门,我要去国子监,那里抄小路近些。”
“行行行,那您可要在后门等着小的,千万别乱跑啊!”
还来不及等南霜回话,管家跑得那叫一个快。
陶子茉也是惊了,在王府的时候,南霜是怎么折磨这管家了,能让人这样听话。更厉害的是,这明摆着就是金蝉脱壳的招数,王府的管家生生的没看出来。
门外的杭休也傻了眼,只能抱着剑,在王府大门口干等着。
这是等到天黑,也等不出个人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