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那么信任那个明湘?”
“她到底是我父皇的人,你觉得国主眼里揉得下沙子?”
在国主登位之初,太后曾在国主身边安插过眼线。 当时,国主对太后可以说是非常的信任。
这个眼线,是多年之后国主无意间发现的。传闻那天,在泰康宫国主与太后大吵了一架,之后也冷战了好几月。
后来,还是新任皇后从中斡旋,才让国主与太后重归旧好。
自那次之后,国主将身边所有人全部撤换,唯独留下了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张公公。
所以说,明湘既是国主挑选的人,各方势力便没有插足的可能。 *
都日上三竿了,南霜一直坐在院中等着,递给御书房求见的回馈也一直没有来。
倒是隐约有丝竹之声从高墙的另一头悠悠地朝明源宫飘来。
“明湘,这是哪宫的乐师,似乎与宫廷的班子揍得曲子颇为不同啊?”
“回帝姬,是皇后宫中的。梦星帝姬善埙,常唤她的门客入宫陪她赏乐。” “原来是埙啊,难怪这曲中总有一到哀婉沧桑。可惜了,我不善音律,不然总能从曲中听出些她这十几岁少女的心思。”南霜的手指敲着石头桌面,像是在盘算些什么。
“帝姬心善,总想着姐妹团聚,不如趁现在就去宁和宫,与梦星帝姬见上一面?”
南霜意味深长地望了明湘一眼,对她这个回答颇为满意。
“那替我更衣,换件常服吧。”
“是。” *
自梦星帝姬过继给皇后之后,就一直同住。
原本,封了帝姬之后,可以为一宫之主,也可去宫外自立门户。不过说是母女情深,便一直留在了宁和宫。
可自从梦星帝姬开始招揽门客之后,总有外男出入宫中,也曾引起不小的争议。全被她雷厉风行的给挡下了,自此之后,便再无人敢议论这件事。
“南霜帝姬到!” 殿中的奏乐并未停歇,还隐隐传出欢声笑语。
梦星帝姬穿着一件桃红色织金流云锦服,梳得是朝云近香发髻,其上分别插着一对簪子,两对步摇,显得既华贵又不失人间气。
反倒是南霜这身素白的菊纹锦广陵对襟长衣太过素净,也没有那么贵气的头饰,气势上就落了下风。
南霜前脚刚跨入大殿,梦星帝姬就从殿正中的塌上起身迎接,姿态端正持重,步履平稳。从她头颅两侧坠若千斤沉稳的步摇就能看出,这仪态可不是仅仅几日就练就的。
这也是南霜很少带步摇的原因。
梦星帝姬笑容可掬,迎到南霜跟前说道:“姐姐终是与我血浓于水,正式入宫后,梦星竟有幸成为姐姐拜访的第一人,可真是……欣喜若狂啊。”
这阴阳怪气的劲儿,可比南霜厉害多了,就连南霜身边见惯了宫中各种场面的明湘,都觉得这演得也太浮夸了。
“南霜刚入宫,手头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就在父皇赏赐的那些器物里挑了一件好的给妹妹,还希望你别嫌弃。”
明湘见到南霜这突然软下来的态度,心中又是一惊。原以为自己侍奉的这个主子,是高傲不能屈者,在宫中也不见她圆滑过。
刚进宁和宫门时,还趾高气昂的,这一见着梦星帝姬就服了软,可见演技也是非同一般。
“我们之间哪用得着那些俗物。”梦星一把拉过南霜的手,将她拉到正中的坐塌之上,言行举止俨然像一对朝夕相处的姐妹,“上次姐姐在寿宴时不同我讲话,我心里这头还气着。想着你日后要是来,我可不见你。可那头听说你真来了,我心里按捺不住的高兴,哪还有气呀。”
“呵呵。”在怡然自得的梦星面前,南霜着实有些拘谨。
因为她忽然觉得,这个妹妹身上的气质与清晨相见的二哥哥,倒是挺像的。
想了半天南霜才回过神来,这是俨然女主人的姿态啊。仿佛南霜是宫外来的客人一般,因不会久居于此,自是和她客套几句,打发走就行了。
南霜侧坐在塌上,观察着那些奏乐的男子,皆是面若白瓷、唇如粉桃、高挑秀雅、风度翩翩之人。这音律不说有多好,至少这面相是一等一的好。
与其他男子相比,还多了一分纤弱稚嫩质感。
南霜对比这几位,觉得苏倾之都了金戈铁马之感。
“姐姐,你若对我这几位门客有兴趣,也可常让他们去你宫中奏乐。日子烦闷,总要自己找些赏心悦目的乐子不是?”
梦星果然心思灵巧,南霜低头用余光扫了几眼,没想到皆被她看在了眼中。
“南霜不通音律,书画、棋术也是一塌糊涂,不及妹妹文雅。”
梦星故意粗鲁地拍了下南霜的臂膀道:“什么音律呀,终是皮囊好看些罢了。曲高和寡的那些,压根就看不上我这帝姬。哪里及的上姐姐,竟哄得十境宗师舍命相随呢。”
南霜极不自然地笑着:“皮囊是天生的,比那些能模仿的技艺自然可贵多了。”
“呵呵呵呵——”梦星半卧在塌上,似乎觉得南霜的话很风趣。
“能模仿到极致总归不是一件坏事。”梦星卷着自己的发梢,挑着眉看着南霜那副正经的样子,用腿蹭了蹭南霜又继续道,“天下间,秀色可餐的地方可不多,姐姐不会没尝试过吧?”
“啊?”梦星语出惊人,着实把南霜都吓了一跳。
梦星见此状,终是坐起来正了正身子,可没一会儿又将手肘搁在木桌上,无非是换了个更懒洋洋的姿势,语气却凝重了许多:“今晨二哥哥回来了,姐姐许是碰见了吧?”
见梦星收起了笑容,南霜也提了提精神准备应付:“是啊,恰巧撞见。”
“姐姐久不在宫中,二哥哥做的那些忤逆犯上的事儿,你想必也是不清楚的。更别提在这宫中,在父皇的身旁,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什么爱子,什么又是天生的国主继承人那种天差地别。
你就不会明白,即使你我现在才是霍朝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却还要受人白眼仰人鼻息的悲哀。”
这话南霜确实不太明白,就算当了一国之主,也无法随心所欲,也必有被左右掣肘的时候。为何梦星此刻就有如此大的负面情绪。
但这也让南霜明白,国主费尽心思让她回来的原因。因为此时的梦星,心魔太甚,心思又太深,不如二皇子那样好拿捏。
他既想让南霜带她走回正道,又想试试南霜是否能担此大任。
梦星见南霜闭口不言,轻笑道:“即使我朝有明文规定,历代也有杰出的女皇与女相。但是你看看,现在朝堂上女官的比例。当然有总比没有好对吧。
或许你应该再去听听,无论是宫内还是宫外,议论我豢养男宠言论。你可要明白,有了继承皇位的资格,相当于昭告天下你的婚姻很大一部分会为了权利而牺牲,还有名正言顺的三妻四妾。
父皇临幸了个宫女,生出的孩子尚可被尊为皇长子。我垂怜一位乐师,又有何不可啊?”
听到梦星帝姬这最后一句话,明湘可谓心惊胆战。要知道国主的母亲也是出身卑贱,议论大皇子的生母可就是在影射国主的生母啊。
“所以你是真的爱那位乐师,还是只是想改变天下人的看法?”
“哈哈哈哈——”梦星掩面笑道,“姐姐真会说笑,霍朝是以武为尊,又不是以乐为尊。纵使揍得一曲只应天上有,也不过名留青史罢了,与时局何益啊?
但若是十境大宗师,不光要十里红毯,奉为上宾。能永远抓住他的心,那是更重要的,毕竟他们都是一剑两千甲呀。”
“妹妹看得真是透彻,南霜自愧不如。”这一局,大概是输得彻底吧。
“所以,梦星恭喜姐姐,爱对了人。”梦星的眼神有些凶狠,又或者是极度的羡慕。
南霜心虚之际,御书房的小太监恰巧来报,国主宣见南霜帝姬,可算是把南霜从煎锅里捞出来了。
“梦星帝姬真有什么旷古绝今的风流韵事吗?”南霜从未自回铁卢城以来,还从未如此急匆匆地往前干过路。
步子大的连身后的明湘都得小跑跟上:“梦星帝姬虽然平日里荒唐了些,但不曾对任何男子青眼过。”
“果然是作戏给我看!”南霜这次真是气急了,从来都是她让别人吃瘪,今天却让自己的亲妹妹唱了大戏,还活活让人看了自己笑话。
“是奴婢的不是,今日是奴婢多言了,才让帝姬无故遭了这罪……我……”
“好了,快回宫帮我梳妆打扮,去去这晦气。去见父皇,总要精神奕奕,光彩照人才好。可不要让人家的乌烟瘴气,熏黑了自己。”
南霜捏了捏袖子,看着像是连这件颇为喜欢的菊纹华服都想扔了。
走到宫门前,气呼呼地南霜站住了,深吸了两口气。狠狠拍了拍自己的双颊,脸瞬间都有了指印。
这可把明湘急坏了:“主子,您可不能为了因为三言两语折腾自己啊……”
“打得不重,一会儿就消了。”南霜重新调整了情绪,问道,“我现在看着,精神些没有?”
明湘大胆瞟了一眼,说道:“眼睛看着灵动多了。”
南霜这才放心迈进了明源宫的门,还嘱咐道:“宁和宫的事情,一个字也不准说,特别是和陶子茉,知道吗?”
“是。”明湘知道事情的重要性,哪敢透露一个字。
*
穿了封帝姬礼时的吉服,带了沉甸甸的蔟珠雕花提蓝头面、海棠攒珠耳坠、璎珞彩穗金项圈……加起来几十斤重的金银坠饰,南霜走起路来都显得颇为僵硬。
倒不是说这物件太重,而是头顶那头面固定的并不牢靠,行走稍不端正就左摇右晃的。
南霜又才明白,梦星帝姬今日故意插了两对步摇,装腔作势走的那几步,都是在明晃晃地嘲笑她呢。
她却连这些表面功夫都看不懂,当真是懊恼极了。
茹四蘅此刻跟在南霜身后,见她一路无言,又极为别扭的样子,就知她此去宁和宫,定是受了什么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