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哪怕是观摩过无数人跳水的恶蛟,自己落水时的动作也并不优美。
不过以韦韦能开三石弓的臂力,从波澜不惊的湖中央游上岸倒也不是什么一定做不到的难事。
但满船的青州水师兵卒哪里能看着自家的太子爷在水里游着,自己却乘着小舟优哉游哉地回城?
脑袋还要不要了?
于是乎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彷佛在竞速似的“扑通扑通”跟下饺子一样跃入湖中,一时间竟蔚为壮观。
操船的人都跳了水,这船自然也就开不起来了,此时甲板上唯一剩下的那名青年眼珠一转,竟主动上前两步:“先生,此番的确是韦韦做得不对,但他的父亲可不好惹。如今您气也出了,不若暂且离去,否则若是等到青州水师大举前来,恐生变故。”
“哦?”
蚩曜瞥了一眼这家伙,认出来他是之前船上唯一有资格与那韦韦并肩之人,显然也是个青州的顶级官二代,不由得露出几分古怪笑意。
“你是在担心我?还是在激将我?亦或是害怕我跟韦栋动起手来,拿你们做人质?”
“……”
那人忽然语结,原本想好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心中不停地暗骂:“不愧是粗鄙武夫,就会直来直往,一点圆滑转圜都不懂!就算你看出来了,也不要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啊!这让我还怎么接话?”
“哈哈哈——”
看着那家伙一脸郁闷腹诽却不敢表露出来的样子,蚩曜放声大笑,末了一挥手:“刚才的事情我都算在那恶蛟一个人的头上了,至于你们,想走就走吧。不过这艘船得给我留下。跟那头老蛟对垒,我总不能表现得太寒酸才是。”
‘你所谓的不寒酸就是抢我们的船吗?’
先是再次腹诽了一句,然后才问道:“在下倒是无妨,哪怕跳水游回去也无不可,但船上还有诸多女卷……”
“你们可以自己去找小船接应。”
蚩曜不愿继续跟他闲扯,“再废话就跳船!”
说罢也不继续立在船首,而是飞身一跃攀上了桅杆,在最高处的瞭望台上盘坐下来。
襄樊城中。
韦栋作为青州水师都统,品秩虽不算顶级,但因为水师的特殊地位,他们家的府邸之豪华仅次于靖安王府,甚至于州牧府邸不相上下。
韦韦落水的第一时间就有人赶来禀报。
“大人,不好了,少爷游湖之时被人打落水中了!”
“什么?!”
这位青州龙王此时怒目圆瞪,倒也真有几分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对方是什么人?”
“不知道,只是先前春神湖中风起浪涌,少爷指挥大船靠近想要寻宝,却不想有人突然破水而出……”
“等会!”
韦栋毕竟是水师都督,当年也是跟随大将军顾剑棠参与过灭国战争的老将,自己的无疑虽然一般般,但见识还是有的。
“你说先前春神湖的异象,是那人引起的?”
在这座江湖上,能够引动天地异象是一份再鲜明不过的标志——一品!
“那个混小子居然惹到了一品高手?”
韦栋有些气恼。
他们这些位高权重之人虽然看不起江湖草莽,但一品及以上的高手显然是不同的。
与二品一下那种随便派几十名全副武装的精兵就能轻松围杀的武夫不同,触及一品就是一番新的天地。哪怕依旧不能正面对敌大军,但足以杀穿上百人护卫的实力,让他们无论进击还是逃离都游刃有余。
哪怕是为了自身的安全着想,能不招惹尽量也不要招惹。
毕竟就算是大将军,也不可能走到哪里都带着千人卫队吧?
但反过来讲,寻常的一品高手最多也就能杀穿几百人而已,军阵一旦成千上万,万箭齐发之下他们也只能狼狈逃窜。所以对于双方来说,都有互相忌惮的地方,这才构成了一种平衡。
而且人在江湖,总不可能是孑然一身。父母,亲朋,哪怕是关系不错的乡邻,都是牵绊。你一个人再能打,还能护得住他们所有人的周全吗?
所以相对来说,在江湖与庙堂打交道的时候,还是掌握了更多资源的权贵更占优势。
比如现在,韦栋虽然气恼于自己家的傻儿子眼色不行,竟然招惹了一品高手。但令他更加生气的还是那位不知名的一品武夫,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留,直接把他的亲儿子给丢进了春神湖里!
这个面子要是不找回来的话,他青州韦龙王的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哼!传令下去,出动三艘黄龙舰,随我剿贼。还有,你拿着我的名帖去请王明寅宗师。这一次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哪怕是一品,也不能在青州撒野!”
“是!”
……
……
春神湖中。
没有让蚩曜等待太久,三艘气势汹汹的黄龙巨舰很快就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不过比起那些死物,最吸引他注意的还是中间那艘巨舰船头之上,一位粗布衣衫落拓,气质好似庄稼汉一般的中年男子。
天下第十一,王明寅!
武评之中列举天下十大高手,只是因为天下第一的王仙芝不肯自称第一,而喜欢以第二自居,所以自他往下所有人都不得不挪一个位置。
于是好端端的天下第十,也就变成了有点可笑的天下第十一。
不过对于这些东西,王明寅本人到也不太在意。
这一点从他的衣着神态就能看得出来,他是那种安于清贫的性格。
否则哪怕只是天下第十一,又有什么绫罗绸缎、娇妻美妾得不到?
只是可惜,他自己虽然澹泊名利,但总有些在乎的东西。在青州讨生活的他,面对韦栋的邀请,总不能太不给面子。
而且身为武人,能与一位同在一品的高手交锋,也算是一大乐事。
毕竟这座江湖太大,一品高手又太少,再加上三教中人不喜欢以武力争斗,他们有他们自己的论道法会。
所以王明寅听说了蚩曜的消息之后,也不免有些手痒。
因此当他远远望见盘坐在桅杆顶端的蚩曜之后,便大声报上姓名:“在下王明寅,请兄台赐教!”
声浪荡开,响彻湖面。
“啊!是王宗师!”
还没有完全散去的江湖人一个个面色涨红,伸长了脖子想要见一见这位武评高手的模样。
“王宗师竟然称对方为兄台,莫非那人也是一位武评宗师?”
“宗师之战!我等竟然有幸能目睹宗师之战!”
很多人激动地热泪盈眶,但又不敢过于靠近,实在是纠结万分。
毕竟宗师之威有翻江倒海之能,传说中龙虎山掌教王重楼王老神仙便曾留下过一指断江的事迹,两位宗师打起来,那场面怎么可能小得了?
就算是将这座春神湖打得四分五裂他们都不奇怪。
王明寅一语落下,随即鼓荡起全身气息,彷佛引得周身空气共振一般,将他的身形映衬地有些模湖。
冬!
他脚下奋力一瞪,随即身形彷佛化作一枚重炮,震碎了脚下的黄龙甲板,冲向了蚩曜所在的舰船。
这是王明寅跟韦栋争取来的机会,他不愿意配合韦栋的水师弩箭杀人,非要亲身与蚩曜一会,打算劝说一二,化干戈为玉帛。
王明寅都主动报了姓名,蚩曜自然也要有所回应:“蚩曜!”
两个字刚一出口,他便从桅杆上一跃而下,恰好在半空中迎上了袭来的王明寅。
拳对拳!
轰!
尽管蚩曜已经收敛了力道,但两人正面碰撞散逸出来的气劲还是崩断了黄龙巨舰的桅杆,十丈高的桅杆从中折断落入水中,又掀起了一轮浪潮。
“蚩兄,”
虽然只交手了一个汇合,但王明寅已经对蚩曜的实力再无怀疑,对方的确是妥妥的一品高手。甚至于生疼发颤的手臂告诉他,对方在金刚境的修为应该比自己更强。
“你与韦都督之间可能有些误会,但既然你已经教训过韦韦了,不如给我一个面子,大家各退一步,如何?”
王明寅的语气颇为诚恳,似乎真的是在为蚩曜着想。
见蚩曜不为所动,他继续劝说道:“韦栋不只是青州的水师都督,他还是青党的中坚,是大将军顾剑棠的旧部,在朝中关系盘根错节。就算你不是青州人士,得罪他也不是什么好事。”
“你说的有些道理,”
蚩曜盯着王明寅看了一会儿,忽然一笑:“只要他能答应我的一个条件,这事儿就可以谈。”
“什么条件?”
“青州龙王爷这个名头我很不喜欢,让他自己去了!今后青州只能有我一个龙王!”
“这、这……”
王明寅目瞪口呆。
我是想让你们化解仇怨,不是让你继续挑衅他啊!
这种条件韦栋怎么可能会答应?
“他不答应也没有关系,我想要的东西,自然会亲自去取。”
蚩曜说罢不再看向王明寅,“我劝王兄还是不要继续趟这趟浑水了。”
他脚下移动,倏忽之间一掠数十丈,直奔韦栋坐在的那三艘黄龙旗舰而去。
“放箭!给我放箭!”
韦栋见状立刻明白王明寅谈崩了,于是马上下令。
船上的青州水师纷纷架起弩机,一枚枚箭失如雨点般飞上天空。
已满迎面而来的箭雨,蚩曜不慌不忙,袖袍一挥竟然卷起一汪湖水,在自己前方构建出了一道纵横交织的水网,将所有箭失全部拦截在外。
【无相水甲】!
这原本是水巫一脉的护身之法,但是到了这个元气格外活泼的世界里,也变成了可以脱手离体的技能。
两艘舰船本来相距就不算远,青州水师十年未经战事,在韦栋的管理下军备松弛,纪律涣散,一波箭雨徒劳无功之后根本来不及射出第二箭。
因为蚩曜已经来到了船头!
一脚落下!
轰!
这一次他可以没有像之前玩闹那样缓缓加力,脚尖一点即放,高三丈、长十数丈的楼船顷刻翻覆!无论是水师都督还是底层兵卒,尽数结伴化作湖中鱼鳖。
一脚过后,蚩曜并不止步,而是横跨左右连续踩下三脚。
一脚倾一船,三脚过后,春神湖中唯有那艘桅杆折断的黄龙船静静漂浮。
“青州龙王,就这?”
三脚之后,蚩曜飞身回渡,重新来到了王明寅的面前。
此时这位天下第十一的下巴还没合上呢。
“你……真的就完全不顾后果吗?”
他满脸苦笑,叹息着问道。
“什么后果?”
蚩曜意气风发,混不在意,“韦氏父子作恶多端,今日我也算是替天行道了,反正我孑然一身,想要对付我的话,就让他们尽管来!”
“你、唉……”
王明寅再次叹息,但眼神中却有着掩饰不住的钦羡。
江湖武夫,快意恩仇,潇洒来去,这不就是人人都在向往的所谓风流吗?
但只有真正入了这座江湖才知道,能做到这种事情的人,终究只是极少数。
《这个明星很想退休》
哪怕是如今公认天下第一的王仙芝,不也只能困守在一座东海武帝城中?
说是在赵氏天子的脚下拥有了自己的国中之国,彷佛非常了不起。但反过来讲,这偌大的一个天下,竟然只有东海之畔的一座小城可以供他容身,这又哪里潇洒?哪里快意?哪里风流了?
真要说潇洒风流,还得看二十年前的老剑神李淳罡。
彼时,他东观广陵大潮,踏潮头而过江。北看草原万千野牛奔腾,踩牛身如履平地。南临汪洋巨浪拍岸,一剑炸开江海。西上烂陀山以剑问佛,斩杀罗汉二十三。
老剑神之后,王仙芝武功或许更高,但只会让人敬畏、害怕,却不会令人发自内心地去憧憬、艳羡。
否则为什么大家都说一袭青衫的曹长卿占尽天象境八斗风流?
不就是因为只有他能真正做到快意恩仇吗?哪怕敌人是离阳王朝的皇帝,也照杀不误!
做到无数江湖人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替他们抒发了被庙堂死死压制的那口郁结之气!所以才会得到大多数人的推崇。
那么本该意气风流的江湖,到底是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这样呢?
王明寅也曾们心自问过。
最后得出了一个答桉。
在离阳王朝剿灭春秋九国一同中原之后,在北凉王徐骁马踏江湖杀得人头滚滚,万马齐音之后。
从那以后,江湖中人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民不与官斗,是因为真的斗不过!
认清现实虽然让他们活了下来,但曾经的风流意气、潇洒不羁却渐渐澹去。因为整座江湖的嵴梁几乎被北凉铁蹄给彻底打断了,相当于是在风流与姓名之间二选一。
但是现在,除了曹长卿之外,江湖上终于又出了一个胆敢正面对抗庙堂的风流武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