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前几日,钦天监四处结界已经加固完毕,简少麟趁着这一日天气好,便决定亲自四处巡视一番。
他路过一条繁华长街,街道两边都是些小摊贩,春光正好,市集也似乎沾染了些蓬勃的生气,叫卖来往之声不绝于耳。他表情严肃起来确实有一种非常强烈的生人勿近的气场,是而虽然人长得好看,也穿着常服,却无人敢接近他左右。
简少麟在一个卖糖的小贩面前停下来。
这些糖果都由精致的锦色布袋包裹,就如同在苏州,季寸言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些一样。
那小贩招呼道:“客官想来点什么糖?你看,这黄色袋子里是松子糖,白色是冬瓜糖,红色是蜜桃味的……”
简少麟却摇摇头,心道,都太甜了。
就如那一夜简少麟用通感之法“刺探敌情”时,被迫吃的那几粒松子糖一样,实在太甜了,吃一次总是忘不了。
忽然,他身后响起一个人轻快的脚步声,那姑娘身上的甜香味简少麟并不陌生,是而他头也没回。
“简大人!”季寸言跳到简少麟身边,跟他笑着打招呼。
“小季姑娘。”
“我是特地来谢谢你的!”
“谢我什么?”
“就是我得罪了曹之春被他提亲,你们钦天监帮我用生辰八字拒婚的那件事咯!我爹说幸亏钦天监帮忙,否则我的麻烦可就大了。但是我们全家都跟钦天监没甚往来,左思右想,好像也就我跟你有点交情了。”
简少麟道:“举手之劳,不用在意。”
两人一边说,一边沿着长街,往东市行来。
“本来我应该登门道谢的,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太方便。今日偶遇,我就在此谢谢大人啦!”
简少麟对季寸言点点头,想想问道:“关于苏州的蛇妖之案,不知道张云初真人有些什么说法么?”
他一直想知道季景飏一行对苏州蛇妖的案子究竟掌握了多少。回京之后,也不见玄镜堂有什么动静。但这事没法明着打听,今日偶遇季寸言,倒是个打听此事的好机会。
这小姑娘年纪尚幼,虽然机灵,但也天真可爱,嘴里定然藏不住事。更何况她好像还十分信任自己,也许能从她这里打听出些什么。
季寸言道:“张真人只说,那内丹不是青麟大蟒的,而是什么……毒虺的。又说这颗内丹的主人,差不多已经能化蛟了,十分厉害。啊!他还说,为什么那条母蟒能见风而长,长得那么快呢,就是因为它体内的内丹就不是自己的。还说母蟒的身体根本没法承受内丹,再长大点它就会爆炸啦!所以其实不用我们出手,母蟒气数也尽了。”
简少麟点点头。
季寸言道:“但是我们在苏州城,也就见到了两条大蛇,两颗内丹。并没有见过毒虺什么的。那为什么会有一颗如此厉害的内丹在母蟒体内呢?”
简少麟道:“妖怪的内丹,对于修行的妖怪来说十分珍贵难得。也许是母蟒机缘巧合得到的也说不定。”
季寸言点点头,道:“其实这件事情也死无对证了。不过我倒是有点害怕。”
“嗯?”
“数一数,还有一颗内丹遗漏啊。那如果那颗属于母蟒的内丹,又被别的妖怪捡到。这祸事岂不是没完没了了吗?”
简少麟道没想到这档子事,他皱起眉,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该如何回答季寸言。
“不过小蝶还在苏州城呢,若是有异象,她会通知张家天师的吧?”
“嗯。”
季寸言觉得简少麟今日大概心情不错,话都多了。于是对他道:“简大人,城东这四街,都是你们钦天监的辖区吧?”
简少麟点点头。
季寸言又道:“那其实呢……我想在此处做点小手脚,是不是知会你一声,只要你点头就可以了?”
简少麟皱眉问道:“你要做什么?”
京城东边有一片府邸都是皇亲贵胄的住地,那国舅曹之春也住在此处。季寸言老早便打听到了他的住所,此时同简少麟一起躲在另外一家别院的墙角边瞧着曹府后门。
季寸言对简少麟道:“我要往他墙根泼黑狗血,烧小人符!”
简少麟看着季寸言,一时间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他愣了半日后才道:“你,你这跟谁学的?”
“张霁啊。小人符都是他送我的呢。他说加上黑狗血,效果更厉害。”
简少麟只有扶额了。
“简大人帮我放风,我去作法啦!”季寸言说毕,也不等简少麟回应,便偷摸摸往人家墙根处潜过去。
“什么叫放——”简少麟不敢太大声说话,但是小声又叫不回季寸言,就这样眼睁睁成了季寸言的共犯。
此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跟着这个小丫头胡闹,跑来人家墙根泼什么黑狗血,想想就觉得丢人……
季寸言动作倒快,不一会儿便回来了,她对简少麟笑眯眯道:“简大人巡视各处,就记得对曹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简少麟对她道:“没想到你还挺记仇。”心中却道,我在苏州两度为了诛杀蛇妖和抢夺内丹弃她不顾,不知道这仇她能记多久……
季寸言拍拍手上的灰尘,对简少麟道:“我才不是为了我自己呢。昨日我听我爹娘说,这个曹国舅着实可恶,不知道京城多少姑娘被他折辱,他还爱干那些巧取豪夺的勾当,看中谁家田地宝贝,谁家若不拱手奉上,只会家破人亡。这种故事,我以为都是话本子里的,谁知道天子脚下,竟然真的有这样坏的家伙。”
简少麟对曹国舅的事情也早有耳闻,季寸言倒也没说错。
“简大人,我是官家子女,又有你同骆大哥暗中帮忙,这才逃离魔爪。但是那些寻常人家的女儿,若被他看上,可该怎么办呢?我越想越气,但是又不能真的拿他怎么样,所以就想到了这一招。”
简少麟道:“今日之事,权当我没看到。你这小把戏,我们钦天监也查不出。不过日后可不能再如此了,否则我要追究的。”
“谢谢简大人!”季寸言听简少麟这样说,开心地差点跳起来,“那我就告辞啦!”
简少麟对季寸言笑了笑。
谁知季寸言跑了几步又蹦蹦跳跳跑回来,对简少麟道:“简大人,你别整天办板着脸啦。你多笑笑吧!你笑起来可好看了。我娘都说好看呢!”
说毕,她才有开心地跑走了。
简少麟愣了一会儿,无奈地看着季寸言的背影,又轻轻笑了笑。
钦天监同玄镜堂向来没什么往来,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算起来也就是对对方的手段都有些忌惮,是而互相避讳着。
那日曹贵妃请了简少麟去测季寸言同她弟弟的生辰八字,简少麟确实是暗中帮了季寸言一把,非说他们两个人八字不合到离谱的地步,又讲了季寸言在闹市冲撞曹之春一事,说只见一面便差点有血光之灾,可见八字实在不合。曹贵妃大概是早就从她弟弟口中也听说过这事,听简少麟一说,自然不再有疑,便当即拒绝了曹之春的求亲要求。
这小姑娘元气可爱,若是真的被许配给曹之春,实在太可怜了。
再说季家同骆家交好,关系非同一般,这事情他不出头,骆司南也不会袖手旁观。既然如此,不如卖季家一个人情,也便是相当于卖了骆司南一个人情。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呢?
事后骆司南果然也为了季寸言上下打点,颇为用心卖力,可见简少麟这个人情送得不错。
这日月上中天之时,整个皇宫大殿同京城一起沉浸在夜色之中,偶尔的虫鸣蛙叫声,正好更加承托出宫中的静谧安宁。
两个提着夜灯巡夜的小太监正在一条长巷并肩走着。此时夜已深沉,没人管束他们守些规矩条例的,倒是比白天里巡宫更自在些。
其中一个小太监问另外一个:“陛下今日又在宁妃娘娘处?”
“可不是呢,算日子得有半个月没去曹贵妃那里了吧?啧啧,我冷眼看着,曹贵妃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还不都是她那个到处惹是生非的好弟弟。”
“倒也不止如此吧?曹贵妃自陛下登基便一直盛宠不断,也有一两年了,再专情的男人,也该腻了吧?我听说春分之后,宁妃娘娘便一直侍寝呢。那个时候,曹国舅也没犯什么大事啊。”
“谁知道呢?我听说曹贵妃近日脾气可大,小宫女儿一个个从她宫里被横着抬出来,不是明里打死,便是暗里毒死的,可吓人了。”
“这话可不敢乱说,不是说曹贵妃是宫里最贤良淑德的妃子了么?哪能真的弄死小宫女呢?”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一个女人的叫声划破了长夜的宁静。那声音凄厉尖锐,声音的主人仿佛正承受着什么极大的痛苦和恐惧。
作为巡夜的小太监,二人不敢再耽搁,撞起胆子提着灯笼,往声音的源头奔去。
二人赶到时,宫内负责值守的侍卫也已经赶到了。
两队侍卫人马正将一个全身燃着熊熊大火的女人围起来。那女人还没死透,趴在草地上不住抽搐和蠕动,虽然她全身是火,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但是从她的发饰衣着来看,应该是个小宫女没错。
两个小太监隔着侍卫的人墙缝隙往火势中央看去,正好看到那小宫女睁圆的眼睛,她的视线隔着簇簇火光,往二人的方向刺来,那眼神怨毒幽愤,甚是可怕。
其中一个小太监吓得双腿一软,便向后倒去,手中灯笼也掉落在地上,灯笼里的火烛点燃了草纸做的灯笼壁,整只灯笼眨眼也被火舌吞没,便如同那可怜的被活活烧死的宫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