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瑶被关在宫内天牢之中。这天牢由天龙卫镇守,里面关着的,自然都不是普通人物。听说这里还用阵法配合龙气,压制着一条真正的龙。只是不知传说真假。
她被除去身上所有的珠钗饰物,穿上囚服,单独关在一间囚室里。这里暗无天日,睁开眼、闭上眼,都是无尽的黑暗。
清瑶双目无神地抱着膝,蹲在角落里。
忽然,走廊外传来开门之声,一束火把的光亮从门缝刺进来。
清瑶眯起眼,她已经许久不见光亮,就算是这微弱的火把之光,也令她的双目一阵刺痛。
她犹豫了片刻,便激动地连滚带爬地冲到囚室门口,双手握住囚室木栏,往外看去。
只见宁妃穿着一身素衣,身后跟着齐悦,向她款款而来。
“陛下呢?!陛下呢?!陛下来看本宫了对不对?齐公公,见到你,本宫就知道陛下来啦!”清瑶对齐悦道。
宁妃叹了口气,道:“陛下感伤曹贵妃的死,引发旧疾,如今卧床不起,是不会来看你的。”
“不会的。陛下不会如此不恋旧情。齐公公,劳烦你去跟陛下说,本宫是曹贵妃啊!是陪他赏月,为他跳舞,为他弹琴的曹贵妃啊!一日夫妻百日恩,本宫同他做过夫妻,他不能不管本宫的。”
齐悦一脸嫌恶,对清瑶道:“你还有脸提曹贵妃?陛下因为贵妃娘娘的惨死,如今是恨透你了。你知不知道,就算我们极力将那转生之蛊的蛊术说得柔和,陛下还是急得吐出一口血,几日水米不进,夜夜辗转难眠。陛下绝对不会来看你。之所以不杀你,只是觉得就这样杀了你,实在是太便宜你了!既然你迟早要被蛊术反噬,我们就等着看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样,还得替曹贵妃娘娘看着你蛊毒发作时的丑态,才算是解气!”
齐悦极少说这么多的话,还如此真情流露,可见他也是气急。而他便是皇帝的舌头,所以皇帝对这位用曹贵妃的脸与自己做夫妻的滇国公主,也没有半分夫妻情分了。
宁妃道:“清瑶,我今日来看你,只因为我俩自小一起长大,我实在不忍心丢你一人在此。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便来探探你。”
“你只是来看我是如何的落魄凄惨而已,又何必把话说得这样冠冕堂皇呢?什么自小一起长大?我自小就不喜欢你!”
宁妃叹了口气,问道:“你自小就不喜欢我,只是因为我的这张脸吗?”
“是!”
“你自小就恨不得我去死吗?”
“是!”
“那为何我俩成年时,一起去闯蛊坛,我身中灼心蛊,你却要救我呢?”
清瑶愣了下,然后将身子没入火把照不到的黑暗中,道:“那是因为你是为了我中蛊的,我不愿欠你人情而已。”
“你有一对翡翠玉簪,能解百毒,为何送我一支?”
“我要施舍你!我才是公主,那支玉簪,便是我施舍与你的。这样才能显得我高你一等。”
“清瑶,你与我说实话,为什么你要不顾反噬,也要用转生之蛊害死贵妃娘娘?”宁妃道,“我知道这其中原因,一定不止是对我的怨愤。”
清瑶沉默了许久,才道:“你让齐悦出去!”
齐悦皱眉。
宁妃回头对齐悦道:“齐公公,劳烦你在外面等本宫。”
“娘娘,陛下让我必须贴身保护你……”
“我同清瑶都是蛊师,虽然你武功高强,但若我俩真的斗起蛊来,只怕你还是累赘。你出去吧!”
齐悦叹了口气,将手中火把固定在墙上,便转身出去了。
清瑶这才慢悠悠地道:“自小,你抢走父王对我的关爱,抢走宫中众人的喜爱,抢走我的关注,我都可以不与你计较。但是你为何要抢走我的男人?”
宁妃道:“你……真的喜欢陛下?”
清瑶道:“我喜欢他,所以想让他也喜欢我。所以,我就要变成他最喜欢的那个女人。”
“你……”
清瑶叹道:“秋宁,你不会不记得我们整个滇国,究竟是凭着谁的一句话存活下来的吧?”
宁妃皱起眉。
清瑶道:“当日我们被靖王的亲兵围在山谷之下,靖王要下令屠谷。令旗刚要掷下,却被一人接住。那是个少年将军,我到现在还记得他那时候的模样,他不像靖王那样意气风发,却更温和亲切,如果不是穿着盔甲,他更像是个读书人……他对靖王道,太子殿下,领兵打仗,攻城略池,有来有往。但屠族是极大的罪孽,万万不可。一族一国,留于史书,须得千年万年的岁月积累冲刷,若是一朝便被屠尽,那是天上地下都不能容之事。”
“那个少年将军,便是陛下?”
清瑶苦笑道:“不错。便是陛下。其实我们两人都早已与陛下相遇。对他念念不忘的是我,而嫁给他的,却是对他毫无印象的你。你觉得老天公平么?”
宁妃只有低头不语,片刻后才道:“你放心。”
“我放心?我放心什么?”
宁妃道:“既然陛下是我们全族的恩人,又是我的夫君,我一定会护他周全,不会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清瑶道:“这可是你说的。我们滇人从不说谎。”
“对。我们滇人,从不说谎。”
清瑶叹了口气,道:“我今日与你说的话,你切不可告诉陛下知道。”
宁妃奇道:“为何?若是陛下知道你对他的情意,也许会网开一面,放你一马也说不定。再不济,他心中便也不会再那样憎恶你。”
清瑶道:“虽然我如今被千夫所指,沦落至此,但我也是个女子,总有女子的骄傲和矜持。这种毫无回报的情意,还是让我深埋在心中吧。”
宁妃道:“好。”
二人有沉默了片刻。
清瑶才对宁妃道:“你跑到这里来看我,陛下一定不喜欢,宫中人多口杂,传出去也不好听。我也不愿再见你,你还是走吧!不过在走之前,我且找你要一样东西。”
宁妃问道:“什么?”
“你有铜镜么?若是没有,便给我一碗清水吧。我在这天牢不知时光年月,也从未洗过脸。我想看看我现在的模样。虽然我没有你好看,却也想看看自己原本的脸。”
说毕,清瑶从黑暗的角落复又钻出来。
宁妃瞧着她,半晌没有说话,最后才道:“你还是同之前一样好看。”
清瑶微微笑了。
其实,昏暗的火光中,清瑶的蛊术已经反噬在了她的脸上。
她的五官俱像被人用一块肮脏的抹布抹过一般,眼耳口鼻都移了位,只留几个变形扭曲的孔洞供她视嗅说话,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面目狰狞如地狱恶鬼,丑陋不堪。
其实清瑶又何尝不知道呢?
只是她也不愿承认,也不愿去接受。
只从宁妃的口里,得到了她此生也许是最后的安慰。
宁妃自天牢出来,一直没有说话。
齐悦送她到集贤宫门口,安慰了她几句这才离开了。
宁妃自嫁入宫中,其实一直不算开心,只是她知道自己身负族人命运,自被选中的那一日起,这日子便不是为自己而活。她隐藏自己是蛊师的身份,老老实实做好妃嫔本分,便想要这样度过余生。
谁知原来自己的夫君,便是全族的恩人。
她坐在湖心凉亭,遣开宫女太监,努力回忆那日在山谷中被靖王围堵,便要屠族时的情景。
那少年将军只留给她一个背影,现在仔细回想,那背影却真的能与现在的皇帝重叠起来。
宁妃正想得出神时,却突然被一阵温暖包裹。
原来是皇帝过来,还给她披了件自己的斗篷。
宁妃连忙想行礼,却被皇帝拉住手止住了。
皇帝道;“更深露重的,可别受凉了。”
宁妃道:“陛下才是,这几日陛下身体有恙,更是不能吹风的。”
皇帝道;“嗨,都快端午了,哪里还怕吹风呢。朕夜里睡不着,所以过来看看你。这几日朕心里一直不舒服,想着曹贵妃的事情,便觉心口一阵不痛快。”
宁妃道:“这是臣妾的疏忽,若是臣妾能早一点发现清瑶的异样,贵妃娘娘也不至于遭此毒手。”
皇帝道:“你可别这样想。那是坏人的错,也不是你的错。我虽然恨清瑶,却也不会因此迁怒于你,还有你的族人。你可放心。”
宁妃对皇帝施礼道:“谢陛下。”
皇帝看着宁妃,笑道:“其实你不知道,朕认得你,比你认得朕还得早很久呢。”
宁妃疑惑地看着皇帝。
皇帝拉住宁妃的手道:“当年朕还是谦王时,曾经跟随当时的太子、现在的靖王平定过滇国之乱。朕记得靖王将滇国所有蛊师驱赶到一处深谷,便想屠族。”
宁妃看着皇帝。
皇帝道:“打仗可以,屠族朕却反对,剿灭一个国家,屠杀一个种族,实在是罪孽深重。滇国已经存在了数千年,把一个数千年的文明大手抹掉,若非神迹,实属不该。朕记得朕徒手接令旗,差点被靖王当场斩杀。”
宁妃道:“陛下是咱们全族的恩人,滇民定然不会忘记您的恩情。”
皇帝笑道:“倒也不是我的功劳,而是先皇圣旨即刻便到了。先皇知道靖王手段残忍,若是打了胜仗,为了给麾下将士报仇,定然屠族,是而早就有所准备。我记得那日你一介女子,身上有伤,身后却还护着两三个七、八岁的孩子。那几个孩子看衣着打扮,也绝非富贵人家。生死存亡的时候,你还能用自己的性命保护弱者孩童,真的令我敬佩。后来,滇国与我朝和亲,我一看你的画像,便认出你来啦!这可是我俩的缘分。”
皇帝握住宁妃的手道:“是而我对你很放心,你一定是个善良的女子。你也要对我放心,我会一世护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