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禽散人不知道钩渊为何要如此褒奖一个人族少年,但瞧这少年不卑不亢,脸上毫无欣喜之意,心中倒也高看了几眼。
顺口说了几句褒奖的话,五禽散人仍是将刚才说与蚌云风听的话拿出来:“他日若是得闲,可以相互切磋一番。”
林子宁躬身道谢便不再言语。
接着钩渊与五禽散人走回席位,林子宁也准备回席就做,但蚌云风却好似魔怔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霎时间鹤立鸡群一般,突兀得很。
在场的众人纷纷将目光聚集在蚌云风身上,其中有几道目光的目光最有意思。
一是坐在钩渊右手首座,斜对着蚌云风的鲶十七,看似面无表情冷眼旁观,但似乎心有所思。
二是站在钩渊左侧的钱水燮,他从宴席开始就紧盯着蚌云风与林子宁的方位,此刻他嘴角上咧,双眼微眯,满是笑意。
再是林子宁,双目直视蚌云风的侧脸,先是震惊,继而眼中闪现忧色。
最后一道目光则是蚌云风下手隔了四个席位,一位身材魁梧的方脸圆睛、从头顶至脖颈处遍布指甲盖大小肉/团的少年武将,那道目光既有羡慕,也有狠辣,接着他又将目光投向林子宁,亦是神色复杂。
林子宁趁着钩渊和五禽散人仍背对众人,赶紧走到蚌云风身边,使劲往下拽着他的手。果然,蚌云风藏在袖子里的双手正在使劲握着。
感觉有人在拽着自己,蚌云风这才缓过神来,回头看到是林子宁在拽他,不由得心生厌恶,猛地用力一挥手,顿时让林子宁身形不稳,险些摔倒。
林子宁稳住身形,并未说话,脸上亦无表情,只是稍稍整理衣裳回席就座。
蚌云风和林子宁刚刚的举动,参加宴席之人基本都看到了。
其中冷眼旁观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心怀忧虑者亦有之,甚而有人觉得斗湖中将有大事发生,需要选边站队了。
在场之人各有心思,但大致分来也就三类人,一者如鲶十七一般深得钩渊信任,且手握大权,自然是稳坐钓鱼台;二者如蚌云风和钱水燮这样的人物,虽然地位也紧要,但是已然受到林子宁这类人的威胁;三者则希望斗湖中风起云涌,好趁乱起势,成为位高权重之人。
林子宁很清楚,钩渊是要让自己成为第三类人的旗帜,而且钩渊希望在他离开斗湖期间,由鲶十七坐镇,让剩余两派斗个你死我活,退而求其次,也要让斗湖水族见见血。
等林子宁坐下时,钩渊和五禽散人也会到席位上,就听钩渊说道:“自上次一别,我与散人多年未见,我等水族深居湖底,不知陆上有什么变化。散人游历四方,想必一定听过不少奇闻异事,不如将来与我们听听,好让我们增长增长见识。
五禽散人闻言也不推脱,语气平淡道:“此次游历诸州,我确实是见到不少能人异士,听了不少奇闻趣事,其中有一件事不得不讲。”
“哦,那请散人快快说与我等听。”钩渊很是配合道。
“说起来这件事与我师兄杨任还有牵扯,我来楚州本是想去楚阳府找他,却不想他牵扯进这件事了。”五禽散人接着说道。
钩渊一听,竟然和杨任牵扯在一起,又多了几分兴趣,堂上众人亦是凝神细听。
林子宁虽然不知道他被高庆李奇二人掳走后,楚州刺史孙叔昌就传文与杨任,请他主持追剿邪修一事。但他在听到杨任是宝箴院楚州巡院使时,心中就隐隐觉得杨任会跟高庆李奇二人扯上关系。
“诸位且听我细细道来,蜀州有一个传承几千年的魔门宗派,名为噬血宗。据说是上古魔门大教天魔宗的遗脉,在西南诸州颇具势力。噬血宗当代掌门名叫孙亮,乃是修炼近千年的修士。”
“不知怎地,六个月前,孙亮突然率领门下子弟在西南诸州屠杀百姓大设祭坛,于是有了荆蜀羌巴秦和西都兴元府六州围/剿邪修一事,主持西南追剿邪修的正是我师兄的旧友费正德。”
“三个月前,噬血宗的修士突围逃走,一部被困在蜀州,一部一路东来,流亡到了楚州,而我师兄近日就在忙于追剿流亡到楚州的修士。”
听到这,林子宁确信五禽散人说的就是高庆和李奇二人的事情,而钩渊和鲶十七也想起了当日林子宁逃到斗湖的情境。
钩渊说道:“散人说的这件事,倒刚好与我斗湖有关”
“为何如此说?”五禽散人心中不解。
“因为王乐成就是为了逃避这波邪修才躲到斗湖之中的。”
钩渊的话让五禽散人颇为好奇,忍不住问道:“高庆可是孙亮最得意的弟子!王公子年纪轻轻,竟能从他们手中逃出来?”
五禽散人的话里既有惊奇,又有怀疑。
这是鲶十七说话了:“不如就让王书吏给大家说说他是如何脱困的。”
林子宁是最不想说这段事情的,虽然是他自己亲身经历,但是他在来的第一天就没有告诉钩渊和鲶十七实情,既然是自己编造的身份、编造的故事,讲得多了,难免有破绽,听的人多了难免就会被人发现破绽。
但鲶十七的话却得到众人一致响应,林子宁无可奈何,起身走到大堂中间,又把当日在钩渊和鲶十七二人面前讲的话说了一遍。
林子宁说完,众人纷纷感慨他运气好胆子大,但五禽散人却知道林子宁是在撒谎。
高庆和李奇修炼噬血大法,怎会感知不到活人的气血,若是一个凡夫俗子就能躲避他们,高庆和李奇早就该自杀以谢噬血宗的列祖列宗了。林子宁一来自己不知道噬血宗的厉害,二来也是欺负钩渊鲶十七不没见过世面,不知道万里之外的西南一隅竟有噬血大法这样的邪门功夫。
但五禽散人并没有戳穿林子宁,既然编了一个谎,那么谎言后面的真相才更有价值,与其当众让他出丑,不如事后再做讨教。
林子宁说完话,就回到席位上,回来时看到蚌云风阴沉沉的双眼,知道自己和他的梁子已经彻底结下,即便自己再怎么示弱,也不会和蚌云风有把酒言欢的可能。
林子宁回去后,五禽散人接着说道:“恰如王公子所说,从蜀州逃亡到楚州的噬血宗弟子最后只剩高庆和李奇两人,而高庆是孙亮最得意的弟子,得到孙亮的绝学。二人在逃亡时曾被费正德的儿子和奉国寺的和尚法明所伤,在楚州疗伤之后,就一路南逃,想要南下金武国。”
想不到这二人也是果决,若是让他二人逃到金武国,大隋帝国确实不好派出朝廷的人去抓。在座的有几个耐不住性子的武将急匆匆问道:“那二人可逃了出去?”
五禽散人没有卖关子,说道:“就在二人途径征南都护府时,高庆突然旧疾复发......”
“嘭”林子宁一听到这消息,身体一僵,惊得将手里端着酒杯掉在地上裂成碎片。
鲶十七顺着声音一看,竟是林子宁摔了酒杯,忙问道:“乐成,你怎么了?”
林子宁赶忙放松身体,说道:“没事没事,听得入迷,没握住杯子。”
大家虽有些疑惑,但并未多说什么。
五禽散人接着说道:“高庆旧疾复发,他和李奇二人就被困在三山夹两谷的双龙谷里,双龙谷长达五百多里,南边的尽头就是金武国。据说,他们被困时,离金武国不到一百里,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两炷香的功夫,可惜啊可惜。”
林子宁本就对五禽散人心怀戒意,听了这话,更是把他划到对立那一面去,此人不仅是不能深交,更是得多加防备。
又有人问道:“那这二人如今应是已经被杨院使抓捕归案了吧?”
五禽散人回道:“若我师兄未到,或许能让他们逃了去,但既然有我师兄坐镇,二人必是插翅难逃。”
众人一听这话,有种大戏落幕的快感,纷纷与左右交谈。
这时,五禽散人突然冷不丁地补了一句:“若是我所料不差,再有几日,二人就会被押解到镇海县,镇海县令应该会先审问黄龙镇的血案,而后再做处理。”
五禽散人为何要补上这一句?只是为了把故事讲个头尾吗?林子宁觉得不是那么简单,可是他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
宴席到了这里,除了蚌云风心中失落甚至是愤懑,其余人都是有说有笑,算得上是宾主尽欢了。
鲶十七宣布宴席结束时,林子宁长舒了一口气,却看到五禽散人笑眯眯朝自己看来,林子宁不知道五禽散人此举有何用心,唯有躬身致意。
等五禽散人走出大殿,林子宁便也跟着人群朝外走去,就在他即将走出斗福宫时,就听到鲶十七在叫自己。
林子宁还以为鲶十七有什么事情要和自己说,却不想,原是钩渊要找他交代一番。
跟着鲶十七到了斗福宫后院,林子宁就看到院子里种着花花绿绿的植物,香气逼人。也不知道拐了几个弯,林子宁终于看到钩渊站在一处凉亭内,抬头望着透着蓝光的水壁。
林子宁还没有走到钩渊跟前,就看到钩渊指着亭子外的那处水壁,问道:“乐成,你到了斗湖也有四五十日了,也在书库里看了不少书,那你可知道这水壁立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