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虎心下苦笑连连,这种阴谋诡计看着天衣无缝,可若他伸手接过两千顷废地,他皇甫嵩这辈子都别想踏足军事,而且不仅影响了他一人,整个皇甫家族都甭想落了个好。
原本是自己占着理的,抢了粮食后,那也是屁个理都没了,反而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匪类。
想了好一会,董虎也没发现自己身边有什么持重谋士,也不由一声长叹。
“咱家还是缺一些老狐狸啊——”
西北汉子性梗,很少有人擅长玩心眼的老狐狸,董虎知道西凉有个毒士贾诩,关键是他不知道贾诩在哪里,若是知道,他一定会将人绑来,不出谋划策就砍他脑袋。
谋士五境,谋己,谋人,谋兵,谋国,谋天下。
贾诩自己提出的谋士五境,若连自己一家老小的命都保不住,又如何是三国顶级谋士?
董虎有十足的把握控制得住那贾诩,把他一家老小全绑上高原,他就算挠破了脑袋,任他折腾,那也甭想跳出手心,跳不出去,就只能老老实实听话。
想的挺好,关键是他不知道那贾诩窝在哪里。
就在董虎挠头绑了哪些名士呢,大丫又说了一句……
“夫人……夫人在三个月前病逝了……”
……
“唉……”
董虎沉默许久,还是深深叹息一声。
“在去岁时,见了婶娘时,咱就知道婶娘她……”
……
“婶娘她没遭罪吧?”
“是谁为婶娘治丧的?”
大丫沉默数息,有些担心他太过伤心,拉着他手臂……
“虎口堡送信说,说夫人病逝前,已经把大公子他们全部送去了河东郡,家中……家中并无几人。”
“夫人病逝后,董家便把大部分田地卖给了李家,是三阿翁他们帮忙埋葬的,就埋在虎口堡西山,是夫人病逝前自己选的地方,夫人说……有夫君在旁守着,夫人心安。”
……
“唉……”
董虎轻声叹息,在他生命里,有两个女人对他的影响最大,一个是救了他一命,养了他三年的任氏,另一个就是董氏。
董虎睁眼时,第一眼是已经奄奄一息的亲生娘亲,之后阿父董大就将他扔出了门外,第二眼见到的女人,是一个身上散发淡淡奶香味的女人,除了在她身上能闻到这味道外,他从未从其他女人身上再闻到过同样让人迷恋的味道。
任氏成了董虎的娘亲,第一口奶水,第一件小衣,第一次摇摇晃晃迈步,第一句话语,学习这个时代的第一个文字……
现实是残酷的,那个女人终究还是离开了他,前往了雒阳,一个让董虎心神难安的地方。
任氏离开了临洮后,董大又不管不问,他就由大家嘴里的读书郎,变成了漫山遍野跑的野孩子,力气不够就设置陷阱,抓捕比他还要强大的野物,成了自己养活自己的野孩子。
第一次见到董氏时,是他在山里遇到了野狼,虽然最后杀死了野狼,人也成了血葫芦,被人抬回城后,是董氏为他上的创伤药,因这事,董大被恼怒的女人杖责了二十棍,从那以后,董虎就没有再跑出城野外狩猎,而是成了肉铺里的小掌柜。
自幼磕磕碰碰长大,虽遭受了些苦楚,但董虎知道,若没有董氏、董瑁母子在旁拉扯一把,他是绝无可能养了这么多兄弟姐妹的,也不可能一路顺顺当当。
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一个去了雒阳,至今不知生死,一个死了时,身边连个亲人都无,尽管心下知道,这是那个女人自己的决定,心下还是没由来的一阵酸楚、叹息……
“传令各营、两万帐部,凡有刀刃者,皆为婶娘披麻戴孝三日。”
“传令虎口堡,过些日,咱要回一趟临洮,叔父、大公子不在,咱要为婶娘守灵四十九日。”
大丫犹豫了下,轻声说道:“夫君,这是不是有些不妥?”
董虎沉默数息,叹气道:“小乙、孙牛抢了朝廷的粮食,虽说那些本就应该是咱的粮食。”
“欠债还钱,就算抢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那也是在理的,可朝廷文武呢?凉州上下官吏呢?他们如何看待咱们?”
董虎叹气道:“朝廷在河关塞、白石塞重新设立关塞,就已经表明戒备咱们的态度,朝廷已经将咱们当成了潜在的贼人,而且还是危险等级很高的那种,只不过现在凉州初经大乱,地方不靖,这才没有太过刺激咱们,只要咱们就此老老实实窝在河湟谷地中不出来,短时间内朝廷是不会把咱们怎么样的。”
“可你要知道,朝廷已经将咱们当成了贼人的事实!”
……
“忠孝节义……”
“咱爹董大是婶娘的亲随义从,前往虎口堡守灵四十九日,既是部将之忠,亦是子侄之孝。”
“*******,*******。”
“北宫伯玉、韩遂等人反叛,五千兄弟姐妹舍家奔赴战场,不取国家一粒粮、一文钱,此为忠,是为国尽忠守节!亦是卫国护民之大义!”
董虎叹气道:“国家危难之时,婶娘破家以献三万石粮,虽是一弱女子,忠贞不弱豪男儿,诸军当礼敬之。”
董虎轻拍了下怀里的女人,说道:“此事就这么着吧,你让人传令各营将士,麻布没有,那也得给咱腰间拴根麻绳,哪个混蛋敢与咱多嘴多言,咱就治他们混账抢粮大罪!咱就从上至下剥了他们的甲胄!”
“虎口堡那里也通知一下,给咱准备好,咱会带着两千幼军骑前往,粮草、白衣麻布都要准备好。”
董虎想了想,说道:“就这些吧,你与苦娃先起床与咱做些饭食,咱要静一静,一个时辰内不要让任何人前来打扰,咱要想一想该如何写一份奏折,能把朝廷敌意减轻一些是一些。”
大丫点头道:“大丫知道了,大丫这就去传令。”
董虎又轻拍了下啥都不懂的苦娃,见大丫起身,苦娃也跟着起身穿衣物,与大丫差不多的汉家女子衣物。
两人窸窸窣窣一会,见他双目微闭不想说话,大丫犹豫了下,还是在他额头轻吻了一记,见大丫如此,苦娃也跟着亲了下,董虎不由露出些苦笑,他还没到了要如此安慰的地步,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离去后,大帐内也只剩下了董虎一人,脸上多了些感伤……
嘴里说着“忠孝节义”利弊,却瞒不了心下真实情感,他只想看一看生命中极为重要的女人,看一看她的新住处风景好不好,与她说一说乱七八糟的事情……
抢粮造成的恶劣影响很大,董虎心下却知道,当他成为河湟羌王的那一刻,无论他怎么做,都不可能消除掉朝廷的忌惮,除非现在就散去所有兵卒,至此老老实实在高原放羊。
若是换了其他的时代,董虎一准自此趴在高原,老老实实做个土司王,甚至帮着朝廷拿下整个高原,将整个高原变成中原的一部分,可他偏偏知道乱世就要来了。
乱世来了,没人能够躲得开,只能在乱世中浮浮沉沉,而他不想随着乱世浮沉。
不想浮沉,就只能激流搏浪!
不想随波浮沉,就要掌握一些实力,与朝廷就存在着难以消除的矛盾,无论他抢不抢粮,朝廷都会对他戒备,无非是多少的问题。
得失,有得就有失。朝廷戒备少些有少的好处,戒备深些有深些益处,最起码,朝廷知道了董部义从是一群蛮横家伙,日后在进行调动、打压的时候,就会谨慎。
董虎对护羌校尉夏育重新修建河关塞、白石塞并不感冒,若两处关隘修复了,就能让河湟谷地免于天下大乱下的灾祸,他巴不得朝廷修长城似的将河湟谷地围起来,可这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天下一乱,没人能逃脱。
董虎虽头疼董小乙、孙牛抢粮造成的影响,可也就那一回事,这些小事还影响不到他的心情,可董氏的病故却让他有些消沉,书写奏折不是很难,无非就是摆道理说事实,顺便把婶娘董氏的功绩说一下,能求得一个烈女名节便求得,不能求得也无碍,上奏这些,也是为了解释自己因何离职越境。
奏折不难,仅一个时辰便将奏折扔给了刘弃,让他亲自送去金城塞,让韩遂把奏折一站一站送去雒阳。
自己男人心情不好,大丫、苦娃也愈发温柔,唯恐他因心情不好,吃睡不香,得了病什么的,话语间也不再提及董氏的事情,净捡他喜欢听的事情,比如孙牛是如何欺负的太守韩遂,如何逼得韩遂不得不将治所放在金城塞,逼得边章、李文侯等人没法子清点人头……
大汉朝的赋税不高,田税三十税一,刍稾税每顷五十五钱,这些都不算高,真正让百姓难受的是人头税、更赋税。
人头税又可以叫户赋,主要有两个用途,一个是用来养活兵卒的,一个是养活皇帝的,每户每年大概要缴纳两百钱,但这是家中女人在15—35岁出嫁后的情景,若没出嫁,就要多交六百钱。
更赋税的原因是大汉朝是全民义务兵役制,也就是说每个成年男丁都要当兵打仗,不管你残不残疾,只要是成年男丁,只要没当兵,每户就要交三百钱。
对于人口众多的中原地区来说,百姓还能交得起五百铜钱,可对于人口稀疏、市场狭小的大西北,五百钱可就要了人命。
一石粮与一头羊的价钱都是一样的,都是三百钱,关键是大西北都是放羊的,都是没钱的穷光蛋,你卖给谁?
官府来收税,若顺手牵走两头羊,那都是难得的好官,至少人家还认可了一头羊三百钱的价值,可若收税衙役就不牵你家羊,就问你要五六百铜钱,你哪弄去?弄到最后都想死的味,本来只是两头羊的税,倒头来你还得硬往人家怀里塞四头羊,不塞就抓起来关大牢,谁让你没五六百铜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