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后,少冲找了一个茶水摊,叫了一壶大叶茶坐等天黑,。等到茶摊收了家伙,少冲便换了身夜行衣,翻过围墙,潜行至白天与素君分别的后院,循着素君留下的暗号,来到一处小院前,透过门缝往里面看时,吃了一惊:二十多个黑衣人正围着一个和尚,剑拔弩张,杀气腾腾。和尚身材高大,形容骷髅,竟是“西域第一高手”枯骨僧。
枯骨僧与紫阳宫有仇,如今突然出现在庙中,少冲心里寒意阵阵,紫阳真人尚且胜不了他,何况素君?……[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恰在此时,猛听得一声暴喝,枯骨僧首先动起手来,那根法杖转的跟飞轮相似,黑衣人挨着死碰着亡,残肢断臂,四处旋飞,哀嚎之声不绝于耳,转瞬之间院中就只剩枯骨僧一人站着了。少冲觉得嗓子里像被塞了一团鸡毛,吼不出咽不下。枯骨僧拎起一个受伤的黑衣人,逼问道:“把人交出来,就放了你。”黑衣人冷笑道:“她早已远走高飞了。”
枯骨僧闷声闷气道:“她中了我一杖,能逃到哪去?你嘴硬,没关系,我有手段让你开口。”手一翻抓住黑衣人的手腕,慢慢地拧了起来,黑衣人咬牙硬扛,脸上的汗珠簌簌往下掉。枯骨僧大喝一声:“韦素君,你再不出来,我就拧断他的手腕。”
房门吱呀一响,素君左手捂肩,右手扶墙站到了门口,轻声道:“住手!我在这。”黑衣人痛心哀叹:“韦女侠,你这一出来,弟兄们岂不白死了吗?”素君惨然笑道:“李寨主,为了我一人,死这么多人,我于心何忍?”喝责枯骨僧,“你要抓的人是我,放了他,。”枯骨僧道:“你是我囊中之物,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素君冷静地说道:“你不放人,我就咬舌自尽。”枯骨僧把黑衣人往素君面前一掼,抓住她的肩,提着她翻墙而去。
黑衣人挣扎着坐了起来,将面罩扯下来摔在地上,吐了一口血沫,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忽听身后一声冷笑:“久铭兄,久违了。”黑衣人急忙回身,惊道:“李少冲,是你?”这黑衣人正是洪湖县化名黄老成的李久铭,少冲见他舍了性命救护素君,这才露面相见。
“几年不见久铭兄又攀上紫阳宫这根高枝了?”
李久铭翻了个身坐在地上,擦了把嘴角的血迹,冷笑道:“若说攀高枝,谁能比得了李兄你?韦女侠重伤之际,还念念不忘要救你,可见用情之深啊。”少冲心里咯噔一惊,弯腰蹲在了李九铭面前,说道:“不要误会,她是我义姐。”李久铭一时颇为惊讶,拱手道:“是我唐突了。”
二人原本相识,又无深仇,细谈两句倒有相见恨晚之意。李久铭自被邵玉清逼离洪湖后,在嘉鱼闲居了一段时日,便出任幽冥教山塘分舵舵主,山塘地近紫阳山,他便打出红云寨的旗号,惩奸除恶,劫富济贫,倒也做了一些好事。一年前“春操”时,素君奉命追杀一个大盗,在山塘误中大盗诡计,性命攸关之际,李久铭率众逐走大盗,因此结识。
三天前李久铭得知观音庙有恶人作祟,遂带人过来清扫,正撞到被枯骨僧打伤的素君,便把她藏了起来,谁知枯骨僧武功太高,自己带来的二十名好手竟全数被杀……
少冲悔恨万端,当初他见素君因为误杀王姓书生而深深自责,便想让她来立此一功,消解心中的愧疚,结果却害了她。素君真有不测,自己唯有以死抵罪。李久铭劝道:“枯骨僧擒拿韦女侠是逼余真人与他决战。他暂时不会下手,我们还有机会。”
说到这门口一阵嘈乱,少冲大惊失色,李久铭却喜道:“李兄别慌,是小妹来了,。”李久姝领着数十大汉闯入院中,见李久铭平安无事长松了一口气,见到少冲,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少冲打趣道:“怪不得三哥寻你不着,原来做了山大王。”李久姝大咧咧地笑道:“孩子没保住,没脸再见三哥,就跟哥哥上山了。”
李久铭道:“闲话少叙,救人要紧。这妖僧武功不弱,再迟怕就追不上了。”李久姝笑道:“哥哥放心,距此三里有个山神庙,是出山的必经之地,小妹已派人在那里设伏。妖僧绝过不去。”二人闻言大喜。
李久姝率众将寺中沙弥和尚斩杀一空,又放一把火烧了观音寺。赶到山神庙前,只见数百壮汉层层叠叠将庙围的铁桶一般,李久姝喜道:“妖僧被围在里面了。”李久铭皱着眉头道:“妖僧武功极高,虽然困住了他,却怎么救人?”少冲查看了一遍地形,道:“我有一计可治他。”唤过李久姝伏耳交代几句,李久姝迟疑道:“这,能行吗?”
少冲道:“尽管放心。”李久姝见他信心百丈,才将信将疑去了。布置停妥,少冲缓步来到山神庙前,清了清嗓子叫道:“骷髅僧请出来说话?”静了片刻,庙门口出现一个高大枯瘦的僧人,阴森森地说道:“又是你这小贼,自己上门寻死么?”
言罢身如鬼魅一般,一个纵跃就到了少冲面前,没等少冲回过神来,劈手抓住他的手臂,往腋下一夹,眨眼回到庙中,点了麻穴,往墙角一丢。心中却无半点喜悦,就在他出手擒拿少冲的一瞬间,脚底心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麻麻痒痒的很不舒服。
少冲被他这一抓一夹一点一丢,折腾的晕头转向,半晌才缓过劲来,喘了一口气说道:“你不用胡思乱想了,你中的是无色无臭的七星海棠。要想活命就放了我。”枯骨僧心里一凛,正待发作,又忍住了,他围着少冲转了一圈,阴森森地笑道:“真是好计策啊!”少冲嘻嘻笑道:“三岁小儿的伎俩,不值一哂,事先也没想您会上当。七星海棠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没解药一样会死人的。”
枯骨僧哼了一声道:“你两个都在我手上,还怕没有解药吗?”少冲道:“您忘啦,七星海棠的解药是要用酒来做引子的,若是等他们把酒取来给你解毒,只怕十个和尚也要阿弥陀佛喽,。”
枯骨僧勃然大怒,一把揪过少冲,恶声吼道:“我一掌毙了你!”蒲扇般的巨掌兜头就要拍下,少冲镇定地看着他,脸上仍挂着笑。枯骨僧一愕,停住了手,阴森森地笑道:“你在诳我?我不会让你死的这么痛快的。”少冲道:“你大可不信。还有一盏茶的工夫,这会儿赶去观音庙还来得及。”枯骨僧嘴上不在乎,心里却惴惴难安,忽然觉得整只脚都快麻痒了。
枯骨僧慢慢地松开少冲,阴狠地笑道:“你又赢了。”
李久姝按约定在门外高声叫阵,心里却怦怦直敲鼓。枯骨僧武功既高又有人质在手,强攻自然是下策,李少冲让她用一百枚钢针在地上布了一个圆阵,由他出面引枯骨僧上当,在她看来这是步臭的不能再臭的臭棋,竟被他生生走活了。枯骨僧那大脚板毫不客气地在涂着姜蒜汁的钢针上踩了一脚,她本想在钢针上涂抹剧毒,少冲不让,说枯骨僧久硼砂,身体已能抗毒,寻常毒药根本伤不了他。
一切都在按他设定的步骤在走,枯骨僧终于推开庙门,一手提着铁杖,一手牵着韦素君和李少冲缓步走了出来。李久姝强自按住心中的狂喜,冷笑道:“枯骨僧算你捡了个便宜。”枯骨僧冷声说道:“一手交解药,一手交人。”李久铭取出一个瓷瓶道:“解药在此,我说三声,一、二……”
“三”字一出口,她将手中瓷瓶抛向半空,手里就多了一架可连发九枚弩箭的连机弩,枯骨将二人向前一推,脚尖点地飞身去接瓷瓶,李久姝大叫:“放箭!放箭!”众人弓弩齐发,箭倾如雨。李久姝的计策是趁着枯骨僧身体悬空之际,突施冷箭将他击毙,孰料枯骨僧的身法实在太快,腾起落地只在电光石火之间,不等箭雨袭到,他已拿了解药从容而去。
韦素君和李少冲被枯骨僧封住了穴道,李氏兄妹接应不及,两人都摔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李久姝关切地问少冲:“可中这厮的阴手,受了内伤没有,。”少冲摇头道:“西域第一高手还不至于这般下作。”李久铭见素君伤势沉重,便劝她在寨中将息一阵再上路。少冲也劝,素君这才答应下来。到了山寨,安顿好了素君,李氏兄妹将少冲请到内堂,落座上茶后,李久姝打趣道:“不想县尉大人也改换门庭,不做大人做大侠了。”少冲道:“九妹说笑了,紫阳宫是名门大派,看不上我这等人的。只因攀上了一门亲,才在山上暂住。”李久铭道:“我观李兄剑法,比之当年,已是天上地下之别。假以时日成就不可限量啊!”
少冲笑道:“哪里,倒是久铭兄家大势大,不可小觑。”李久铭道:“李兄过誉了。这次为了擒拿枯骨僧,我借了其他分舵的好手来帮忙。兄弟手下虽有千人,却都是些种田织布的老弱妇孺,不堪使用的。”
说话之间,李久姝几番向李久铭递眼色,似有话说,李久铭只做不知,少冲笑道:“九妹是个爽快人,有什么话不好直说的?”李久姝又望了李久铭一眼,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众人都觉尴尬。李久铭忽起身引少冲到后院的凉亭坐下,左右一个不留。
他叹息了一声道:“你我虽相识不长,却十分投缘,有句话我不得不如实相告。李兄还是尽早离开紫阳宫。紫阳宫不久将有一场大难。”少冲道:“莫不与天蚕教有关?”李久铭闻言甚是惊讶,自嘲道:“原来李兄早已知道,看来是我多心了。”
少冲笑道:“天蚕教处心积虑要灭紫阳宫,已是世人皆知的事,久铭兄何须大惊小怪?”李久铭道:“可是这一次与往常不同,这一次蓝天和父子请来了乐和子这个怪物。”少冲闻听“乐和子”三个字,惊得脸色也变了。
紫阳宫山高路险,易守难攻,加之弟子中高手众多,用常法攻山自然难以奏效,可若是以万千条毒蛇为前锋,只怕无人能抵挡。果真如李久铭所言,过了严冬,紫阳宫便凶险了。
少冲急切问道:“消息可靠吗?”李久铭说道:“半个月前我教设在襄阳的一所客栈里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随行带着几十个大木箱,外面用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直露几个小孔,里面发出嗡嗡的声音,。客栈主事深夜赚开看守,悄悄地打开了一个箱子,里面竟然飞出几只毒蜂,只因天寒地冻,毒蜂出箱后就被冻死。主事将此事密报上峰,上峰派人去核实时,那位客人早已消失无踪,客栈主事和六名伙计全部丧命,尸体上找不到任何外伤,也没有中毒的迹象。此后,我教多方打探,终于得知客栈中的神秘人正是乐和子,他受蓝天和父子所聘,专程赶来对付紫阳宫。那几十箱毒蜂就是恶名昭彰的尸蜂。明年春夏,紫阳山梨花开放时,尸蜂就有了用武之地,以此推测紫阳宫大难不远了。”
少冲听完,起身向李久铭深施一礼,李久铭大惊而起,扶住他,道:“紫阳宫乃是名门正派,兄弟也不想让蓝天和父子得逞。再说我们赵总舵主与蓝天和势同水火,帮紫阳宫也是帮自己。”少冲心下苦笑道:“紫阳宫自诩名门正派,与幽冥教一向势同水火。七姐若是知道这等机密是幽冥教的一个舵主所告,真不知作何感想。”
素君养了两天伤,已能下地行走,便向李氏兄妹辞行。李久姝取出一块小铜牌塞给少冲,暗中嘱咐道:“你们回山路上有我教设下的好几道关卡,凭此信物可畅行无阻。可千万收好,将来还要还我。”
铜牌呈椭圆形,正面阳刻一朵熊熊燃烧的火炬,背面是个头戴金冠、手持法杖,周身环绕火环的番人神像。少冲把铜牌暗藏在贴身处,心中嘀咕:千万不要让名门正派看见,否则死无葬身之地咯。
还山的路上,少冲将蓝天和父子聘请乐和子攻山的事拐弯抹角地说给素君,素君登时便急了,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回紫阳山,少冲劝道:“如今天寒地冻,那老毒物派不上用场。再说小弟也是道听途说,还要请真人派人查证。总之,小心戒备便可无虞。”素君叹了口气,自嘲道:“你看我,总是心急,总挨师父骂了总也改不了。”
腊月二十八一早,原本一直晴好的天突然彤云密布,北风劲吹,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少冲与素君其时正走到紫阳山脚下,远远已能看见玉笔峰。素君喜道:“幸好咱们走的及时,差点就要在外面过年了,。”紫阳山地势险要,方圆数百里内都是莽莽森林,真要是大雪封山,除了极少数高人能来去自如,任谁也难靠近,只有等到来年三月,雪化尽了,山路才开。
正午时分,二人到了紫阳山南麓的南村。紫阳山下有东南北三处庄园,分别叫东村、南村、北村。少冲第一次上山时见到的村落是东村,南村比东村要大,人口有两千,村中长老不知如何得知讯息,早早就在木屋里生了火盆,备下了热茶、饭菜,招待殷勤。
二人不用担心行程,用完饭后,就在木屋中喝茶小憩。少冲远远打量着南村,自言道:“这里似比东村要富裕些。”素君道:“这里原本年年交不上地租,去年换了余已己来统管,所交地租超过东村和北村总和。”
少冲略一思忖,笑道:“难得他们这么殷勤,咱们不去村里答谢,是不是失礼?”素君道:“不可。山上有规矩,村里人不得上山,山上人也不得随意进村走动。”少冲惊奇地问道:“村民不得上山,倒也罢了,为何山上人也不能进村呢?”
素君笑道:“先前常有人到村里作威作福,随意扰民。后来大姐就立下了这条规矩,除了管事,外人不能随意进村,违者面壁思过十八天。师父、大姐原本每年都要去几次的,这几年太忙就没去了。”
少冲又望了眼笼罩在漫天飞雪中的南村,总觉得那密密匝匝的房舍后面似乎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少冲暗自打定主意开春之后无论如何都要进村一探究竟。
回山之后,少冲暂住在迎宾馆。二日闻听陈南雁抱恙在床,便到秋爽斋探视,陈南雁面面容虽然憔悴,却也无神大碍,这才放下心来。陈南雁仔细询问了少冲的内功修为,末了评价道:“只算是差强人意。大雪封了路,山上难得几天清净,你好好用用功,等下了山,就再难得清净了。”说话时,黄梅和杨秀同打着一把伞也过来了,陈南雁由窗子里看见了,笑道:“你还不去迎她,小心她又风言冷语。”
少冲赶忙迎到门前,黄梅已嘿嘿冷笑道:“果然是师徒情深啊,!李少冲,我也是你师父吧,怎么倒不来看我?”杨秀收了油伞交给少冲,一边拍打披风上的落雪,一边笑道:“臊不臊?你教人家什么啦,凭什么就当人家师父?”
黄梅道:“我好歹教过他几路轻功。只是他内功不济,不得真髓罢了。”陈南雁就对少冲说:“冲儿,点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受梅师姐指点轻功,应该叫声师父的。”杨秀闻言冷下脸道:“哟哟哟,你们看,她还真把自个当成李某人的师父啦,还冲儿、冲儿,你比人家大吗?你比人家辈分长吗?”陈南雁方才也是一时说漏了嘴,被杨秀这么一挤兑,羞得满面透红,恨不得把头藏进被子里。
正闹着,素君在院子里叫了一声:“酒翁来啦!”陈南雁闻言呆如木瓜。黄梅脸一沉,双拳一攥,提步堵在了门口。杨秀慌了神连忙就去堵她。少冲望了眼陈南雁,就把帐帘放了下来,挺身挡在了床前。伴着一阵洪亮的笑声,一个高六尺,微胖,破脚,童颜鹤发的老丐在冷凝香、韦素君的陪同下跨入了秋爽斋。
他周身上下挂着大大小小几十个酒葫芦,走起路来哐哐当当地响。此人正是中原十绝排行第七的丐帮前任帮主南宫极乐,因嗜酒如命,酒量又奇大,江湖诨号“千杯不醉万坛乐”。冷、韦二人原本陪着南宫极乐说说笑笑,忽见黄梅冷脸堵着门,大有拒之不纳的意思,一时都呆住了。杨秀咧嘴赔了声笑,就用身体挡开黄梅,一边又给少冲递眼色。
少冲略一思索,上前叩拜南宫极乐,口称前辈。南宫极乐脸上这才泛出活色,说道:“你就是李少冲?恩,确实一表人才,你和君儿前些日子一起捣了个观音庙,可是行侠仗义的一件大好事呀。”少冲谦让道:“前辈谬赞了,晚辈武功低微,只能做点小事。”南宫极乐板着脸训斥道:“这叫什么话?武功低微就做不成大事吗?我问你,我和你们苏掌门哪个高武功?是嘛,自然是老酒鬼略高一筹,可老酒鬼成日东摇西逛的,什么大事也没做成啊,倒是你们苏掌门一件件事做的好不漂亮。”少冲勉力陪了一声笑。
冷凝香笑道:“酒翁爱说笑,你呀,可别回去跟苏掌门回了。”南宫极乐道:“咱夸苏掌门可是出于真心哟,你只管回去说去。”南宫极乐说到这往里屋飘了一眼,。
黄梅咳嗽了一声,冷言冷语道:“酒翁,大雪封山路好走吗?你这会儿上山,莫不是要在山上过年?”南宫极乐道:“怎么,你不欢迎吗?小鬼。”黄梅冷哼了一声,脸就红了,尖声说道:“这谁敢呢。只不过今年山上收成不好,只怕要天天吃素,慢待您老人家可不得了。”冷凝香、杨秀几乎同时出言喝止。
南宫极乐面不改色,微微一笑:“老叫化绰号酒鬼,又不是肉囊饭桶,你大可放心好啦。”素君、杨秀等人都陪着笑了。南宫极乐遥问陈南雁:“听说你身子有些不爽利,如今可好些了?”陈南雁答道:“已经大好了,多谢前辈挂念。”南宫极乐点点头道:“那我就放心啦。”又叮嘱冷凝香、韦素君:“这孩子性情倔,凡事又爱钻个牛角尖,你们多管着她,不要由着她的性子胡来。来日方长,养伤要紧。”说完这些话,南宫极乐冷飕飕地盯了黄梅一眼,突然转身离去。冷凝香、韦素君忙随后跟出去。
陈南雁寒着脸咬着牙一言不发,黄梅大咧咧坐在床头,安慰她:“没什么大不了的,有姐在,你不用怕他。”杨秀狠狠地推了她一把,道:“整日里就听你胡言乱语,这下好了,不是惹祸上身了吗。”黄梅就跟她争吵道:“你们怕她,我不怕,他能把我怎样?真敢逼我,我宁可死。”陈南雁忽道:“多谢梅姐的好意,我头晕,要睡一觉。”黄梅像被针扎了一样,噌地站了起来,不待她开口,杨秀就扯住她往外拉,黄梅指着陈南雁叫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好,就算是我胡言乱语……”陈南雁把被子往头上一蒙,面朝里睡去。杨秀见少冲还站在窗前,心急的要骂人:“你还站着做什么?……”少冲垂下头,一起出了秋爽斋。走了几步回身望去,秋爽斋已淹没在漫天飞雪中。
因到春节,那些挂名学艺的弟子多已还乡,迎宾馆里冷冷清清,少冲用过晚饭正和厨房的火头闲聊,忽见自己屋里的灯亮了,忙起身回屋。地炉的炭火烧的很旺,余已己靠在软榻上悠闲地品着茶,少冲放好披风蹲下来向火,余已己递了杯茶过来,问:“回来这么久为何不来找我?”少冲道:“听说你去了南村,所以就耽搁了……”余已己把眼眨了眨,就把脚伸进少冲的怀里,柔声说道:“那我现在回来了,你要怎么哄我?”少冲道:“南宫极乐也住在迎宾馆,你少往这来,。”余已己冷笑道:“你放心好了,老淫棍眼里只有陈南雁,别的人还入不了他的眼。”
少冲低吼道:“你胡说!”余已己怔了怔,讥笑道:“你心疼啦?人尽皆知的事,你能骗自己不知道?”少冲缓了口气道:“你们这是诋毁她,真有这等事,真人怎能不知情?她能放任不管?”余已己啧啧嘴道:“哟哟哟,瞧你这个呆子,她怎么管?家丑不可外扬!况且她还有借助老淫棍的地方呢。陈南雁武功不比韦素君差,好事却都让你好姐姐占去了,你想过这里面缘故吗?一个贞洁玉女,一个败柳残花,自然是不能比了!”
余已己见少冲直摇头,火从心头起,她一把薅住少冲的衣领,恶狠狠道:“你喜欢什么不好?偏偏要捡人家玩剩下的残花败柳!你这是在气我吗?”少冲不吭一声,余已己发了一通脾气,觉得无趣,丢了手,悻悻而去。
除夕黄昏,彤云密布,冷风一吹,纷纷扬扬地飘起雪花来,不多时地上已积攒了厚厚的一层雪。迎宾馆管事给少冲送来热汤新炭,少冲向了一阵火,心中慢慢烦闷起来。紫阳山为清修道场,是不过春节的。因此除夕之夜跟往日并无二致,去年此时自己一个人关在小木屋中修炼,糊里糊涂也就混过去了,今年却感到噬人心肺的孤寂。
窗外传来两声钟响,要吃晚饭了,少冲在跨院门口被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拦住,乌溜溜的小眼睛将自己打量了一圈,就脆生脆气地说:“我家师父请师叔过去吃晚饭。”少冲笑道:“你是哪房的弟子啊?”小女孩卖了个关子,道:“你去了就知道啦。”说完蹦蹦跳跳在前面引路。少冲随她来到一座清幽素雅的小院前,门叩三声。杨秀、黄梅打着黄油伞开门迎了出来,少冲笑道:“两位姐姐相召,不知有何训示?”杨秀笑道:“训示是没有,酒菜倒是备了一桌,快进来吧,大家就等你一个了。”
进院一看,心中一暖:正屋檐下挂着两盏红艳艳的迎春灯笼,迎门的供桌上点着一对红蜡烛,正厅中间的八仙桌上摆满了十几样菜蔬,还有一盘糯米年糕。余紫阳、谢清仪、冷凝香、陈兆丽、韦素君等人围坐四边,与平常人家过年时的样子一般无二,。紫阳将少冲叫到身边,安置在素君的上手坐下,笑道:“她们从来没吃过年夜饭,我也有三十年没吃啦,不知道这一桌可有一点年味?”少冲双目濡湿,哽咽难言。
陈兆丽道:“这是师父和大姐特意吩咐厨房为你做的,一家子在一起团团圆圆吃个年夜饭,来年大吉大利,事事顺心。”黄梅开了一坛新酿的米酒,挨个儿倒了酒,共饮一杯后,又催少冲敬了一圈酒,两杯酒下肚,少冲只觉头有些晕,暗自苦笑道:“一年没喝酒,酒量如何变的这般不济了?”杨秀见少冲脸色绯红,便劝他少喝,少冲不想扫兴,笑道:“师姐放心,不碍事的。”
正想再敬紫阳一杯,忽觉眼前一黑,脚下一晃,竟仰面倒了下去,幸好黄梅手快,拦腰将他抱住。众人大惊失色,都围了上来。余百花一摸脉搏,眉头紧蹙,默默无语。黄梅急道:“师父,他怎么啦?”紫阳唤过身边的岳小枝,交代道:“抬到静修室去。”岳小枝不得谢清仪首肯不敢动手,众人都察觉出异样来,气氛变得浓稠压抑起来。
紫阳笑道:“你们都怎么啦,盯着我作甚?他酒喝的猛了,伤了心脉,我要用内功替他疏导一下。”冷凝香道:“师父,前些日子你为南雁疗伤耗了不少真气,还没复原过来,如今怎可再用功?还是由弟子代劳吧……”紫阳焦躁起来,说道:“你们这是做什么,一点小事也不让我做,难道我真的老了吗?”谢清仪见状便道:“师父教训的是,一点小事就慌成这样,成何体统?此事不宜张扬,免得别有用心之徒又闹的沸沸扬扬。”说完示意岳小枝、明小红将少冲搀去紫阳练功的静室。
冷凝香与素君等人商定夜间轮流在静室门外值守。子夜时分,素君正提剑巡守,忽听有脚步声,一道人影一闪而过,素君喝问一声:“是谁?”拔剑追了过去,但听“哗啦啦”地一声响,一人“哎哟”一声几乎要和素君撞在一起。素君定睛一看,却是余已己,便收了剑,问道:“怎么是你,半夜三更你来这做什么?”余已己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答道:“我煲了些汤送给师祖暖暖身子。”
素君这才看清余已己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便缓和了口气道:“师祖在静修室里是不能吃东西的,你回去歇着吧,。”余已己道:“已己不明白为何进了静修室就不能喝汤了呢?”素君答道:“大量损耗内功后是不宜进水食的。”余已己惊道:“师祖因何要耗费这么多的内力?”素君正要回答,忽听的脚步踢踏声,黄梅走了过来,呵斥余已己:“这是你该问的吗?别忘了自个的身份。”余已己低眉垂首不敢答话,素君示意她离去,又埋怨黄梅:“她只是一时好奇,你何苦又骂人。”黄梅嗔了素君一眼,道:“你韦大善人,看谁都是好人。换我了,你回去歇着吧。”
此时,大雪已停,紫阳宫变成了粉妆玉砌的水晶宫。素君贪恋雪景,信步乱走,不知不觉竟到了秋爽斋门前,想起自己好几日没去探望陈南雁,就去敲门,只敲了一声便哑然失笑道:“我这半夜三更的敲门,不是反打扰了她?”转身正要走,忽见一条人影窜上房顶,素君纵身便追了过去,那人轻功绝佳,几个纵跃便消失在茫茫白雪里。
素君折身回到秋爽斋,只见陈南雁穿着一件蝉纱单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饮酒,双目空洞,面露决绝的死色。素君劈手夺了酒壶,强把她拖进屋里。陈南雁僵硬的如一块木头,任由她摆弄。素君捅旺地炉,又给她披上皮衣,看她又摸了壶冷就在喝,忍不住抽了她一个耳光,把酒壶狠狠地摔在地上,拔出自己的佩剑丢在陈南雁面前,嘶声叫道:“你要死,就死个痛快!不要折磨自己了。”说完就捂面痛哭起来。
蓦然,门外锣声大作,有人高喊:“不好啦!天蚕教攻山了!”
少冲被一阵嘈杂声惊醒,见谢清仪的四弟子明小红守在床前,忙问:“外面这么吵?是放鞭炮吗?”明小红眼里都快喷出了火,冷笑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现在就想庆贺是不是早了点?”见少冲错愕地张着嘴,顿时阴火重烧,将一块铜牌狠狠地摔过来,骂道:“紫阳宫有哪点对不起你?你要勾结天蚕教设此毒计害人?”
那枚铜牌正是李久姝送给少冲的幽冥教信物,少冲一直贴身收藏,想是昏迷后被她们搜了出来。明小红伶牙俐齿,说的少冲百口难辨:“你的诡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故意服毒要师祖救你,损耗她老人家的内力,你们好趁虚而入。若不是给你换衣裳搜出这块铜牌,还真让你这大奸大恶之徒逃过一劫,。李少冲你真好能耐啊,不过你也别得意的太早了,紫阳宫创始以来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还怕你们这群乌龟王八蛋兴风作浪?”这一通冷嘲热讽,说的少冲寻死的心都有。
少冲硬着头皮说道:“我进天蚕教是另有目的的,余已己可以作证。冷师姐或许也知情……”明小红闻言泪水簌簌而下,喝骂道:“老畜生!事到如今你还在这喋喋不休为自己辩解,明小红活了十七年没有见过你这么无耻的人……”
明小红越说越恨,拔出剑就要杀少冲,身边一个少女抱住她,含泪劝道:“姐姐别忘了师祖交代!”明小红听了这话,人就瘫软了,含泪道:“师祖,您为何要放过这个禽兽呀?”言罢已经泣不成声。又一少女献计道:“师祖并不知道他有这块铜牌,她老人家若是知道定不能饶他。”明小红闻言大喜,吩咐一个伶俐的小丫头:“你拿着这件东西去找师祖,向她老人家讨句话来。”小丫头应声就走。
门外忽一声巨响,架子上的摆设哗啦啦掉了一地。明小红大惊失色,飞身上了房顶,登高远望,西来庄已是一片火海。明小红叫声不好,疾奔回来,对众人说道:“他们已经打进西来庄了,这里怕是守不住了。”众人闻言都惊慌起来,围着明小红讨主意,明小红一时也不知所措。又一声巨响,院外突然杀声震天,众人骇得目瞪口呆。少冲急叫道:“大家快去出,小心房子塌了。”
众人听他这一喊,如梦初醒,争先恐后向门口涌去,明小红突然一声断喝:“大家不要上当!”伸臂拦住众人。少冲叫道:“他们用的是轰天雷,这个房子是顶不住的。”明小红冷笑道:“你自然是清楚的嘛,李少冲,你休要花言巧语骗人,我们不会上你的当。”少冲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这时,门外的喊杀声突然停了下来,有人在笃笃敲门,明小红紧张地问道:“什么人?!”一人回:“是我,余已己。师祖下令大伙撤往东屏山。”
众人闻言大喜,明小红忙着去开门,少冲急叫声不要,已经来不及,寒弧闪过,明小红的头颅被劈去大半,嘴角仍挂着笑。剩余的几个少女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个个目瞪口呆,寸步难行,。余已己抬剑又要杀人。少冲道:“她们手无缚鸡之力,何必多伤人命呢?”余已己道:“呆瓜,从今天起你我再也不用看她们脸色了。好!既然你开了口,我就饶了她们,权当作件善事。”少冲示意众人快走,众人一个个呆立不敢动,少冲再三催促,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丢下剑,落荒而逃。
“你到底是哪边的人?”
余已己正在翻检明小红的随身衣袋,找出一瓶红色药丸倒在手心,嗅了嗅,就放进自己的衣袋,听少冲如是说,便不以为然地答道:“谁给的好处多我就跟谁。”少冲闭目说道:“你可以杀了我去领赏。”余已己随口道:“你的人头不值钱。”
说到这,余已己忽然从衣袋中取出一块铜牌,逼问道:“你怎会有这个?”少冲见李久姝给自己的幽冥教信物又落在她的手里,真是哭笑不得,反问道:“你说呢?”余已己问:“你是赵自极的人?”少冲并不知赵自极是谁,但观她的表情对这个赵自极似乎并无敌意,就含混地应了声。
余已己把铜牌丢还给他,不阴不阳地说道:“别藏裤裆了,小心又让哪个女人给搜了去。”少冲暗地里擦了把汗。余已己倒背双手神态轻松地立在廊檐下,望着火光四起的紫阳宫,望着肆意行凶的天蚕教众,望着正被虐杀侮辱的紫阳宫弟子。悠然一叹:
“世上从此再无紫阳宫。”
“世上从此再无紫阳宫。”这话就向一把刀划开了少冲的胸膛,破开了他的心肝脾肺,他在流血,他在哀叹,他无法相信盛名顶隆的紫阳宫就这么毁于一旦,他更无法接受自己竟还能和幕后元凶站在一起,残忍地看着这一切。
余已己忽然问道:“你有没有想过铁打铜铸的紫阳宫为何突然就土崩瓦解了?”少冲道:“月满自亏,水满自溢。”余已己冷笑了一声,道:“狗屁!人人都说紫阳宫是人间仙境,可惜有些人生下来就注定不能修成正果,注定一辈子要为婢为奴。除非这儿的天变了,除非这儿的神仙都死光了。”说到后两句话,余已己竟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