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院墙外数十人簇拥着一顶软轿款款走来,天蚕教教主蓝少英年仅十六,身着银狐皮袍,头戴貂鼠皮帽,手里捧着铜胆包金的虎首暖手壶,惬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一副志得意满的架势,。余已己整衣近前参拜,蓝少英赞道:“你这趟差办的很好,打今起你就是本教的右使。”余已己兴奋之余,不忘用眼角的余光嘲弄一下蓝少英身侧的前任彭春花。
彭春花此刻已升为天蚕教的左使,左使位高无权。彭春花又是个妒心很重的人,余已己挤了她的位置,已经让她妒火重烧,此刻见蓝少英又拉着余已己的嘘寒问暖,更是难以遏制。她急切地要报复余已己,她发现了垂首站在一旁少冲,心中就燃起了希望。[]
“余已己你好大的胆,竟敢带个生人来见教主?”
天蚕教的规矩,无论是谁,未经允可擅自带外人见教主都是死罪,彭春花这话一出口,她的一干铁杆拥趸便拉出兵器把李少冲,顺带把余已己就围了起来。余已己鼻子里哼着不屑的声音:“彭左使不要误会,他可不是什么外人。”少冲见余已己丢了个眼色过来,就取出了那枚黄铜令牌,彭春花登时瘪了气。
蓝少英笑道:“原来是总教赵自极的人,本座攻山时,东使有命,不分内外皆归本座统辖,你就留在本座面前听命吧。”少冲躬身施礼道:“愿奉少主号令。”蓝少英满意地点点头,挥手示意众随从退下,对少冲说道:“攻灭紫阳宫乃是先教主遗命,赖各位同教齐心戮力大功将成。此正好男儿建功立业之时,本座有件大功劳赏给你做,事成,保举你连升三级。”
少冲佯装大喜,蓝少英低语说道:“我已在东屏山设伏,只等紫阳宫余孽自投罗网。你若能诱她由此下山,便是奇功一件。”少冲面做难色:“属下身份已经暴露,此番回去丢了性命是小,耽误了少主大计属下实难担当。”蓝少英笑道:“这个你不必担心,我让余右使演出戏给紫阳看,保管她对你信任有加。”
少冲心知自己若不答应,或立时就有性命之忧,便做慷慨之辞道:“不成功,便成仁,。”少冲怕他翻悔,出门后不走大路,侧身进了南花园。园中几条碎石小道早被草木遮蔽,加之大雪覆盖,根本辨不清道路。少冲隐约记得花园东南墙角有一扇供花匠出入的小门,门外有小道通往玉笔峰。蓝少英不会真的信任自己,他的话应该反着听:东屏山没有伏兵,这是唯一下山的路。
小径尽头是道影壁,爬满了紫阳山特有的四季青藤,虽值隆冬依旧枝繁叶茂,影壁后就是通往玉笔峰的小门。余已己持剑守在影壁之后。
“你真相信他的话?”余已己寒着脸盯着少冲问,“他手上只有一千人,西来庄百,玉笔峰四百,卫队两百。东屏山没有埋伏。”她走向他,面带忧伤:“紫阳宫于我有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当我报恩好了。”余已己抽剑斩断门上的铜锁,转身绕过影壁而去。少冲来不及细想,推门而出。凭高远眺,西来庄一片火光,玉笔峰下杀声正浓,唯东屏山静默无声。少冲心叹一声道:“但愿她说的是真的。”
玉笔峰下,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具红巾大汉的尸体,雪被染成了红色。一群败退下来的天蚕教众劝少冲:“莫向前去,那帮娘们疯啦,杀人不眨眼啊。”说话时,七八个“血人”挥舞长剑赶着一群红巾大汉鬼哭狼嚎地奔来。岳小枝正挥剑杀的兴起,猛然见到少冲,纵身一跃就到了少冲面前,挥剑便剁。岳小枝是谢清仪首徒,武功修为不在黄梅、杨秀之下。少冲在她手下未走到三招便被拿下。岳小枝踩着他的背,举剑要剁他人头。忽有人喊:“李少冲在这!”只见余已己领着几十个壮汉气势汹汹地追杀过来。
岳小枝早已杀红了眼,丢了少冲舞剑接仗。余已己留人缠住岳小枝,自己径直来杀李少冲,举手之间皆是杀招。岳小枝悟出不对,喝令众人护住少冲且战且走。这时郝三姑率援军赶来接应,合力杀得余已己大败而走。岳小枝揪住少冲的衣领,冷笑道:“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们在演戏?你这是自寻死路!”摸出短匕要捅,郝三姑拦腰抱住她,劝道:“杀了他,你如何向七叔交代。”众人也劝。岳小枝收了短匕,押着少冲来到松林里。
少冲见了紫阳,羞愧难言,跪在雪地里不敢动,。紫阳笑道:“起来说话。小枝,扶起你李师叔。”岳小枝心中有气装作没听见,紫阳倒也不生气,自己起身来搀,吓得岳小枝慌忙扯起了少冲。少冲道:“晚辈被余已己拉入天蚕教,实情非得已,本想借机探听一下天蚕教虚实,谁知竟被她利用。晚辈万死不足赎罪。”紫阳笑道:“江湖诡诈,防不胜防,混江湖总要经历这些。”少冲已是泣不成声。
这时黄梅、陈兆丽各领一队弟子前来会合。少冲不见韦素君、陈南雁二人,就向黄梅打听,登时挨了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你还敢提七姐?七姐被你害死了!”紫阳闻讯面如灰土,急问素君死因。黄梅话含酸味:“你就惦记着你的宝贝徒弟。有老天护着,她怎会有事?”紫阳松了一口气,嗔道:“早晚撕碎你这张乌鸦嘴。”
陈兆丽道:“宫中火起之时,有人看见七妹带着南雁从后门走了。南雁一身是病,只怕这会已……”谢清仪断喝一声:“拿不准的事,不要再提。”陈兆丽一反往日的恭顺,抗声顶撞起来:“敢问大姐什么事叫拿不准?三个月前临安密告天蚕教有攻山迹象,你说拿不准不放在心上。一个月前赵帮主说山下有异动,你又说拿不准。七妹带回消息说天蚕教要攻山,你还说拿不准。说不定,拿不准,你总拿这些来搪塞。你对得起死去的人吗?非要把七妹和南雁的尸首抬到面前你才能拿得准吗?”
紫阳一口血箭喷涌而出。众人都慌了手脚,一时哀声四起。紫阳勉强挤出一丝笑,道:“不许哭,今天是大年初一,都要笑。”少冲闻言泪又滚了下来,黄梅将他掀翻在地,喝道:“你还有脸哭,紫阳宫哪点对不起你,你要做出这等忘恩负义的事?”谢清仪黑着脸呵斥道:“好了!大敌当前,自家先起内讧。都想想怎么退敌吧。”
紫阳苦笑道:“都这步田地了,还谈什么退敌?还是商量一下从何处下山去。”众人闻声而泣。杨秀膝行向前扯住紫阳的衣襟,悲愤道:“师父,弟子死也不走!”众情激越,纷纷请战。紫阳沉声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紫阳宫能在江湖立足,靠的不是这座山,靠的是你们这些人!坎坷平坦都是路,要学会走哇。好啦,你们都动动脑筋,看看咱们从哪儿下山,。”众人闻言精神稍振,啜泣之声渐渐稀疏。
其实不用商量,紫阳宫下山的路只有两条:一条是绕过玉笔峰进入大森林,从此路下山,路程最近,所经之处地势平坦,不宜设伏。不过大森林虽可藏身避祸,却缺衣少食,若无外援,难以持久;另一条路是翻过东屏山,沿小汤溪河谷南下古凌、蒲冲。古凌是丐帮设在江北最大的分坛,有弟子近三千人。蒲冲寨是一处重要军寨,驻军一千五百人,粮草足备,易守难攻。余百花与金百川交谊笃厚,落难来投,官军绝无不纳之理。
众人大都赞同从玉笔峰下山,紫阳却缄口不言。少冲出言拦阻道:“万万不可走此路!”紫阳和颜问道:“你的意思要走东屏山?说说你的理由。”少冲道:“东屏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纵然被围,也能坚守待援。玉笔峰路虽好走,但森林广袤无边,缺衣少食,岂能持久?”陈兆丽冷笑道:“上了东屏山就是死路一条,傻子也明白的道理。你……”
她看到紫阳一道冷目扫过来,登时哑口无言。谢清仪和颜问道:“冲儿,你说说咱们这路怎么走?”少冲沉吟道:“蓝少英手上有一千人,身边带着两百卫队,西来庄放了四百,用来防备山外援军和阻挡我们下山。玉笔峰下也有四百人,我们转身奔东屏山,蓝少英兵少不敢拦,玉笔峰兵疲拦不了,西来庄能拦不及拦。兵行险道才能死地觅生路。望真人三思。”
杨秀道:“就算你说的都对,若上了山,被他们堵住下山的路……那岂非自投死地?”紫阳默然一叹:“果真那样,是天灭紫阳了。”
众人见紫阳决心已定,便不多言。行前,黄梅暗暗叮嘱岳小枝保护好少冲,岳小枝心领神会道:“明白,师叔,他绝对跑不了。”少冲见岳小枝寸步不离左右,心知其故,只能苦笑而已。正如少冲所料,玉笔峰正面之敌兵疲将惰,眼见众人折身东去,竟是追赶不上。蓝少英亲率卫队下山拦阻,眼见紫阳宫势大,未战即撤。等西来庄守军得到消息出动追赶时,众人已平安上了东屏山。晨曦初露时,紫阳宫却已毁在了青烟火海中。
众弟子伏地而哭,呜呜咽咽伤人心肺,。谢清仪令黄梅、岳小枝、郝三姑带人前去查看下山的道路;令陈兆丽清点人数;令杨秀救治伤员。紫阳真人孤身伫立崖壁前,目视紫阳宫上空的缕缕青烟,泪眼望着谢清仪,叹道:“你我都老了,你看看这千把人上了山,你我竟茫然不知。”陈兆丽忽插嘴道:“弟子以为天蚕教预先将大批人马藏在村中,趁我疏忽之际,突然发难。他们如何把人藏在我们眼皮底下,此事一定要查清。”谢清仪面皮铁青,一言不发。紫阳道:“够了,这个时候说这些你不觉得可笑吗?”
陈兆丽抗声道:“师父!此事一定要追究到底。这么多人的血不能白流!”紫阳突然涨红了脸,厉声责问:“你要追究什么?要追究追究我好了!是我老糊涂,没识破蓝少英的阴谋,阴沟里翻了船,让你们在世人面前抬不起头!我到玉笔峰去闭门思过,永不下山!”陈兆丽见紫阳动怒,伏地叩头请罪。众人也呼啦啦跪成一片,嘤嘤呜呜哭泣。
紫阳余怒未消,指着众人骂道:“哭什么哭?紫阳宫烧了,还有我老婆子在,死了几百人,还有你们活着!这是该哭的时候吗?这是下手整自己人的时候吗?蓝少英不过是杀的我们无家可归,我们自己却要把自己赶尽杀绝。糊涂透顶!”少冲从未见过紫阳发这么大的火,竟连德高望重、情同姐妹的谢清仪也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山脚下响起激越的鼓乐声,数百人拥着一辆小木车缓缓而来,车上竖着一根丈高的旗杆,杆上吊了个女人,披头散发,浑身血迹,赫然竟是冷凝香。天蚕教攻山时冷凝香正在西来庄巡哨,遭上百人围攻,力竭被擒,蓝少英恨她杀人太多下令让她饱受酷刑后再杀。彭春花撺掇蓝少英当着紫阳宫众人的面处死冷凝香以鼓舞士气。
有人往冷凝香身上泼了一桶火油。冷凝香高声大骂,口齿浊浑不清,像是被人割去了舌头。蓝少英让人将火把交给余已己,示意她去点火,余已己举着火来到车前迟疑不决。彭春花劈手夺过火把丢在了冷凝香身上,一团橙黄的火焰腾空而起,皮肉的焦糊味四处弥散。冷凝香狠命地扭动身躯,发出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
蓝少英见余已己低着头不敢看,冷笑道:“你这是旧情未了吗?”余已己道:“冷凝香曾指点过属下剑法,属下不忍见她惨死,请教主恕罪,。”蓝少英赞许道:“难得你有情有义,本座不予追究。”这时,一个红巾汉子手持令牌走到蓝少英近前,袖中突然跳出一把短匕,劈手薅住蓝少英的衣领,就割下了蓝少英的人头。
不等蓝少英身边侍卫缓过神来,此刻便纵身向东屏山奔去,他身法矫健,登山攀岩如履平地,眨眼之间就到了山顶。这个年轻人就是黄山论剑排名第二的张默山。他身材修长,五官精致,肤色如白玉一般。他恭恭敬敬地向紫阳施了一礼,紫阳因哀伤冷凝香之死,心情沉重不能动弹,由谢清仪代还了礼。紫阳挤出一丝笑,问他可有素君与南雁的消息。
张默山道:“晚辈一路走来,未曾听到两位师妹的坏消息,她们应该已经脱险。眼下丐帮和洪湖派的援军已到了山下,只因山上情势未明,不敢贸然进山。晚辈这就回去报信,敢问哪位师姐与默山同去?”陈兆丽主动请缨,紫阳默许。听说丐帮和洪湖派援军已到,众弟子士气为之一振。
蓝少英稀里糊涂被人摘了脑袋,天蚕教顿时阵脚大乱。彭春花即以左使代行教主之权,她先是喝令斩杀护卫不力的十名侍卫,又借口余已己未能及时示警将其囚禁,然后将分散在紫阳宫各处的教众全部集中在东屏山下。天蚕教有条铁律:教主被刺,若不能擒杀刺客,所有在场的人都要被处死。故此,聚集在东屏山下的一千多人,群情激奋,摩拳擦掌准备攻山。
黄梅探路归来,喜忧参半,喜的是一路上畅行无阻并无埋伏,忧的是山道崎岖,雪后湿滑,常人行走尚且不便,伤者更是难行。杨秀献计用衣物结绳为梯把人放下山去。众人都称妙,紫阳也点头赞许。绳梯结好,黄梅、杨秀负责转移伤者,岳小枝、郝三姑领人从小道下山,谢清仪则领一干弟子正面鼓噪惑敌。
一炷香的工夫,十名身负重伤、身有残疾的弟子已被平安放到山下。士气大振。蓦然,一支羽箭挂着尖利的哨声破空而来,绳梯应声而断,三名重伤弟子坠崖身亡。又一声梆子响,紧贴崖壁的一片荆棘丛里冒出四五十名弓弩手,一时箭雨大作。黄梅被箭雨吞没,杨秀也中了七八箭,倒在血泊中,。众弟子行动不便,四下又空旷无依,片刻之间无一幸存。
这幕惨剧在山上看的清清楚楚,众人被这一幕惊呆了,泪眼相对竟无悲声。此时,山下数十人齐声高喊:“余百花,放了李少冲,饶你不死!”少冲方才目睹杨秀、黄梅等人惨死,已是万念俱灰,一心只求速死。此刻听了山下的呼喊,禁不住疯乱起来,望着悬崖就要跳。岳小枝劈手将他扯住,往地上一摔,一枚黄澄澄的焰火令就从少冲的身上跳了出来。岳小枝恨从心起,挥剑就剁,少冲左肩中剑血流如注,眼见第二剑又到竟闭目不躲。
“嘶”地一声,一枚石子撞飞了岳小枝手中长剑,岳小枝惊出一身冷汗,揉着被震的生疼的虎口,不解地问紫阳:“师祖,为何不杀他?”紫阳闭目答道:“我们有今日之败,怨不了别人,放他走吧。”众人都含悲不言。少冲爬起身朝紫阳拜了三拜,忽然抓起岳小枝的剑就往脖子上抹去,岳小枝探手抓住剑刃,硬生生地夺了过去,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空又飘起了雪花。少冲失魂落魄般地行走在崎岖的山道上,自己是如何下的山的也记忆不清了。他就跌跌撞撞乱走着,不知疲惫,不知饥寒。眼前又是一片冲天火光,呼喊哀哭之声惊天动地。少冲木然地停下脚,循声望过去看,这是藏在密林深处的一个三家村,三个丐帮弟子正在放火杀人。少冲疯疯癫癫地喝道:“滚!给老子滚!”丐帮弟子见他孤身一人,又无兵器,便围住他群殴。单凭武功而论,三人加在一起也不是少冲的对手,只是少冲心神已乱,全无斗志,被三人一顿拳脚打的鼻青眼肿。
三人朝他各啐了一口痰,背起打劫来的财物悻悻离去。少冲挣扎着站起来,擦了把糊在眼上的血迹,颤颤巍巍仍往前走,恍惚中他见到韦素君扶着昏迷不醒的陈南雁正慌慌张张退了过来,她们身后跟着一群蓝衣人,目光凶狠似狼。素君见到少冲,欣喜万分,把陈南雁往少冲怀里一送,喝声:“背她先走,我来断后。”说完舞剑杀向蓝衣人。
没有了累赘,素君变得豪情万丈,一时将蓝衣人杀的节节败退,眼看少冲已背着陈南雁进了树林,她也向密林退去。蓝衣人洞悉了她的意图,迅即切断了她的退路,素君无奈只得沉着应战,。密林里到处都是积雪,树根盘结,极为难走。少冲跌跌撞撞,好容易找了一块背风少雪的地方。陈南雁的额头滚烫滚烫,身上有两处剑伤,好在都不算重。
映着微弱的雪光影影绰绰可以看到玉笔峰纤细的身影,此处往北就是那片亘古无人的大森林。少冲坐下来刚想喘一口气,心又立刻悬了起来。在他脚下不远处一支数百人的队伍正静悄悄地向玉笔峰方向运动,除了脚踩积雪的咯吱咯吱声,整个队伍没有一丝杂音。少冲不知是敌是友,噤声不语。几个巡哨朝这边走来,少冲全身骤紧,借着雪光,他发觉领头之人竟是李久姝。李久姝也发现了他,暗暗地摆了摆手,示意不要作声。
她支走了随从,不动声色地靠了过来,装作低头系绑腿,低声问少冲:“你怎么在这?”少冲不答反问:“你们这是去攻山么?”李久姝道:“蓝天和严令总舵主出兵增援。我们是迫不得已。”少冲道:“蓝少英已死,孤梅山庄、隐三仙、南宫和丐帮、洪湖派都在山上,此去是自投死路。”李久姝道:“去不去我说了不算,你帮我跟总舵主说说。”少冲有些哭笑不得:“他岂肯信我?”李久姝道:“若是平时他自然不信,今晚他会乐意相信的。你的身份是我哥哥派去的卧底,别的什么都不要说。”
少冲觉得此事虽然荒唐,但若能让幽冥教退兵,还是值得冒险一试,便答应下来。李久姝大喜,唤过两人守着陈南雁,自己领着少冲去见幽冥教荆湖总舵总舵主赵自极。来到队伍前部,李久姝指着一个年约五旬驼背秃顶的男子,说道:“他叫常乙太,是总舵中枢堂堂主,按我教规矩,外人要见总舵主得先过他这一关,待会看我眼色行事。”
常乙太养尊处优惯了,几十里山路走下来,早已是浑身酸痛叫苦不迭,走走停停尽忙着捶腰了。李久姝突然窜上前叫了声“常叔!”吓得常乙太一个哆嗦,差点没摔一跤,他拧了把李久姝的鼻子,嗔道:“这疯丫头,差点吓死我了。”李久姝憨憨一笑,挽着常乙太的胳膊神秘兮兮地说:“我有要事向您禀报。”常乙太道:“丫头,你是山塘分舵的人吧,有事该跟你大哥说。可不许乱了规矩啊。”李久姝娇声脆气地说:“跟他说,还不是要禀报给您,。我就直接跟您说了吧。好歹我也是分舵的左副使呀。”
李久姝把常乙太拖到路边,用衣袖扫去一块石头上的积雪,扶常乙太坐了下去,常乙太得这机会呼呼喘了几口气,方道:“什么事,说吧。”
李久姝将少冲唤到面前,拖着腔道:“你把你探到的,禀报常堂主。”少冲施了礼道:“属下奉命潜伏紫阳宫,今晚攻山,紫阳宫死伤惨重,但筋骨未损,余部已由东屏山退出。目下蓝少英遇刺身亡,孤梅、南宫、丐帮、隐三仙、洪湖派已经上山。属下怕误了总舵主的大事,这才越级禀报,请堂主恕罪。”
常乙太闻听这话双眼冒光,伸出瘦削的手指指着少冲颤声问:“什么?你,你再说一遍。”少冲把刚编好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常乙太一跃而起,指着李久姝道:“你立功了,你立大功了。对啦,他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时候派进去的?”李久姝道:“他叫李少冲,去年秋派去的。”常乙太红光满面地说道:“好,李少冲,你也立功了,我去给你请功。”说完乐颠颠去见赵自极了。
李久姝暗里拍了少冲一掌,二人相视而笑。这时李久铭甩开大步走了过来,看到少冲,惊得目瞪口呆,一把拉住他问:“你,你怎么来啦?”李久姝拉着少冲的手道:“他为何不能来,他今晚可是我们的大功臣呢。”就把刚才的事情简要一说。李久铭恨极而笑,许久才道出一句:“你呀,真是无知者无畏。”李久姝不服气地撅起了嘴,道:“你怕什么,常乙太不就没看出来嘛。”
李久铭叹了口气,道:“等着看吧,一定会有大麻烦的。真相大白那一天,看你怎么办。”李久姝闻言也慌乱起来,拽着李九铭的衣襟可怜兮兮地求告补救之计。李久铭想了想,对少冲说道:“事到如今只有请李兄救命了。”少冲道:“这叫什么话,此事我也有份,有事久铭兄但请吩咐。”
李九铭吐出一口气,说道:“事到如今请李兄务必记劳,上面万一追查你的身份,你就咬定是我去年十月派去的卧底。还要记住,你是五年前在洪湖破身入教,那时我在总舵钱粮堂当主事,风世联堂主派我去洪湖公干,因我听不懂洪湖土话,聘你做书办,后度你入教,不过你办的是外差,因此不论是钱粮堂还是山塘分舵除了我没人知道你的身份,除了我和九妹你也未曾跟其他人接触过,。”又交代李久姝:“你记着,回分舵后照我说的给李兄假造一份履历,再让老汤帮忙归档,这样或能糊弄过去。”
李久姝忸怩道:“那个汤锅,假模假样的,我见着就恶心。”李久铭板起脸训斥道:“事情因你而起,你不去谁去?多带些银子去,老汤这个人还是好说话的。”
一个挎刀侍卫小跑过来:“李舵主,请带上李少冲随我去见总舵主。”李久铭只得带着少冲硬着头皮跟了过去。一盏茶的工夫后,二人有说有笑地回来了,李久姝忙问缘故。李久铭道:“总舵主夸李兄能干,交代我说‘这样的人才要重用?’对李兄的身份半点没有怀疑。”李久姝就笑道:“李大哥,你干脆假戏真唱得了。回去你也洗不清了。”
李久铭板起脸训斥道:“这就什么话,清者自清,在乎那些闲言碎语做什么。”又劝少冲和陈南雁跟自己回山塘分舵,待乱局稍定再回紫阳山。李久姝暗里挪揄:“您就不怕有人诬告你勾结紫阳宫啦?”李久铭正色答道:“山塘是咱的地盘,回了家,还怕谁来?”
少冲从李九铭的话中猜测他多半已知道自己的处境,危难相助,自己还矫情什么?山塘分舵二百精壮连夜回撤。天明时分,落脚在一座破败的山神庙。李久铭令随行郎中为陈南雁诊脉,郎中一摸脉象就皱着眉头说:“寒气攻心,没救了,准备后事吧。”少冲闻言而悲。李久姝道:“莫听他胡说!此人一向糊涂,大病看不来,小病不愿看。育生院一代不如一代,教出的学生一个比一个差劲。等回到山塘,我请总舵的名医来诊治。”
一个声音嗡嗡作响:“幽冥鬼教能有什么好郎中,比得上我老叫花子吗?”这是用极精纯的内力发出的次音,中气充沛,震得众人耳膜胀疼。李久铭惊叫道:“不好,是南宫极乐那个老妖怪来了。”话音未落,脸上就添了一张血手印,李九铭张嘴吐出一颗牙来。守卫们鼓噪起来,一个个抓枪拉刀,忙了半晌却不知敌人在哪。
一阵冷风吹过,守在庭院中的侍卫一阵惊呼,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瘸腿老汉,抱着偌大的酒葫芦盘踞在一棵歪脖枣树上悠然地喝着酒,那枝杈粗不及小指,不说坐个人,就是只大猫也能压的断,。那老汉又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飘然到了庙门前。门前守卫只觉耳旁一阵寒风掠过,一条人影擦身窜入庙中。那老汉站在门口,手中铁杖往地上一顿,厚近一尺的青石板瞬时碎成六块。
李久铭喝了声:“都不要进来。”便硬着头皮迎了上去,赔笑脸道:“南宫前辈驾到,有失远迎,望乞恕罪。”南宫极乐冷笑道:“少废话,把人交出来。”李久姝冷笑道:“你是她什么人,我把人交给你算什么?”话未落音,眼前掌影一晃,脸上就挨了一记耳光,火辣辣地生疼。南宫极乐阴狠地说道:“莫要惹毛了老子,我数三声,不交出人来,你们都别想活。一……二……”
三字未出口,就看少冲抱着陈南雁走了出来。眼见陈南雁昏迷不醒,南宫极乐登时露了杀机。少冲小步走下台阶,尽管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却不得不把陈南雁交出去。南宫极乐除了好酒,好色、滥杀也是一样出名,少冲不能拿两百人的性命做赌注。
离着南宫极乐还有一丈远的时候,四周一阵惊呼声,一条黑影斜地里杀出,径直来抢陈南雁。南宫极乐面色一黑,挥杖狠狠地朝黑影砸去,他这一杖使尽平生功力,遇铁断铁,遇石开石。“当”地一声巨响,南宫极乐身形随风舞动,一气倒退了四五丈,面皮红一阵白一阵,双腿也巍巍发颤。
庙门前立着一个僧人,身材高大、骨瘦如柴,手提一杆玄铁法杖,赫然竟是西域第一高手枯骨僧。少冲和李氏兄妹都吃过枯骨僧的苦头,心中寒风阵阵,大气不敢长出一口。枯骨僧瞧定少冲,淡淡地说道:“又是你。”少冲也苦笑:“人生何处不相逢,你我真是有缘。”枯骨僧嘿然一笑:“这次你未必那么好运气。把人交给我。”少冲摇摇头,说道:“有十绝中南宫前辈在场,还容不得你放肆。”
枯骨僧冷笑道:“你休要挑拨,十绝算个什么东西?余紫阳躲着我,朱子虚、段宁南败给了我。至于南宫老叫化子嘛,这一杖我只用了五成功力,你问问他还能再接我一杖吗?”南宫极乐拍着胸脯大笑:“再接三百杖也使得,。”身形一变,欺身到枯骨僧面前,一言不答,乒乒乓乓打斗起来。二人武功走的都是刚猛一路,又都使用沉重浑厚的兵器,以硬碰硬,打得天昏地暗,火爆异常。
李久姝似乎早忘了挨南宫极乐一记耳光的奇耻大辱。大声嚷道:“南宫帮主你要为中原武林争气!千万顶住啊!”然而事与愿违,五十招后,南宫极乐已露败象,他不敢与枯骨僧硬碰硬,一味巧转腾挪,仗着自己轻功略胜对方,勉强应付,指望他扳回败局,已经难如登天。又过了三十招,南宫极乐大势已去。李久姝哀叹道:“什么中原十绝,都是纸糊的,一戳就破。”话音刚落,南宫极乐纵身跳入密林中,瞬间不见了踪迹。
众人万没想到竟是这种结局,一时面面相觑。
枯骨僧哈哈大笑道:“中原十绝不过如此,中原无人呐!”看他姿态狂狷,众人敢怒不敢言。这时小庙东南角的树林中走出来上百名白衣道士,领首一人朗声而笑:“大和尚莫把牛皮吹破了,谁说中原无人?苏清河来讨教几招。”枯骨僧倒是一震,洪湖掌门苏清河的大名他还是听过的,据传武功修为不在十绝之下,此刻又有刘青烈、刘青发两兄弟助阵,倒不敢小觑。
枯骨僧瓮声回道:“我听过你的名头,黄山论剑小十绝之首。只是你那第一可是凭真才实学得来的?”苏清河道:“是真是假,试试便知。”枯骨僧把法杖一轮,奔苏清河而来,刘氏兄弟见状闪避在一边为苏清河观阵。苏清河本想以静制动,孰料枯骨僧身法太快,法杖快如流星又狠又沉,竟逼得自己连剑也拔不出手,神情甚是狼狈。
刘青烈拔剑在手,叫道:“掌门接剑。”苏清河接剑在手,使了一招“推窗望月”硬生生地和枯骨僧对了一招,“嗡”地一声巨响,二人各退一步,枯骨僧冷笑道:“还算有些斤两。”招式一变,竟将一条几十斤重的玄铁杖使的如灵蛇乱舞,杖影重重不离苏清河头颈、心口、下阴三处要害。苏清河乱中不慌,将枯骨僧招式一一化解。
枯骨僧眉头一皱,断喝一声,玄铁杖当头砸下,。苏清河退无可退,只有挺剑格挡。剑乃轻灵之物,怎能与玄铁杖比拼?一声脆响,苏清河手中长剑断裂,虎口火辣辣地生疼。刘青发又抛来一柄剑,苏清河双手化起一股气浪,将刘青发丢来的剑留滞在半空,调转方向,用真气一推,“嘶”地一声径直射向枯骨僧。枯骨僧侧身一让,挥杖连砸,剑刃断成十四五截。趁这工夫,苏清河拔出了自己的长剑,寒光耀耀,冷气森森。他剑式一变,将洪湖剑法中的“粘”“缠”二字精髓运用到了极致。三尺长剑变得鲜活有生命,指东打西,忽上忽下,刺、挖、绕、开、撩、锯、斩,诸妙具备。因势,循势,造势,又无定势。
苏清河一招得手,贴身紧逼,一时占尽了上风。枯骨僧经验老到,见势不妙立即变攻为守,稳扎稳打,虽落下风却无败象。苏清河久战不下,心里焦躁起来。忽而招式又变,剑锋过处嘶嘶挂风,利如秋风扫落叶,势如长江大河滔滔涌涌。枯骨僧完全被罩在剑网下,似乎败局已定。
有人赞了句“好!”少冲却摇了摇头。猛然间枯骨僧断喝了一声:“开!”迎着苏清河的长剑挥杖便砸,这是要以兵器上的长弥补招式上的短。苏清河窥破他的用意,避让不接。枯骨僧得寸进尺,连递硬招,苏清河一忍再忍。一来二去,枯骨僧占了先机。
李久姝大骂枯骨僧厚颜无耻,精壮们也跟着骂,试图分散枯骨僧的心力。枯骨僧充耳不闻,一招紧似一招,逼得苏清河落尽下风。痛失先机,让苏清河懊悔不已,辱骂枯骨僧的话在他听来倒像是在讥讽自己,他的心愈发焦躁起来,心乱招式也乱,一时跌遇险招。好几次他都想孤注一掷,以硬碰硬跟枯骨僧拼了,好在临到关口,又都忍住了。虽然如此,胜败似乎已定。众人的心都冷了一半。
枯骨僧出言挑逗他:“苏掌门,念你是一派掌门我不为难你,你撤剑走吧,今日之事我绝不外传。”苏清河心中激愤,正想挥剑斩去。耳边忽响起一个声音:“何必心焦呢。”声音细若游丝,却在苏清河的心里起了个惊雷,他灵窍洞开,撤剑闪在一旁。又使出贴身近打的“缠”“粘”二诀。
枯骨僧运杖如风想逼开苏清河,苏清河避而不退,缠的更紧,粘的更牢,。枯骨僧空有一身力,却发挥不出,他暴跳如雷,又无可奈何,他的胸、腿、手臂多处受轻伤,他把心一横,露出自己的左肋空门不管,挥杖横扫苏清河双腿。他要进行一场豪赌,他拿自己的性命换苏清河的双腿,对手若不想丢掉双腿,就只能弃剑逃生。
苏清河没有弃剑逃生,他置双腿不顾,悬剑朝枯骨僧左肋扎来。刘氏兄弟惊呼:“掌门不可!”却无力出手干预。这电光石火之间,枯骨僧忽地一声长啸,弃杖退后三五丈远,左肋被苏清河的剑风扫出一条伤口,渗出殷殷血迹。苏清河收剑在手,用脚尖挑起玄铁法杖丢还给枯骨僧。枯骨僧脸色发青,单掌敬礼,转身恨恨离去。
苏清河朝西南角树林长揖道:“前辈可否现身一见。”叫了两遍不见人答,他便像着了魔一样,飞身追入树林。一干弟子也随后追去,临走前刘青烈望了少冲一眼却没有说话。
众人继续赶路,走了四五里地,路过一道山梁,两侧都是百丈深的悬崖。少冲抱着陈南雁正走的热气腾腾,忽听她在怀里咳了一声,忙停下脚步,取出随身携带的药酒喂她喝了两口。陈南雁咳了两声睁开了眼,问少冲:“是你救了我?我现在在哪?”少冲未及答话,前面就是一阵骚乱,但听得惨叫连连,一个白衣蒙面人鬼魅般杀了过来,铁杖所过之处,血肉横飞,惨呼不绝。
陈南雁猛然挣扎起来,拼尽全身气力叫道:“你住手!”蒙面人闻声停了手,说了句:“你醒啦。”是南宫极乐的声音。陈南雁责问道:“为什么要杀人?”南宫极乐道:“这些人都是幽冥鬼子,都是可杀之人。这个李少冲,勾结天蚕教,害死紫阳宫数百弟子。我这么做也是为江湖除害。”
陈南雁愕然而惊,问少冲:“这是真的么?”少冲无言以对,陈南雁簌簌落泪,眼勾勾地盯着少冲腰间的短刀。少冲脑子一热,拔刀递给陈南雁,自己则闭目等死。南宫极乐冷笑道:“还算有种,南雁,杀了他。”陈南雁把刀高高举起,忽沉声对少冲道:“抓住我。”把刀柄往少冲手里一塞,少冲当即醒悟,一把扼住陈南雁的咽喉,把刀架到她的脖子上。
南宫极乐阴着脸一言不发,二人之间的这点小把戏如何瞒得住他?陈南雁道:“你真要看着我死吗?”南宫极乐冷哼了一声,铁杖在地上一顿,身形已在十丈开外,。南宫极乐让开了路,但仍保持着一击必杀的威慑力。少冲心头的压力丝毫没有减轻,他扭头对李久铭道:“你们快走。”李久铭兄妹相互搀扶着狼狈而去。少冲在陈南雁耳边低语道:“你伤的太重,再不救治难逃一死,我把你交给他,你多多保重。”
陈南雁冷言道:“用你的刀杀了我。”少冲摇了摇头,陈南雁骤然转过脸来,凄冷地问道:“你的心为何这么狠?”少冲道:“活着纵然苦,死了也未必就能解脱。就算为我活着吧。”陈南雁原本已经绝望的眼色渐渐平和起来。
韦素君此时忽然从树林中走了出来,见此阵势,心中顿时警觉起来。她按剑在手,慢慢地逼了过来。南宫极乐森然一笑道:“把人交给我,我饶了韦素君。”陈南雁听他拿韦素君做要挟,羞愤至极,把牙一咬:“我跟你走,不要再连累别人。”
她挣脱了少冲的手臂,向南宫极乐走去。脚下如踩着棉絮一样,虚空而无力。
南宫极乐丝毫不敢大意,他紧紧地盯着少冲和素君的一举一动,韦素君的面目已清晰可辨,目含怒火,杀机已现。南宫极乐素知韦素君性情刚烈、嫉恶如仇,她认定的事一定会全力以赴,至死方休。南宫极乐盘算着自己要杀韦素君百招之内是办不到的,若是陈南雁再与她联起手来,只怕三四百招也难取胜。何况,旁边还有一个李少冲,此人能两次从枯骨僧手中脱身绝非泛泛之辈。
陈南雁越来越近,近到仿佛伸手就可以搂在怀里。就在此时,陈南雁停下了脚步,嘴角露出了一丝怪笑,南宫极乐叫声“不好”,飞身去拉陈南雁,不料他身形刚动,一把柳叶飞刀竟破空而来。暗器并非素君所长,南宫极乐本身就是用暗器的行家,柳叶刀被他轻松避过,只是这一愣神的工夫,陈南雁已经站在了百丈悬崖前。如同一只飞鸟,纵身向前一跃。
三人同时发出了惊呼声,南宫极乐更是长啸一声,纵身跳下了悬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