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君长看了王泽一眼道:“那你不想发财了?”
王泽一笑:“发财?哈,这世上有两种人的财不能发。一是穷苦百姓,他本来就没钱,你再抠也抠不出多少来,再说,从他们手里抠钱也太损阴德。第二种是既有钱也有势的人,他们的财也不能发。发不了么,非要发弄不好是要赔进性命的。这回就怪我了”
他贴着厉君长的耳边说道:“当时你留心没有,那小子驾的是安车。”
厉君长道:“安车,什么是安车?”
“安车是通侯才能坐的,朱斑轮,车较上画鹿,车轼上画熊,黑幡,由两匹马驾着当时我远远看着,心里便有些画弧,放他过去好了,没料惹出这场是非所以啊”
那王泽抻了抻腰,说道,“们只能发有钱但没势人的财小厉,今天多亏了你,没让我吃亏,那小子踹了我一脚,你替我还了他一拳另加四个耳光,说起来咱们还赚了,哈哈走,接着巡夜。”
厉君长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暗骂了一句:“没出息。”
城门的谯楼上传来悠长的漏声,时至深夜,天气更加地寒凛,天空中乌云散去,淡月微明,冷风拂体,激得众人身子颤个不停。王泽纵身下马,缩脚呵手跳个不住,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近二更了,再有一个更次咱们便下值,可不受这份罪了”
他望了望众人,说道:“这驰道咱们也巡了个来回了,哥儿几个找个地方背背风怎样?”众人都齐声叫好。厉君长尚未下马,忽见街口有黑影一闪,向尚冠坊的方向跑了过去,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伸出手来,指着那黑影远去的方向,说道:“你们都看到没有?”
王泽大大咧咧地问道:“看到什么了?”
厉君长道;“像是条大狗,但又有些不像。”
王泽冲他招了招手:“你乱七八糟地说些什么,自己都快冻死了还管什么狗,来,到这门洞里背背风。”
厉君长摇了摇头:“不行,我得去看看。”
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清雪,厉君长举起灯笼四下一照,果真发现了一行清晰的印迹,他蹲下身来,心中猛地一紧:“这不是狗的足印,倒像倒像是人的手印!”
厉君长将自己的手放在那印迹上比对了一下,形状相同,只那印迹比自己的手略小一些,手印之后是两个脚印,脚掌修长,脚趾并拢,一看便知是人赤脚时留下的。
厉君长狐疑着:“难道方才那黑影真的是人?但他跑的姿势如何竟和狗一模一样,都是四体着地?这么冷的天,他不穿鞋袜么?”
他牵了马,随着那印迹一直向前,所见一样,都是两个手印、两个脚印,手印在前,脚印在后。厉君长回头望了望,同伴们并没有等他,不知都躲到哪里去了。他鄙夷地笑了笑,接着往前走,那些印迹在尚冠坊街尾的一处大宅前消失了。
那是一处三进的院落,两丈高的院墙一色青砖砌就,墙内种了许多树,树的枝条伸至墙外,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驳的树影,树影随风轻轻摇晃,显得阴森而又诡异。
厉君长定了定神,顺着那印迹仔细看去,发现墙角有个二尺许宽的狗洞,印迹到这里便不见了。他暗想:“这家怎么将狗洞修得这般大?是了,这洞不是给狗钻的,是给人钻的,寻常的狗洞人怎么能钻得进去?但但人为什么要钻狗洞啊?”
他好奇心起,执意要探个究竟,举着灯笼在狗洞旁细细照着,蓦地,鼻中嗅到一股骚臭之气,他皱了皱眉头,心想:“难不成这气味也是钻洞那人留下的?跑起来像狗,身上那股子味道也像狗,可手脚偏偏又长成了人的样子……他究竟是人还是狗啊?”
狗洞边还残留着几根毛发,厉君长拿在手里,又揪了自己的头发与之比对,依然看不出所以然来。他将头向那狗洞里探了探,伸进伸出竟是毫不费力。厉君长略微犹豫了一下,将马拴在道边一棵树上,深吸一口气,伏下身子,从狗洞里钻了进去。
院中静悄悄的,四周尽是深堂广厦、高篷阴屋,但却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只院西一座二层小楼门前的风杆上挂着两盏红色的纱灯。厉君长心想:“那亦人亦狗的东西跑到哪里去了?这院子里又住了些什么人?”他刚想起身,突然听到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似乎有几个人正向这边走来,赶忙又将身子伏低。
只听“哗啦”一声,二门开了,来人大约是从前院过来的。当先一人挑着一盏梅花灯,灯光极暗,只能照到身前数尺的地方。厉君长看到一件锦袍的下摆,那锦袍印花敷彩,上面绣着不断头的乘云纹,在月色下幽幽发亮,接着又有一股浓重的脂粉香荡漾开来。厉君长心想:“原来前面的是个女子。”
那女子身后还跟着两个男人,身材高壮、步履阔大,在那女子的身后并肩而行。
只听一个男人笑道:“绣姑,怎么不见连娟姑娘啊,你一个可陪不了我们两个啊,哈哈”
另一人道:“怎么陪不了,只陪我就够了,老杜那家伙不好使,没准白让绣姑受罪,哪像我这般神勇,是吧”
随即一阵大笑。那女子啐了他一口,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也不怕被你家那母狮子听见割了舌头。”那姓杜的男子说道:“他家母狮子是不割他舌头的,只割他那里”
三人一路浪笑不断,听得厉君长甚是无味,心想:“这里倒像是一家妓馆,我怎么稀里糊涂跟到这里来了,撞上这些狗男女算我倒霉,不行,得赶紧出去,若是叫王泽他们发现,倒像是我背着他们前来**了一样只是那亦人亦狗的东西果真跑到这里来了么?他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如今又藏到哪去了?”
厉君长本想离去,但这些疑团不解,终是心有不甘,正犹豫着,那三人已循阶而上,进了东首的厢房之中。
窗户隐隐透出光亮,显是房中点起了烛火,那女子走出门来,站在台阶上轻拍了两下手。又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二门里走进三个女仆,手中端着杯盘酒馔果品之物进了厢房,不一会儿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
那叫绣姑的女子冲门内说道:“两位爷还有什么吩咐?”
房中一男子喊道:“去请连娟房里请河东的刘客官过来一叙,就说他的老乡,姓杜的请他。”
接着又说:“还是我陪你一起去吧!”
话音刚落,那男子便推门出来,哼着小曲,搂住绣姑的肩膀,施施然迈步绕向了后院。
人声渐歇,四顾阒然,满院之中只能听到风拂树枝的轻响。厉君长又等了一阵,并未发觉有何异常,他仰头望着天空,只见疏星横斜,明月阑干,自己出来得久了,只怕王泽他们已经下值,他挪动着酸麻的双腿,看着那狗洞,暗叫晦气:“唉,居然不明不白地钻了两回狗洞,这事可不能向任何人提及,否则自己还怎抬得起头来。”
厉君长正要探头出去,耳中忽然听得一声惨叫,那叫声来自后院,像是方才那男子发出的。叫声凄厉而短促,似惊似恐,似骇似惑,却只一声便没了,如同刚刚点燃又迅即被熄灭的烛火。
心中怦怦而跳,回头看时,已有两个女人从前院匆匆忙忙地奔了进来,当先一人正是绣姑。那绣姑站在院子当中,身子微微颤动着,右手一个劲地拍着自己的左胸,她回过头来,凄清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惨白一片,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神色间蕴含着深深的绝望,只听她向身后的女人喃喃地说了一句:“完了事情只怕要露了,咱们咱们怎么收拾啊”
后面的女人似乎比她镇定些,想了想,上前冲她耳语几句,推了她一把,说道:“你去拖住屋里那个,其他的事我来办。”说完便闪身去了。
那绣姑在院中跺着脚,咬着下唇,双眉紧蹙,仿佛在思索着对策。
“吱呀”一声,东厢房的门开了,房中那男子将头探了出来,左右张望着,一看到绣姑,这才转忧为喜,大声道;“绣姑,怎么去了这么久?老杜和刘客官哪?我方才听见谁喊了一声,声音像是老杜的。他在哪儿?”
那绣姑挤出一脸笑容,快步迎了上去,说道:“我正要和你说这事哪。你们来时是不是吃了好些的酒?老杜这人唉,怎么说他哪,刚才非要去如厕,你说他这么大的人了,竟然站都站不稳,在厕所里跌了一跤,摔了一身的屎尿。方才连娟已带人扶他起来,到前院去洗澡换衣了。那屋里我可待不了,臭死了。要不怎么说我们连娟是个好姑娘哪,一颗心全放在老杜身上,又脏又臭的还替他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