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赵弘智上书李世民奏请削减太上皇分封的诸王的权力和财富。权力回收,是为了加强治权,收回财富,是为了增强国力。
李世民与赵弘智对坐,李世民心情似乎并不轻松:“赵弘智,你的奏章我看了。削减封王的事我也一直在想,可你说的办法也太草率了。”
“陛下,如何削减封王事小,甚至是否削减封王也不是什么大事。”赵弘智道。
李世民冷笑道:“这些要不是大事,你给我上奏章干什么?”
“事情的关键在于,陛下是想做一个明君,还是一个暗君?”赵弘智说。
李世民脸色大变:“赵弘智,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要说的就是,陛下是想做一个明君,还是一个暗君?”赵弘智神色依旧,淡淡地答道。
李世民终于掩饰不住自己的不耐烦,站起,在殿内快步走着,然后突然转回头来对着赵弘智大声道:“我们现在在商讨削减封王的事,不是议论我做皇帝的得失。”
“陛下难道不明白?这个问题不回答,我看也没必要再讨论削减封王的事了。”赵弘智道。
李世民很是烦恼地说:“好,那你告诉我,什么是明君,什么是暗君?”
赵弘智一副悠然自得、慢条斯理的样子,和焦躁的李世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慢条斯:“明君,兼听者也,暗君,偏信者也。所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李世民:“你说偏信则暗是吗?那我问你,我为什么要听你一个人的,我这难道不是偏信吗?”
赵弘智眼睛一亮,显然他已经达到了目的:“臣正是此意。既然陛下以为削减封王是大事,就不该只和臣一人商讨此事。”
李世民扭头对身边的宦官说道:“把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他们都叫来。”
赵弘智摇头道:“陛下又错了。”
李世民苦笑不得:“我怎么又错了?”
“房玄龄、长孙无忌心里怎么想,陛下心里早就清楚了,叫来也无非只能商量些无关痛痒的细节。”赵弘智说。
李世民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兼听,不是只听顺耳的话。那些反对削减封王的老臣怎么想,陛下也该听听。”赵弘智说。
李世民哼了一声道:“你真当朕没有想过吗?听他们的话,只能动摇朕削减封王的决心。听了有什么用?”
赵弘智道:“不听他们的话,怎么能知道削减封王的难度,怎么能知道削减封王带来的后果。这些都不弄清楚,就开始削减封王,恐怕陛下也太一厢情愿了吧。”
“削减封王的后果和难度,朕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李世民说。
赵弘智摇头道:“恐怕没有陛下想的那么简单,不听听那些受此事波及的人的想法,怎能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李世民点头道:“好吧,那你说,我该听谁的意见?”
“臣身为谏议大夫,权责也就到这里了。具体的事,臣看陛下还是去找房玄龄他们商量吧。”赵弘智说。
李世民想了想道:“看来朕得任命你为参与朝政。有了参与朝政这个职位,你说话就比现在更方便了吧?”
赵弘智作揖道:“臣在此谢过陛下。”
赵弘智走后李世民召来了长孙无忌、房玄龄和杜如晦三人。
房玄龄道:“陛下真的下决心了吗?”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决心,朕早就下了,只是找不到恰当的方法。朕也怕如果突然宣布削减封王,必定引起朝野的动荡。万一这些人和李艺一样倒向李承明就麻烦了。”
长孙无忌点头道:“陛下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想法了?”
李世民点点头道:“我想,第一步是要并州为道,将大唐天下合并为十道。这一步走好了,下一步就好说了。”
房玄龄惊诧地说:“十道?”
李世民问:“怎么了?”
长孙无忌皱着眉头道:“是不是太少了点。”
李世民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能再多了。”
次日,显德殿上,宣旨官大声宣旨:“圣旨,大唐皇帝命大加并省合道,因山川形便,分大唐为十道:一、关内;二、河南;三、河东;四、河北;五、山南;六、陇右;七、淮南;八、江南;九、剑南;十、岭南。”
大殿中群臣议论纷纷。
李世民道:“户部算了一笔账,大唐现在有几十个郡王,有封土,有人口十几万,他们的僚属借着郡王的势力,侵犯州县,势力不可小视。今天,诸位来议论。”
裴寂道:“武德年间,封王无数,那是因为隋朝的教训,恐怕一旦发生不测。封王因为是朝廷封的,他们会出来屏藩朝廷。”
房玄龄反驳道:“晋时何尝不是如此,到头来,反是这些封王葬送了江山。户部的奏章已经都看过了。诸位都从隋朝过来,有目共睹。”
萧瑀道:“封王各有不同。有的是赐姓封王,有的是立功封王,有的是太上皇的族亲,不过大多还是当初打天下,为了笼络人心而封的。他们的僚属有没有侵犯州县,罪过到底有多严重,要分辨具体,才好对症下药。”
杜如晦道:“陛下,臣以为,今天的议论主要是要不要处置,还未到如何处置的地步。”
“我看要不要的话题已经没必要再议论。朝廷已经无力再负担这些封王。我看不如直接商议怎么处置,也能免去很多麻烦。”赵弘智说。
许多大臣听到魏征的话,都面带愠色。陈叔达更是开口喝斥道:“赵弘智,你个建成余孽,竟敢教唆皇上如此行事。我看你是想天下大乱,给楚贼以可乘之机吧!”
赵弘智轻蔑地笑了笑,转过头去,不予理会。
李世民摆摆手道:“大家同朝为官,今日只管议论,不谈其它。当年隋炀帝只听虞世基的,谁的话都不听,结果是丢了天下。诸位不要当无口君子。朕请大家畅所欲言。”
萧瑀受到鼓励大胆开口道:“阳关道,独木桥,为何单单是削减封王?汉景帝时采用晁错主张,坚决削藩,结果闹出七国之乱。其实,太上皇封王根本不能与汉的藩国相提并论。朝廷与封王争利,不足为论,负担,也不足为论。”
房玄龄道:“若论负担,无疑负担得起。臣以为要议论的是,现在天下初定,民间没有积累,要想增强朝廷的实力,又不增加百姓负担,只有削减封王。封王过滥,上不利朝廷,下不利百姓。”
裴寂道:“孟子说:何必曰利,仁义而已。堂堂新朝,何必曰利。那天陛下不是很以赵弘智所言的仁义为意吗?”
房玄龄道:“孟子不曰利,不是无利可说,而是重视大利。仁义者何谓,到头来还是为天下大利。孟子不是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封王是君吗?不是!是社稷吗?也不是!大唐新朝,北有强敌,内有隐患,富国强民,就是天下大利所在,就是仁义所在。封王让出可让之利,何以是不仁义啊?”
裴寂张了张嘴,又咽了一下,无言以对。
封德彝点头道:“裴相的话是没有错,汉初,萧何修建未央宫,高大壮丽,汉高祖认为过于华丽近于秦朝的奢靡,萧何说,非壮丽不足以显示天子威严。高祖欣然接受。天子者,天命所在,该有的还得要有。封王属于皇室,在待遇上有所特别,实在是天命的恩德,如果削减,有损陛下天威。”
李世民也点头道:“右仆射所言,值得深思。”
赵弘智道:“陛下,刚才右仆射的话让我想起一些事来。隋炀帝为了让高昌王和西域各酋长对隋朝肃然起敬,在洛阳接见他们的时候,竟然用丝绸包裹街树,人们到市场上可以任取而不必付钱。但凡明事理的人,都知道那是虚假。臣以为,自尊不可以没有,没有,与禽兽无异,也不足以尊敬宾客。但自尊过甚,恐为人耻笑。”
李世民一边听着赵弘智的话,一边默默点头赞许:“谏议大夫所言极是。以今日而言,皇室宫殿,已超过汉高祖,至于封王待遇,多一点少一点也不牵涉天子形象。前两天,谏议大夫还告诫我,设天子以为天下也,非设天下以为天子也。也就是说,天子是为天下设置的,而天下不是为天子一人设置的。现在的要务,是封王待遇与国力不相称。”
“陛下三思啊,此举一出天下震动,得益的只会是伪太子李承明和李孝常这些叛逆和那些心怀不轨的宵小之辈。”陈叔达说道。
李世民笑了笑道:“陈相所言朕也想过,不过我们大唐的封王与汉晋不同,诸王护卫不过千人。地方府兵他们也并不能掌握,而且削减封王得益的是他们封地的百姓,只要我们举止得当,应该不会有大麻烦。”
裴寂等武德老臣子见李世民决心已下,便都不在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