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当机立断

目录:灭清| 作者:楼主大大| 类别:玄幻魔法

    只是苗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陈玉成却还是拿不准,心里一叹,便不再多想了。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从吊脚楼的木窗往下看,天空下仿佛渲染了一层金黄的夕阳,眼前的景物变得有些不太真实起来。

    当夜色从山野漫入吊脚楼后,草苗人开始聚集在寨子的空地前,乡老起了个调子,草苗人便开始欢歌痛饮。

    月色下,草苗人还跳起了踩堂舞,吹起了芦笙。

    篝火也点燃起来,陈玉成与那草苗壮汉席地而坐,一边挺着芦笙传出的悠扬曲调,一边观看着少男少女们欢快舞蹈。这壮汉叫滕炎,脾气虽然有些急躁,却也是热心肠的人,陈玉成将他击败,反倒获得了这个汉子的敬意。

    趁着笙歌低垂之际,滕炎低声道:“陈兄弟,半个时辰之前,又有官差到了寨子,一共三个人,据说是来拉壮丁组建乡团。”

    陈玉成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很快镇定下来,问道:“土司和乡老是什么态度?”

    滕炎道:“土司倒是并没有出面,乡老亲自将他们迎入寨子,现在还在商议。”

    陈玉成顿时感到问题严重了,不管草苗人是否厌恶官府,一旦官府给予他们足够的利益和好处,恐怕时刻有与学生军为敌的危险。不但自己陷入死地,整个奇袭的计划也将泡汤。

    滕炎趁陈玉成失神的功夫,继续道:“我不愿意加入乡团,为这些够汉人官府卖命,陈兄弟有没有办法?”

    陈玉成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然,低声道:“是否给满人做奴才,这是你们草苗的人事,我又能如何?”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却是翻江倒海,这件事必须阻止,只是该怎么阻止呢?

    诱之以利吗?这绝对行不通,官府能许诺的,学生军许诺不出。

    只能选择冒险了。陈玉成打定主意,他现在不能确认的是,草苗人是否将自己和学生军的事告知给了那几个官差。不过暂时他还是安全的,否则自己早已成了阶下囚。

    那么草苗人为什么向官差隐瞒了自己的事,可以猜测的是,草苗人暂时不会出卖自己,或许他们还在权衡利弊,在考虑得失。又有可能是产生了分歧,一时不能下定决心。

    陈玉成不断的思考着,有一搭没一搭与滕炎闲谈,突然道:“滕炎兄弟,我可以信任你吗?”

    滕炎愕然,沉默了片刻:“陈兄弟有什么吩咐吗?只要不会伤害我的族人,我尽力帮你办成。”

    陈玉成不知自己是否应该相信整个草苗人,但是他明白,他已没有了任何选择。

    “不会伤害你的族人!”陈玉成道:“今天夜里,我要杀死那些官差。”

    滕炎惊道:“杀死他们?”

    陈玉成点头,他别无选择,杀死这些官差,才能促使草苗人与满清决裂,这个目的或许有些自私,陈玉成却不得不做。

    滕炎沉吟了很久,才道:“陈兄弟要我怎么做?”

    陈玉成道:“替我去传个口信到我的营地去,让他们潜伏几个人进寨子里来。”

    滕炎点了点头:“那些官差确实可恨,陈兄弟要杀便杀。只是这样做,是不是于我的族人有害。”

    陈玉成道:“只会对那些妄想给满人做奴才而求取富贵的人有害。”

    滕炎对官府早已心怀不满,前几个月官府来征敛山货时他便与一些山寨中的青壮打算抗拒官差,短暂的思索之后,滕炎重重点头:“我这就去。”说完,便起身趁着族人狂欢的机会溜了出去。

    笙歌不断,欢笑声此起彼伏的传入昏暗的吊脚楼里。

    乡老盘腿坐在蒲团上,脸上赔着笑,对那悠扬的歌舞省充耳不闻。坐在他对面的则是一个武官。

    武官悠悠然的喝了一口油茶,刚刚及口,便忍不住吐了出来,稀疏的眉毛一扬,愠怒道:“什么狗屁茶,呸呸呸……”

    武官身后头是两个兵丁,此时背着官长见他这副模样都冷峻不禁起来。

    乡老连忙告罪道:“这是敝族的土产,想必不入大人的口,大人千万担待着。”此刻的乡老显得颇有些谄媚,对这位官老爷,不得不放下身段。

    武官哼了一声,捏着唇边的小胡子,道:“下次老哥若是去武宣,我招待你正宗的好茶,这茶嘛……嘿嘿……腥膻味太重。”

    乡老陪笑道:“到了武宣只怕还要大人多多担待,到时候寨子里的壮丁都要编入大人的麾下,也要请大人照应着不是。”

    武官嘿嘿一笑,挥了挥手:“我算个什么东西?编练僮勇、苗勇那都是钦差颁布下来的行文,我只负责联络,至于编练的事轮不到老弟的头上,老哥愿意为朝廷效力,说不准朝廷一道恩旨下来老弟还要巴结着你呢。这年月,还得靠老哥这样的人才是。”他客气一番,话锋一转:“这寨子到底能凑齐多少青壮,剿灭长毛刻不容缓,老哥得加把劲啊。”

    乡老道:“三四百人应当不成问题。”

    武官摇头:“少了!得再用用心,无论如何也要凑足五百之数,你们苗人都是打猎的行家,能打猎就能杀人,当今的广西四处都是匪患,也是你们建功的时候。”

    武官心知有这乡老作保,这征募苗勇的事儿就成了一半,附近数百里地这个苗寨人丁最多,解决了他们,其余的苗寨也不成问题。

    想到回去之内能立即交差,顿时感觉如释重负,这一次他算是立了功,回去钦差行辕那里也能有个交待,说不准就是一份功名。

    乡老道:“敢问大人,这发匪到底是什么路数,据说集结了数万人,连武宣城都已占了。”

    武官撇撇嘴:“蟊贼罢了,不出数月就有着他们瞧得,别看他们现在跳的欢,到时候脑袋一个个挂在城门口上,看他们还敢造次吗?老哥,这样的事还是少打听的好。”

    乡老连连称是,心里却颇有些犹豫,其实说起来这乡老对这些官差早就厌恶透顶,只不过他活了一大把年纪,仍是分得清轻重的,大清朝立国数百年,岂是这些蟊贼所能撼动,这赌注还得压在官府身上。趁着现在出了乱匪,赶紧的捞点好处,若是再晚,只怕就要迟了。

    所以,不管寨子里多少人不满,乡老仍然鼎立让青壮们加入乡团,便是基于这个想法。

    武官兴致勃勃,乡老紧力巴结,二人一直聊到半夜,此时笙歌渐渐停了,许多苗人各自入睡,这座孤零零的吊脚楼仍然发出些许欢笑畅谈。

    只是两个随来的官差显得有点儿病怏怏的,昏昏欲睡的站着,却又不敢挪脚。

    窗外传来阵阵风声,骤然间,一阵咚咚的脚步传来,整个吊脚楼仿佛都颤抖起来。

    “怎么回事?”武官皱起了眉,这大半夜的突然传出这种响动,令他生出警觉。

    乡老亦感觉到惊诧,他在寨中有很高的声望,就算有人造访,也需在外禀告。怎么有人突然到来?

    “出去看看!”听不到乡老解释,武官更加不安,朝两个官差努努嘴。

    官差垂头丧气的应了一声:“喳!”行云流水一般的千礼还未结束,屋门便咚的一声撞开,六七个人影接踵而来,当先一人脸上一道猩红的刀疤,犹如夜中杀神从天而降,手中长刀划过一瞥惊鸿,顿时直贯一名官差后心,鲜血溅开。

    “杀!”这个声音在黑夜中骤然响起,六七人已纷纷抢入,刀锋如芒,在昏暗的油灯下寒意森森。

    不多时,另一个官差应声倒下,其余人将乡老和武官已逼至墙角。乡老一双眸子四处逡巡,最后定格在一个少年身上,大声道:“是你?”

    “是我,陈玉成!”陈玉成按刀而立,从同伴之中踏步而出:“实在抱歉,事关学生军存亡,不得不搅了乡老好事。”

    “是发匪……发匪……”武官终于发现了对方的身份,这六七个少年,最大的也不过十七八岁,一个个杀气腾腾,脑后的辫子早已绞了个干净,只披散着一头乱发。

    “不许叫!”王海洋凶神恶煞的低吼,脸部的扭曲牵动了脸颊的刀疤,更显森然。

    “我……卑职……小的……饶命啊!”武官喉骨滚动,期期艾艾的讨饶起来。

    陈玉成木然的望了武官一眼,向乡老道:“乡老能否随我到寨中走走?请吧。”他将长刀插回腰间,脸色已柔和下来。

    乡老此时反而镇定下来,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同情的望了武官一眼,随即随着陈玉成走了出去。在他的身后,传出一声绵长的凄吼,那讨饶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冷风肆无忌惮的乡老吹拂过来,乡老打了个冷战,也不知是耐不得这夜间的寒气,还是发自内心的恐慌。

    这时不少族人已经从四面八方赶来,许多人不知发生什么事,有人点起了火把,只看到两个人影从楼上徐步下来。其中一个是乡老,另一个则是陈玉成。

    陈玉成微微笑着朝乡老道:“是否请你的族人退到一边,我们也可安静的闲聊几句。”

    乡老立即猜到了陈玉成的用心,朝众人道:“你们回去休息吧,这里没有事。”

    众人满腹疑心的不愿散去,直到陈玉成与乡老气定神闲的走到寨中的另一端,他们这才放下心,各自散去。

    夜晚又安静下来,天空阴暗的可怕,间或有几声鸟啼虫鸣。陈玉成此时的表现已超出了一个少年的范畴,嘴角微微一扬道:“寨中死了三个官差,官府那边乡老打算如何交待?”

    乡老叹了口气,如何交待?这句话该问这个诡异的少年才是,人是他杀死的。只不过这个理由又有谁会相信?人都已经死了,还死在苗寨,官府早晚要追究,这杀官造反的罪名也一定是草苗寨来承担,事到如今,他纵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陈玉成站定,满怀歉意的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乡老想必能体谅我的苦衷。不杀这几个官差,我和我的部属都要困死在这里。”

    乡老苦笑道:“现在说这些话又有什么用处,我早就知道,你们这些汉人都是狡诈之徒。”

    陈玉成并没有反驳,他认为自己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可是在内心里,他却并不愿意采取这样的手段。

    乡老道:“我倒是想问,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你可有补救的办法?”

    “没有!”陈玉成徐徐道:“杀官造反,想必很快官府就有定论,届时定然上山围剿你的族人,贵族的战士就算再精壮,能否抵挡吗?”

    乡老阴郁的摇头。

    “那么就举寨随我们走吧,做不成奴才,不妨挺起胸膛做一回堂堂正正的人。”

    乡老苦笑道:“事到如今,只怕我和我的族人欲做奴才也不可得了,你可害苦了我们。”

    乡老此刻仿佛一夜之间衰老了十岁,显得老态龙钟起来,他看破了太多的事情,心知这对于草苗寨来说无疑是一条不归路。只是他还有什么选择呢?纵然心有不甘,也只能接受这个安排。

    “从今往后,草苗寨只能托付将军了。”

    陈玉成道:“我陈玉成只要一息尚存,绝不辜负乡老。”

    乡老摇摇头,转身消失在夜幕之中。

    曙光自黎明的夜雾中绽露出来,洒落在静谧的苗寨,一个个草苗人背上了行囊,满是依依不舍的望着一座座吊脚楼入神。

    “时间到了。”陈玉成朝乡老道。

    乡老的眼角已经湿润,事到如今,他和他的族人已经无路可走,微颤颤的点了点头,向身后的滕炎道:“放火吧。”

    数千苗人顿时引起了骚动,有人低声饮泣,令陈玉成有些发酸,火苗窜了起来,开始噼啪的燃烧,瞬时间,一座浇了桐油的吊脚楼陷入火海之中。

    陈玉成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所做所为到底是对是错,他的心中,突然隐隐认同了乡老,为了保住一族的安定,就是做奴才似乎也未尝不可。谁也不能强求所有人都义无反顾,有勇气就会有懦弱,而自己,却硬生生的将他们裹挟起来。

    他回过身,望着草苗人,高声大喊道:“从今日起,我们将同生共死、共度时艰,我陈玉成在此立誓,只要我还在,只要学生军还在,就不会辜负你们。现在…擦干眼泪,下山,去上桥!”

    队伍开始骚动,学生军打头,随后是苗寨中五六百名青壮,之后则是妇孺,队伍走的很慢,却很安静,阴郁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谁也不知今天之后会遭遇什么。

    陈玉成向乡老道:“拿下上桥,我们便可以立即与洪先生的大军会合,到了那个时候,所有的妇孺全部会编入女营,他们就安全了,乡老宽心吧。”

    乡老无可奈何的道:“请将军叫我滕宽吧,我已不再是乡老了。”

    二人默然的尾随着后队亦步亦趋,滕宽道:“拿下上桥,将军可有把握吗?”

    陈玉成撇撇嘴:“有没有把握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努力的去完成。”

    乡老微微一笑,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活到他这种岁数的人,从不会相信而能和鼓舞人心的言辞,陈玉成说再说,倒不如他打一个漂亮仗实在。

    钦差辕门这边,向荣尾随出击,连日往上桥这边递了几个捷报,今日是剿匪若干,明日又是若干,虽没有大捷,却也一切顺利。发匪落荒而逃,据称是风声鹤唳,屡战屡败。

    这些报捷的扎子一下成了钦差行辕的定心丸,顿时,阴郁的气氛一扫而空,李星沅那不易近人的脸上也总算展露出点儿笑意。

    江南那边麻雀牌盛行,各位大人闲空无事,总借此为消遣之计。有了六个人,不论谁来凑上两个,便成两局。他们的麻雀,除掉上衙门办公事,是整日整夜打的。

    李星沅在两江任总督时,便染上了这个习气,前些日子出了匪患,李星沅一门心思放在剿匪上,连续一个月都是夙夜难眠,忧惧不堪。如今好不容易局势缓和,李星沅也来了兴趣,再加上广西巡抚周天爵投其所好,便叫了几个道员陪着这位钦差大人玩雀儿牌。

    上桥只是一座小镇,原来留驻着大军,李星沅的行辕便在营中,颇有些同甘共苦的意思。而如今大军开拔,只留下一支军马拱卫。因此,李星沅便捡了个富户的宅子住下,这是上桥上桥最大的公馆,饮食一切,无一不便。

    李星沅打雀牌是出了名的,连着京城的各衙门都都知道,入京述职的时候,三天两头的拜贴里不是请他赴宴喝酒,多是打雀儿牌的。有广西几个官员作陪,李星沅精神奕奕的打了个通宵,他手气不坏,再加上陪桌的都有点儿巴结的意思,这一夜已赢了不少彩头,一夜过去仍显得兴致勃勃。

    与李星沅对桌的是周天爵,这位周大人倒是没有什么喜好。有些事情不能烦心,生平最相信的是“养气修道”,每日总得打坐三点钟,这三点钟里头,无论谁来是不见的。空了下来,签押房后面有一间黑房,供着吕洞宾,设着乩坛,遇有疑难的事,他就要扶鸾。等到坛上判断下来,他一定要依着仙人所指示的去办。倘若没有要紧事情,他一天也要到坛好几次,与仙人谈诗为乐。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如此,倒也乐此不疲。所以对广西省,他也以无为治理,所属的官员们见他如此,也乐得逍遥自在。横竖照例公事不错,余下工夫,不是要钱便是玩女人,乐得自便私图,能够顾全大局的有几个?

    只不过有一个人横竖看不惯周天爵,就是广西提督向荣,向荣早已察觉出一点儿苗头,感觉大事不妙,因此几次提醒,周天爵竟不以为意。广西省里文武失和的祸根也就此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