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二章:杀

目录:灭清| 作者:楼主大大| 类别:玄幻魔法

    陈玉成笑了笑,只是这笑容在张超眼中,却是有些恐怖。

    陈玉成道:“如果乡绅不能置于何地,那么就消灭乡绅好了。”

    “啊……”张超顿时颓然,道:“天下士绅何止十万,你杀的完?”

    陈玉成道:“消灭并不只是杀,对恶贯满盈的,自然要杀。可是对像你这样的,采取的是诛心。”

    “诛心?”

    陈玉成道:“所谓士绅,无非是拥有土地而已,一旦失去了土地,自然而然的就和普通人无异了。”

    张超冷笑:“说的倒是轻巧,士绅管民,这是数千年的规矩,消灭了他们,有谁来做你们的臣子,让那些大字不识的乡民,又让谁来替你们维护乡里?没有他们,就没有朝廷。你们要造反,自然不需要士绅,可是得了天下,却非他们不可。马上取天下尚可,可要治天下却难了。”

    陈玉成晒然一笑,张超说的一点都没有错,若他只是这个时代的人,只怕也只能抱张亮的想法,毕竟一百年后这个士绅体系才被彻底的破坏。至今为止,这片古老的大陆仍然遵循着这个铁律。

    “你说的没有错,可是士绅为什么占有政治权利?无非就是垄断了文化而已。如果天下人人人都识字,人人都能书写,那么人人都能是臣子。没有了你们,我们可以建立更基层的组织,建立村、乡政府来管理,你们的这一套已经过时了。”

    张超讶然,期期艾艾的道:“人人都识字?这……断不可能,恒古未有,滑天下之大稽。”

    人人识字确实不可能,至少在当下,张超是绝不相信的。理由很简单,要人人读书——难,读书需要笔墨,需要书籍,而现在的活字印刷远远达不到这个要求。

    陈玉成却相信,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他笑了笑:“若是不信,张先生大可随意从我们学生军从挑选出一个人,看看他识字不识字。”

    张超笑道:“当兵要识字做什么?”

    陈玉成道:“你能识字,别人为什么不能识字,做官要识字,当兵就不需要识字,你自诩读的是圣贤书,能明白道理。可是为什么别人就不该明白道理?”

    张超一时无语,只是觉得陈玉成狡辩,可是却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陈玉成道:“你要走就走,我不会拦你,但愿你走了之后,不要再给清妖卖命了。”

    见陈玉成有走的意思,张超连忙道:“你们要反朝廷,为什么要反?”

    陈玉成只好道:“为什么不反?莫非人没有了活路,还要高呼吾皇万岁吗?”

    张超更是无语了。

    其实两个人根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张超的想法,倒是有点儿何不食肉糜的味道,因为他永远体会不到那些碳工、佃户的艰辛,他所见到的人都是文质彬彬,绫罗绸缎,至不济,也是衣冠楚楚。

    张超道:“我回不去了,就算将军放我走,我也不想回去。”

    “这是为什么?”

    张超道:“我无脸见家乡父老,更何况,我对朝廷已经死心了。我想留下来。”

    “留下来?”陈玉成一时倒是愣了,他想不到这个县令,竟甘愿的留下来,就在刚才,他还不同意他的说法呢。

    张超苦笑道:“我只是随着你们走,并不会妨碍你们,我想看看,你们为什么能够以一当十,为什么朝廷的军马遇见你们总是一触即溃。”

    陈玉成想了想,点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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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国藩带领从长沙组建来的一千湘勇来到兴安,来至钦差衙门,奕䜣在大开的中门外带领诸班官员将校大张旗鼓,迎接曾国藩一行的到来。对这个曾国藩,奕䜣没有多少印象,可曾国藩毕竟以一文员侍郎之身份,开始了军伍生涯。这对于愁眉不展的奕䜣来说,不啻于是帮了大忙。

    朝廷虽然准许各地建立团练,可是各地的团练规模仍然处在雏形阶段,暂时还没有战斗力。唯有这位曾国藩,在湖南却拥有极高的威望,竟是一呼百应,响应者如潮。

    这足以说明此人可以依仗,兴安的后方就是湖南,湖南需要一个德高望重之人来支持广西的剿匪。

    在欢迎曾国藩的宴会上,奕䜣握着曾国藩的双手说:“今后保境安民的一切,都拜曾侍郎,仗大才经纬。曾侍郎对朝廷的忠贞,天下叹服。望曾侍郎与我同心协力,使西南之土早得安宁!”

    曾国藩甚为感动,连忙道:“王爷言过,国藩愿听王爷驱使。”

    奕䜣大笑,手指着胡林翼以及胡林翼推荐的彭玉麟道:“有诸贤襄助,何愁发匪不平。”

    奕䜣又问:“眼下时局艰难,国藩以为该当如何灭贼。”

    曾国藩笑道:“杀!”

    奕䜣顿时愕然:“杀?”

    曾国藩道:“凡与发匪勾结者,杀!凡有结党者,杀!凡家中有发匪者,杀!凡收留发匪者,杀!宁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王爷可创办招集“审案局”委员及团丁,下令对地方不良分子一律处以重典,不论是盗贼、土匪、游勇,捉一个杀一个,谁捉一个,赏银5两。为了杀一儆百,还可命人制作一批木笼,类于囚车,把拿获的土匪枷于木笼游街。游罢街也不取出,直至游死、饿死为止。”

    谁都不曾想到,曾国藩这样的正途之身竟是满口戾气,连奕䜣都不知该怎么说了。胡林翼道:“曾部堂,若一味杀戮,只会激起更多民变。剿抚并用方能成功。”

    曾国藩望了胡林翼一眼:“敢问台甫。”

    胡林翼自报家门。胡林翼此前也不过是个府台,与曾国藩这样的二品大员比起来自然差的太多。曾国藩笑了笑:“杀千人万人,以儆效尤,这才是剿贼,若是招抚,几时招的尽?招了又反,反了又招,前明倒是这样对付流寇的,结果如何?闯贼被前明招抚了数次,最后还不是反了?广西这些乱民,不知圣人教化,朝廷越是对他们纵容,只会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

    胡林翼便不不说话了,不是他认可曾国藩的观点,而是觉得自己的分量比起曾国藩低了太多。

    奕䜣见二人起了争持,遂不可置否的大笑道:“好,来来来,咱们先吃酒,至于剿贼之事,现在也不急。”

    宴毕,曾国藩带兵在城外驻扎,他心知自己方才的言论却有失当之处,这种话大胆去做即可,可是却万万不能说,做成功了就是英雄,只要能剿贼,就是杀个血流成河也无人说什么。可是这些话说出来,难免千夫所指。

    因此接下来的日子,他一心便放在练勇上,曾国藩对绿营军的认识是深刻的,它的将骄兵惰已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要对付发匪,仅靠八旗与绿营军是无法应付局面的。用他的话说是,“居今之世,用今之兵,虽诸葛复起未必能灭此贼”,所以,他这次编练军队,是要训练出一支不同于八旗与绿营的新军。

    八旗、绿营是国家的正规部队,在曾国藩眼里都彻底了,但地方的团练根本无法去前线与太平军作战,这时候天下练勇的人多,可是真正能用的却少之又少。

    到底要练出什么样的军队来,实际上,他心里并无成算。一方面客观上逼着这么去做,在长沙时他并没有要独立练一支军队的思想,但是当居人之署,用人之兵,而现在,他倒是有一点练成一支他“自己”的军队的意思。

    他认为,要练成这么一支军队,首先要改变过去的“兵为国有”而为“兵为将有”。绿营兵是“吃粮当兵”,当兵为吃粮,父子相继,以兵为业。曾国藩想从根本上改变这种局面,要“赤地立新”、“扫除陈迹”。

    为改变许多绿营的弊病,他的湘勇军官都由读书人来充当,对其思想有严格要求,即:一会治军、二不怕死、三不急名利、四要能吃苦。要公、明、勤,有忠义血性。要坚持政治标准第一,不论出身高低贵贱,文化出身高更好,低一些只要会带兵,“有忠义血性”即可。

    湘军的士兵挑选条件:不收绿营兵,不要集镇码头上的油滑之人,不要衙门当差的滑吏,最好是山村朴实的农民。要求忠恳、质朴、身体健壮。

    曾国藩为湘勇规定的饷章与绿营军相差极大。他认为良将精兵是国家的命脉所寄,训练经费与军队的待遇都应优厚。

    只不过朝廷并不发饷,让他很是为难,一方面,他写信给家中的九弟曾国荃,令他四处挪借银两,以防止断饷。另一方面,他写信给好友江忠源,请他带兵一同来桂。

    江忠源这个人很不简单,是曾国藩最看重的一个人,此人早年中举人,也是湖南最早建立团练的人。

    江忠源出身的家庭无可挑剔,是一个书香门第。父亲江上景是秀才,隐居教学,清贫度日。江忠源秉承父志,攻读诗书,少年时即能写一手好文章。虽然他不好八股,爱读对考试无助的实用书籍,却仍然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十五岁便考中了秀才。

    这个秀才不是中规中矩的斯文种,而是一个问题少年。他生就一副好身板,面目英俊,性格开朗,乐于交际。由于交游不慎,跟一帮赌徒混在一起,赌瘾深重。赌瘾越大,赌运越差,老是输得脱下衣服去质押,得了钱又回到赌场。偶尔赢钱,便去青楼。那些守法执礼的书生,对他侧目而视,不敢与他为伍。江忠源并不在意,由着性子在社会上玩耍,一直混到二十五岁,他因贵人相助,考中举人,才走上了大运。

    江忠源中举之后,很快就要进京参加会试,这件事使他非常为难。他混迹于社会,讲的是哥们儿义气,忧人之忧,急人所急。可是他自己手头拮据时,却常常过不了门槛。第一次进京赶考就没有盘缠,只得空手而去。父亲江上景送他上路,回家时两眼含泪,担心这个新宁罕见的举人饿死在路上。江忠源偏偏筹到了旅费。筹措的办法,肯定非偷非抢,最大的可能,就是进了赌场,赢了一把。有些受惠于他的人,在他急需用钱时帮了他,也非没有可能。

    江忠源虽有些许盘缠,进京时仍是一副落魄相。加上会试落第,心中落寞惆怅。

    这个落拓的考生,只有在赌场和青楼,才能暂时忘却烦恼。可是寄存烦恼的地方,都是销金之所。江举人的钱袋很快就空了。

    更令他伤心的是,京城的秀才们,都不屑于跟他交往。一名公车,行为不检点,自然有人说他的坏话,令大家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也有一两人并不人云亦云。欧阳兆熊认为此人今后必有建树。另有一个在京城当侍御的黎樾乔,第一次看见江忠源,便说此人是个勇士,必死于战场。

    这个预言在当时看来有些离谱,有几分相术士故弄玄虚的意味。品头论足是读书人的爱好,说出来的话多半不着边际。道光十八年天下太平已久,江忠源是公车而非武将,又怎么会在不打仗的年代死于战场?

    何况死于战场也不是什么好前程,所以江忠源仍然是个问题人物。此人豪爽直率,落拓不羁,有侠士风骨,捐躯之勇,由此令人联想到沙场猛将,如此而已。除此以外,他的价值无人欣赏,他的前程无人看好。

    道光二十四年,他的生活圈子里出现了一个救世主式的人物。湘乡人曾国藩使劲拉了他一把。

    曾国藩是个京官,在京城湖南人的圈子里影响很大,接触面较广。他耳边早就有人说三道四:新宁来的那个江某又赌又嫖,千万不要理睬他。

    曾国藩和黎樾乔交往颇深。也许是黎樾乔的话引起了他对江忠源的注意。这一年江忠源因为打算参加会试而留居京城,跟随郭嵩焘来求见曾国藩。江忠源打量眼前的这位京官,只见他身长约五尺,精神奕奕;体格雄伟,身材匀称;方肩阔胸,头大方正,额头高阔;一对小三角眼,有棱有角,眸子榛色,目光平如直线,极为锐利;嘴宽唇薄,表明内心的信心和决断。

    江忠源对此人肃然起敬,但他从不谨小慎微,并不拘束,宾主谈话非常活跃。两人居然没有切磋学问,尽聊一些市井琐事,不时开怀大笑。江忠源毫无掩饰,胸襟坦荡,侠气酣畅。曾国藩跟他竟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分别时,目送他出门,回头对郭嵩焘说:“京师求如此人才不可得。此人他日当办大事,必立功名于天下,然当以节义死。”

    郭嵩焘一愣,问道:“涤兄如何知道?”

    “凡人言行,如青天白日,毫无文饰者,必成大器。”曾国藩回答。

    江忠源的直率,也许正是曾国藩自己所缺乏的品质。人生的各种乐子,对年轻人诱惑最大。面对女人、美食和玩乐,此时的曾国藩心中也是波澜起伏,但他非但不敢放浪形骸,还要在内心做剧烈的挣扎,又到日记中拷问自己的品性。他看到江忠源能够心口如一,爱饮嗜赌,垂涎美色,并不藏掖,于是钦佩油然而生,非但能够包容,还向别人推荐。

    曾国藩对江忠源的评价与黎樾乔的预言异曲同工,这把江忠源拔高了许多。黎樾乔和曾国藩都不是信口开河的人,尽管听者不敢苟同,却在吃惊之余有几分羡慕,不知江忠源为何入了曾大人的法眼。

    在江忠源花完了银子的时候,曾国藩曾将他收留于自己的宅邸,劝他回家,并答应为他提供旅费。可是江忠源忽然不辞而行,曾国藩发现以后,连忙追赶上去。

    追到长辛店,见江忠源正在用午膳,曾国藩安慰道:“以你的才干,何愁怀才不遇?但有父母在堂,还是回去吧,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说罢,拿出一百两银子送给他。曾国藩回家后,门客问他去了哪里,曾国藩回答:“去追江岷樵,为他饯行。”

    门客问道:“此人究竟有何长处,值得涤公如此费心?”

    曾国藩说:“岷樵必以忠节闻名天下,诸君都比不上他,以后诸位就知道了。”

    江忠源能够打动曾国藩,也许不只是靠着几句言谈。他在下第南回时,三次为友人负灵柩归葬,为人所难为。这个新宁人历来视钱财为身外之物,哪怕典当衣物,徒步当车,也要将朋友的灵柩送回家。

    进京赶考的公车,可谓含辛茹苦的北漂一族,许多人命运不济,为前程而做的赌博,往往是用性命来下注。江忠源的同年生中,有三位客死京师。

    陕西学子邹兴如,祖籍湖南新化,算得上江忠源的老乡。此人温文尔雅,身体羸弱,江忠源对他十分照顾。邹兴如病倒在客栈,咳嗽咯血。穷书生没有仆从,无人照顾。江忠源把被子搬到他的房间,和他同住,为他寻医问药,进行特级护理。但他无力回天,几个月后,邹兴如病故。江忠源买来棺木,收敛邹兴如,嘱咐他的族人将遗体送归陕西。

    湘乡学子邓鹤龄当过江忠源的老师,因病咯血,奄奄一息。江忠源护送邓老师南归。病人在路途中去世,江忠源又为他买棺木收敛,将灵柩送回湘乡。

    江忠源再度进京时,同年生曾如鑨在京师故世,江忠源又将遗体送回他的故里武冈。

    江忠源行程万里,将朋友的灵柩送回原籍,误了考期,在所不惜。如此的古道热肠,也许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的急公好义声震京师,不仅在湖南人中传为美谈,外省人士也以结识他为荣幸。瑕不掩瑜,他那些放纵的行为,不但没有损害他的声望,反而令人从中觉出他的豪爽。

    江忠源在京师客居八年,赢得的美誉,不下于注重修身养性的曾国藩。他们被誉为当时操节最佳的两个湖南人。他们助人为乐,在官员和学者中有口皆碑。传闻说,京城里只要死了人,曾国藩必送挽联,江忠源必会帮忙买棺材。

    曾国藩既居于京官之尊位,又以自我修养见长,就萌发了一个念头,想给江忠源做思想品德的导师,要求他阅读先儒的语录,用以约束自己的言行,狠斗私心一闪念,痛击邪念一抬头。早请示,晚汇报,努力改造世界观。

    江忠源诚恳接受曾国藩的劝诫,开始与郭嵩焘、冯卓怀这些正人君子交往,折节读书。除了端正品行,他还钻研实用科学,仍然不屑于八股章句。

    戒赌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好赌几乎是发自人的天性,阉割本能,要下极大的决心。江忠源每次经过路边的赌摊,或者听到赌场内吆五喝六,都会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流连忘返。但他还是忍住了,不再参与。偶然到友人家,还没进门,听见里面有打牌的声音,便依依不舍地离去。

    不过江忠源毕竟是江忠源,赌博虽是戒了,小姐还是照找不误。

    此后,江忠源丁忧回乡,恰逢新宁会党打起了反清的义旗,他回到家乡,立刻联络乡绅举办团练,每到月初将各村丁壮集齐,灌输忠孝礼义,教其兵法技勇。在此之后,江忠源率团丁200人配合官军“进剿”。起义军转走广西全州梅溪口,大埠头一带,江忠源用团丁据守要隘,切断起义军的供应,并向当局建议实行湘桂“会剿”。起义军被迫退回新宁,江忠源设问策反,杀害了雷再浩,镇压了这次起义。从此,他在乡里博得了知兵的声名,清廷赏他戴蓝翎,并升任浙江秀水知县。

    如今太平天国起义,江忠源也没有闲着,在湖南亦是召集了一支军马,磨刀霍霍。

    只不过他与曾国藩不同,曾国藩毕竟是朝廷认可的团练帮办大臣,而他却并没有获得这个殊荣,因而只算是小打小闹。

    曾国藩请他来,便是希望将此人收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在广西大干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