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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四脂四壶| 作者:潘小纯| 类别:历史军事

    走进放古董的房间,川次郎感到有水滴正从自己头发上掉下来,他用手指碰了碰水滴,放在鼻子下闻,没味,不是酒味,要有味,也是糖味,因为川次郎口中正在嚼着日本糖。大先生打开一只盒子,取出所谓张择端的画作,笑嘻嘻对川次郎说,就是这幅画,作画者为宋朝画家张……一个“张”字没念完,念到半途,川次郎的手就出来阻断,他口中带着浓浓的糖味,对大先生说,你怎么这样顽固呢?还要把张择端的“另一幅画”拿给我看,张择端只画了一幅画,从没有画过别的画。后来川次郎想想不对,这么说,也太武断了,没人会信,所以他改口说,传世的只有一幅。但没用,等川次郎说完,大先生已经把画作展开,没地方展开画,大先生靠着墙,在墙面上展开了此画。川次郎不由自主朝被大先生紧贴在墙面展开的这幅画望去,这一望,使川次郎大吃一惊,这幅东西,不论从画面布局、笔触、画的气息,还是从画的纸张来看,无疑是一幅宋代古画。这时的川次郎像多日未进食的一头丛林野兽,以极快的速度扑向大先生背后,到了背后,便让大先生放手,由他来拿这幅画。大先生提醒说,你手上有没有水?没有,川次郎说,并举手给大先生看。大先生又说,有没有粘着日本糖?川次郎闻闻手上气味,说,没有,他又伸手让大先生闻。大先生慢慢让川次郎接过画去。川次郎继续沿用大先生的方法,将画靠在墙面上,然后仔细看起画来。大先生一点不敢作声,他怕打扰川次郎看画。川次郎看了好长一会儿,也是一句话不说,最后川次郎转身,伸给大先生一只手。大先生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川次郎又将身子转回去,继续看画,但他伸向大先生的手仍然伸着,只是手被伸在了自己背后。大先生凑到川次郎旁边,问,教授,你伸手是什么意思?大先生,川次郎突然大声说,大先生,放大镜,给我放大镜呵。给我放大镜呵。后面一句是回声。主要是酒后失言,主要是嗓门特别大,主要是川次郎见到了真正的宋代古画,主要是要大先生快把放大镜给他。主要是这一句话:给我放大镜呵。大先生找来放大镜,递给川次郎。川次郎拿了放大镜,去画上看,说,有没有放大倍数更高的放大镜了?大先生说,我去拿。来了。川次郎拿着新弄来的放大镜,对画作几处重要的地方看着。川次郎观察完毕,不说话,坐回到椅子里去。房间里现在只有一把椅子,看守先搬来了一只椅子,他出门到别的房间里去搬第二只椅子。大先生站在旁边等川次郎说话。川次郎心情有点沉闷,他想了一会儿,在想的时候,他的几根手指在微微颤抖,不愿意呵,川次郎想,一旦认了这幅画的作者是张择端,那么以前关于张择端的看法就是错误的,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正在颤抖,低头看,川次郎觉着自己的手指正在一边颤抖,一边缩短各自的长度,手指为什么会出现此种现象?虽然这肯定是一种并不真实的虚假现象,但还是要问,但还是要低头去偷看自己的那几根手指,但还是要问,为什么?为什么?心里虚哪。川次郎见看守端着椅子进来,心头突然一震,他收回放在腿上的两只手,全身开始动起来,全身开始动起来,是宋代的,是宋代的,川次郎大声说。勇气,勇气,这么说,这么下结论,是需要勇气的。川次郎正在激动,大先生却在心里骂道,这个小日本,这个日本鬼子,画是我们中国的画,跟你有多大关系?不,可能会有些关系的,这个小日本会不会问我讨要这幅画?大先生开始紧张起来。川次郎离开坐椅,走到大先生面前,顿了顿,说,画是宋代的,这点没问题,但是不是张择端所画,这还要研究。大先生无法抑制自己的激动情绪,说,你这不等于是白说吗?稀奇就稀奇在是张择端所画这事上,若是不能确定为张择端所画,光是普通宋人所画,这就不能说好了。能说的,怎么不能说呢?川次郎有点看不起大先生,一口咬定这画是张择端所作,这跟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有什么两样?他侧目看着大先生,想找个词出来讽刺他。大先生收起画,又拿出一件玛瑙制品给川次郎看。看了,没说什么,川次郎没对玛瑙制品发表看法,他就是不说,在画的问题没解决以前,川次郎不愿太多说话。大先生把金棒取出来,给川次郎过目。川次郎用手一推,说,这件东西看过了,是辽代的。铁函,对,还有铁函,大先生让看守去隔壁房间,把铁函抱了来。这次川次郎用心瞧一会儿,说,明代的某些铁函,做得比宋代的要精致,东西的体形也大,这只铁函也算可以,不错,一件是画,一件是棺材,一件就是这只铁函,这三件东西都不错,不过,大先生,这墓主人也可能不是你说的那种情况。我说什么了?大先生问。川次郎说,爱你们的国家。我没说墓主人爱我们的国家,大先生收好金棒,慢慢走到川次郎身边,说。川次郎眯起眼睛,望着大先生呆板的脸庞,说,你说过的,你说宋代人……不,是说南宋人爱国。大先生想,我没跟这个小日本说过这话呵,他是怎么知道的?川次郎见大先生不回答,沉默了一会儿,就唱起歌来了,又是那首中国歌:太阳出来照四方,**的思想闪金光,太阳照得人身暖哎,**思想的光辉照得咱心里亮,照得咱心里亮。这次唱得很清楚,大先生也听得清楚,小日本的口音很准,是“**”,不是“主席”,这次唱得全了。川次郎等自己把歌唱完,对大先生说,你们在日本侵略者面前要保持团结,**好像是一个人,是一个有本事的中国人。你怎么知道的?大先生瞪大眼睛,问川次郎。从歌词中了解到的,你听:**的思想闪金光,川次郎说,你听:**思想的光辉照得咱心里亮。大先生从来没听人说起过这事儿,他说,教授,你这歌的歌词准确吗?准确,川次郎显得很兴奋,许多中国学生都会唱,他们都说**正领着全中国人民抗击日本人。大先生说,我怎么不知道?在李唐城里,有几个人知道这事的?可是有些人却跟我说过,说是有一个姓蒋的人在领导抗战。川次郎闻言,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他骂道,狗屁,那个姓蒋的家伙没等日本人来,就慌里慌张跑到四川去了,你们中国人说他躲到峨嵋山上去了,姓蒋的上了山了。大先生哈哈哈大笑,说,川次郎教授,你真是个中国通,这些事我都不知道,你倒全清楚,“姓蒋的上了山了”,这句话说得多好,充满了中国味,地道。川次郎说,我的日本朋友都这样说。川次郎说了几句话,又想到了宋代古画,他的表情变了,头低下,隔了一会儿,抬起头,表情苦恼地说,大先生,你干吗把这幅古画给我看呢?现在让我犯了大难了,说它是宋人张择端所作之画,那么以前形成的观点将被推翻,不承认它,可这幅东西确实是像张择端的笔迹,大先生,你不把这幅画拿出来就好了,现在只能说,这幅画来自宋代,或者说,来自南宋。川次郎又说,爱国。大先生想,是不是张择端,恐怕要请博物馆的专家来鉴定了。大先生也说,爱国。墓主人是谁?川次郎说,墓主人没在坟墓里留下什么东西,用来说明自己的身份吗?没有,肯定没有,大先生说。再去看铁函,看在铁函外壳上有没有留下文字,川次郎说。铁函又被拿来。川次郎看铁函,看铁函外壳上的莲花图案。川次郎说,墓主人一生信佛。大先生知道这事儿,所以只是点头。川次郎的手往身后伸。大先生这次明白了,找放大镜,找到后,递给川次郎。川次郎提着放大镜,看莲花图案。这几朵莲花的雕刻水平不如明代铁函上莲花的雕刻水平,川次郎放下放大镜,说,我以前见过明代的铁函,明代人制作这类东西的技术比较高,他突然又说,大先生,你信不信,墓主人只信佛,不爱国,至于为什么要把棺木制成汉棺样式,这恐怕只是当时这儿一带居民墓葬的风俗。大先生也围着铁函看了几圈,大先生现在看清楚了,铁函的雕刻确实不算精细,不光如此,铁函的铁质也不精,是粗铁,不是精铁,大先生说,教授,你说得没错,我请你来,我请你来……川次郎说,大先生请我来,我自然要来,只是那幅画的作者没能弄清楚,张择端,张择端,你也太厉害了,是你画的,就跟我们说一声,不是的,也说一声。大先生还是认为那幅画就是张择端的作品。差不多了,大先生和川次郎走出房间,走出库房。大先生见看守把库房大门关上,回转身,对川次郎说,我们的彩主儿说了,等她去世,要用那口宋棺装殓她的尸体……川次郎没让大先生说下去,就大声说,她这不是在胡闹吗?让她这样胡闹,还不如把宋棺卖给我。来了,来了,大先生最怕的就是这个,不过还有彩主儿,还有彩主儿,大先生对川次郎说,我是没有问题,但彩主儿不会同意的,彩主儿已经决定了,谁也不能改变。川次郎跟着大先生来到吉府门口,在离开前,他说,对于那幅画的鉴定,我抽空去找一找博物馆的文博专家,让他们来看看,若真是张择端的手笔,画的价值就不得了了。大先生说,不是张择端,会是谁?是无名氏,川次郎说,是无名氏画了那画。大先生想着,他真不情愿是这个结果,于是便说,看落款是张择端。川次郎说,画上有落款吗?有也不准,画上有落款吗?有了“张择端”的落款,肯定就不是张择端所作的画了,是无名氏的仿作。大先生被川次郎说得脑子糊涂,他站在大门口不走,脚下不走,脑子却在拚命,大先生在自己的脑子中奋力抗争,不听小日本的,不听小日本的,可不听不成呵,这个小日本说得是有道理的,有落款反而是别人仿的,有落款吗?大先生自问,有落款吗?大先生望着川次郎,望着望着,大先生感到自己是越来越糊涂了。川次郎乘着大先生神志不清,头也不回,溜出了吉府。大先生还在迷茫,看守从后面跑过来,他没等气喘停,就说,大先生,房里的出土瓷器没给日本教授过目,忘了。大先生被看守这几句话轰醒了,是呵,一件是宋代龙泉窑瓷器,一件是南宋官窑瓷器,但大错没有,瓷器自己还是能看得准的。看守说,要不我去把日本教授追回来?不用了,大先生说话很慢,保持一个慢速度,可以尽快让自己从文物鉴定的劳累中解脱出来,不用了,说得再慢点,不用了,他是日本人,他的意见只能听听,中国的东西还要由我们自己来把握。看守明白了,他走回库房,多余,多余,看守边走边在心里说。其实川次郎心里也不平静,他知道今天看到的几件出土文物都是好东西,特别是那幅画,是宋画呵,我的天哪,川次郎一边想,一边跌跌撞撞爬上一辆马车,回自己的住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