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飞虎布满血丝的虎目缓缓地从所有兄弟的面上扫过，他可以看见兄弟们脸上的犹豫和惧意。特别是经过今日一战的兄弟，脸上更露惊悚之色，不敢与他对视。日军的强大，己方伤亡的惨重，就像魔咒一样笼罩在他们的心头。如果没有暖和的春风吹拂，如果不能重新树立起自信心，他们心里的阴霾会伴随他们终生。
梁飞虎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患有“恐日症”。
师爷接着说：“大佬，在武器装备落后的情况下，我们今日一战击毙鬼子15人，而我方只阵亡8人，已经打出了我们飞虎帮的威风，挣足了面子，也已经为阵亡的兄弟报了仇。以后，只要鬼子不惹咱们，咱们也不犯不着惹鬼子。”
“大佬，师爷说的正确，鬼子的伤亡比我们大，我们已经为兄弟报了仇。大佬，鸡蛋不能硬碰石头呀。师爷说得对，只要鬼子不来惹咱们，咱们也犯不着去招惹鬼子。”岳龙说得温言细语，娘娘腔十足，但话中有理。
师爷与岳龙的说法有点自欺欺人，15个鬼子大部分是邓晓龙击毙的，若邓晓龙不是及时援助，梁飞虎他们可能会全军覆没。
梁飞虎拍着桌子，扯开嗓门说：“二佬，你的意见呢？”
岳豹捧起一碗酒，一口气喝下去，摸着下巴的粗如牛毛的短须说：“大佬，我岳豹永远跟着你，你要做什么我做什么。但是……”
“但是什么？”梁飞虎不耐烦地问。
岳豹傻笑两声，搔搔后脑勺说：“但是师爷和三佬说得有理，我们这些江湖中人只想混口饭吃，不应该掺和进战争中去。”
见兄弟们都不支持自己的观点，梁飞虎叹口气，问：“三佬，伤亡兄弟的后事处理得怎样？”
岳龙阴声细气地说：“阵亡的兄弟除了咸湿佬，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我已经让马骝仔拿二十几块大洋，送到咸湿佬旧横石老家的双亲手中。”
梁飞虎突然扭头问扭计师爷一句：“这些鹅是怎样来的？”
扭计师爷说：“洲心三角村的人进贡的。”
梁飞虎明白“进贡”的意思，民间的说法是“强抢”。
梁飞虎难得再叹口气，说：“现在鬼子横行，兵荒马乱，普通民众的生活不容易。以后，非大富大贵人家，我们坚决不动。”
梁飞虎把这句话再讲一遍，然后叫岳龙监督实施，谁敢斗胆违规，就执行帮规处理。
一弯残月，一张桌子，一盘鹅肉，一坛黄酒，一只瓦碗，一个汉子。
梁飞虎独对残月，自斟自酌，酒不醉人人自醉。剧爆、火光、残肢、断臂，日军炮轰程子龙阵地的情景不断在他的眼前掠过，而兄弟惨死于鬼子枪下的情景在他记忆的长廊里如春天的杂草般疯长。
他狠狠地喝一口酒，哽咽道：“兄弟，大佬对不起你们，没有照顾好你们，我会找鬼子算账的……”
梁飞虎睁开醉眼，夜深深，月朦胧，霜浓雾大。一条修长而瘦弱的身影出现在浓雾中，慢慢地走向他。朦胧间，他看见的雾中人明亮的双眸，仿佛是邓晓龙冷若寒冰的双目。他定定神，望着飘然而至的身影，他的眼前仿佛出现邓晓龙矫健的英姿：飞扑，跳跃，腾挪，翻滚，出枪，射击。邓晓龙的动作流畅得如水银泻地，刚劲得雄狮扑食，所向披靡，鬼子纷纷折腰。
他的耳中仿佛听到邓晓龙铿锵有力的话：“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只要我们有一颗爱国心，只要我们有革命事业必胜的信心，只要我们抛开成见，携手奋战，共抗倭寇，就必能完成抗战大业。”
他心里喃喃自语：“什么叫爱国心，打鬼子就是有爱国心？丢那妈，我该不该去打鬼子？”
“大佬，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喝酒伤身，别喝这么多了。”一只白皙、修长而冰凉的手握住梁飞虎粗大的右手。
梁飞虎凝神细看，原来是三佬岳龙。
梁飞虎抓住岳龙的手，大着舌头问：“三佬，你是唱戏的文化人，你说，我该不该打鬼子为惨死兄弟报仇？”
岳龙眼睛蒙着一层雾，伤感之雾，轻轻说：“大佬重情重义，最讲义气，应该杀鬼子为惨死兄弟们复仇。”
梁飞虎瞪着血红的双眼，问：“三佬，在大堂你为什么反对大佬打鬼子？”
岳龙用双手紧握梁飞虎的右手，眼神有点幽远，慢慢说：“大佬，今天一战，我们伤亡惨重，大部分兄弟都患上‘恐日症’。大佬，我可以说句不好听的话吗？”
“你我是兄弟，有话直说，有屁快放，不用兜弯转角的。”梁飞虎抬起右脚，把脚板踩在条凳上，不耐烦地说。
“大佬也有恐日症。”岳龙轻轻说。
梁飞虎跳起来，双手叉腰，脸红脖子粗，怪叫起来：“丢那妈，我会怕小日本鬼子？”
岳龙就像女生背书似的，尖声细气地说：“大佬最爱面子，性情烈如火，冲动起来猛如虎，一经决定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既然伤亡了这么多兄弟，既然大佬早有打鬼子的决心，依照大佬的性情，回寨后马上就召集人马跟鬼子干，怎会有耐心和兄弟们吃吃喝喝一个多时辰，然后还要征求兄弟们的意见？可见大佬的潜意识里是有些怕鬼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