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紧在城中买了两匹骏马,用来换乘。又买些干粮,然后北去。
当真度时如年,快马加鞭,不敢停留,白天黑夜地赶路。
班浩从没去过北地,本不知如何找到师傅。
但想林继本是堂堂侍卫大人,自然省不了十足的威风,何况又奉十格格之令北上,一番大谱是非摆不可的,于是着意在沿道的豪阔客栈打听。
他连赶三日三夜,奔出千余里,已到河南地面。
果然打听到一位与师傅形貌相近之人,由五名汉子陪同,数日前曾经路过。
那五名陪同的汉子,对旁人颐指气使,对所陪的人却很客气,周到细致。
班浩知师傅没受委屈,这便精神大振。他虽然年轻力壮,精旺神足,终难支撑,眼皮打架,坐在马上摇摇欲坠,歇息了一个时辰,不等天亮,又即赶路。
一路兼程,过了河南境界,来到河北邯郸府黄梁镇。
终于又支撑不住,当晚投宿一家客栈。盘算日程,或许一日内可以追上师傅,稍稍宽慰。
晚上在房中,拿出西沙经练习。
这本书册,此时已看了三分之一。感觉丹田真鼎中所纳内力,越来越旺,充沛润泽,舒泰和暖。他几日不睡,仍能支持,与练习神功前已不可同日而语。
正在练功,忽听隔壁房中进来三位房客。其中一人,由另两人搀扶,不停哼唤,状甚痛苦。
一人说:“老唐,挺住!”
另一人说:“唐五哥,好些了吗?”
两人倒水拧布,为唐五哥抹拭身子,包扎伤口,中间夹杂了唐五哥的哼哼哈哈。
此时班浩已非比寻常,隔壁房里一举一动,无不清晰以闻。
他开始时为这些声响所扰,无法静心。但后来眼目一体,循着口诀,渐渐入定,便心无旁骛,一切充耳不闻。
练到丑时,体内真气翻腾,大感畅意。
忽然传来一阵急速轻微的脚步声,掩到隔壁客房门外。
接着房上瓦片轻动,有人跃到屋顶。
班浩心知有异,不知这些人什么来路,好奇心起,徐徐将气敛于丹田,留神细听。
听见一人在隔壁轻轻扣门,低低道:“尹定坤,尹堂主,出来说话!”
房中静默片刻。突然一人破口大骂:“简阿福,操你娘,有本事滚进来受死!”
外边说话的人一愣,骂道:“彭狗子,我没跟你龟孙子说话,你瞎叫什么!”
外边另抢过一人,飞起一脚,踢开房门。
接着风声响起,似由几枚暗器从房里射出。
外边那人闪过,沉声喝道:“彭狗子,别射飞镖!”声音很有威严。
屋里的彭狗子听见了,低低一哼,不再吭声。
外边那人才说:“定坤,是我,咱哥俩好好说句话,成不?”
房中另一人沉默许久,淡淡说:“吴堂主光临。狗子,掌灯!”
火石声响,定是那彭狗子点起蜡烛。
听见这吴堂主慢慢进去:“定坤,都是几个老弟兄,何必避我象避臭狗屎?既让我追上,今夜你是走不了啦,不如回去见金帮主!”
尹定坤哈哈一笑,并不回答。
吴堂主道:“庄北斗叛了丐帮。曾静安跟着他一起反水,都铁板钉钉。如今被系狗索绑了,等待处罚。我知你和他们交情不浅,也别意气用事,把自己赔进去,有什么好处?”
班浩听得一惊:“原来都是丐帮的人。却怎么庄长老叛了丐帮?”想起那日在衡山派酒席上见过,侠骨巍巍,又怎么成了叛帮之人。
尹定坤冷笑说:“少废话。听说你追风剑法向来了得,平日很少切磋,今天让我见识见识。”
吴堂主哈哈一笑:“哪里,哪里。”
两下里说僵了,一时沉默。
忽然姓唐的病汉咳嗽几声,接着轻轻呻唤。
吴堂主“咦”了一声:“唐老五,你原来受了伤。我说怎么躺在被窝里头不说话。”
唐老五哼哼几声。
旁边的彭狗子怒道:“五哥,咱们乌袋堂弟子,什么时候喊过痛,哼什么!”
忽然咕咚一声,这彭狗子已经已倒在地上。
尹定坤大声一吼:“狗子!”声音悲愤,接着长剑砰砰互击,有如金石之音,眨眼间喀啦十余响,不分高低。两人的剑法倒是极快。
吴堂主说道:“等一等!”一跃退后。
尹定坤追去又是两剑,吴堂主仗剑挡住。笑道:“定坤,我这就收剑,你要杀我,那也由得你!”
尹定坤大感意外,见他果然收剑,这便不好出手。气愤他突然杀死彭狗子,心中难受,斜斜持剑,瞧他有什么话好说。
吴堂主微笑说:“彭狗子罗里巴索,胡充好汉。跟着庄北斗和曾静安胡闹,还教唆你叛帮。我杀了他,是为你好!”
尹定坤怒道:“胡说八道,狗子怎么骗我?我帮庄长老,那是心甘情愿!”
大怒之下,也不管他有剑无剑,提剑上前刺出。
那吴堂主却不能真让他杀死,飞快拔剑,两人又拼了几十招。
剑来剑往,好不迅捷,看得旁边的丐帮弟子目瞪口呆。
房间甚小,但两人在房里拼斗,除了剑身相撞的声音以外,不闻其他,武功都是不弱。
忽然吴堂主又说:“等一等!”闪到门旁。
尹定坤道:“等个屁!吴常喜,你怕我吗?”
吴常喜哈哈一笑:“定坤,你不怕我,我不怕你,大家半斤八两,再打三天三夜,也没结果。不如省点气力,跟我回去见金帮主。”
不等尹定坤回答,他又还剑入鞘。
尹定坤道:“什么金帮主,老子不认识!”
吴常喜听了一愣,但看他脸色无异,笑道:“开玩笑,你怎么不认得金帮主?大伙共事多年,你以前不救过他老人家一命?那可是人人羡慕的大功劳啊,别轻易抛弃啦。”
尹定坤冷冷道:“老子救的是金堂主,哪里救了什么金帮主!”
吴常喜留神看他的神色,暗想:“逃了三天,被大伙儿前堵后追,只怕吓坏了脑子。”
哈哈大笑:“金帮主从前不就是乌袋堂堂主?你真会说笑话。”外边众弟子纷纷笑起来。
尹定坤却也跟着大笑,仰头说:“那个英雄了得、敢作敢当的金堂主,早也死啦!如今的金帮主,缩头乌龟,老子不认得他,哪里会救他!”
众人登时鸦雀无声。
吴常喜咳嗽一声:“定坤,总而言之,无论如何,无论何如,金帮主却不曾忘记你的救命之恩。这回若非他一再叮嘱,凭你的本事,怎能毫发无损逃出总舵?你自己要好生掂量。做人要知道适可而止,对不对?”
忽然炕上扑通一响,尹定坤回头望去,见唐老五双眼紧闭,嘴唇一歪一扭,双手颤动,状甚难受,不由大惊:“老五,怎么啦?痛得难受吗?”
他这几日和彭狗子、唐老五结伴逃亡,血战数场,内心里已引他俩为生死之交。见唐老五这般样子,退后几步,赶紧去扶,但忽然手上一麻,竟被唐老五紧紧掐住虎口,手臂酸软,眨眼间动弹不得。
唐老五翻身跃起,另一掌再按在他后心的“大椎穴”上。
尹定坤一怔之后,惨然一笑:“好,老五,很好,唐老五。”
屋里屋外的人也全部呆住。
唐老五用力过猛,前胸后背处的创口都被挣破,鲜血又流出来。但他全然不顾,嘶哑着嗓子:“尹堂主,莫怪我。我想明白了,咱们还是回去见金帮主。”
尹定坤转头盯着他:“我当你是好兄弟,原来看错人。死在你手里,我所应得!”
唐老五一脸通红:“大哥别怪我。我跟着你一起,什么也豁出去了,但方才彭狗子一死,不知怎么的,这心里晃晃悠悠,忽然不想死啦。”
转头对吴常喜道:“吴堂主,我抓住他,也算将功折罪,回去向金帮主请罪,你帮我说说好话,好不好?”
吴常喜已经回过神:“好!好!”
纵了过去,在尹定坤“膻中穴”上再补一指,这才笑道:“唐老五,真有你的,吓我一跳!怎么脑筋开了窍呢。”
话音没落,反手一剑,突然洞穿唐老五胸膛。
唐老五做梦也想不到如此,喉咙里咯咯作响,被口甜甜的血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吴常喜脸孔一板:“尹堂主对你不薄,你怎么反他的水?忘恩负义之人,我可不敢再带回丐帮。”唰地拔剑,唐老五胸口喷出鲜血,栽倒炕上。他转头对尹定坤说:“老弟,我为你报仇了!”
尹定坤闭着双眼,冷冷说:“我不领你的情,别来讨好我。”
吴常喜微微一笑,对门外的白袋堂弟子下令:“弄辆马车来,将尹堂主送回总舵。”
几人答应一声,赶紧出去找车。
尹定坤身不能动,心知挣扎也无用:“姓吴的,你一剑把我杀了,倒也干脆。让我回去见金不灭,那可水火不容!”
吴常喜摇一摇头:“庄曾二人当然死罪,你却不同。金帮主念你受了他俩的蒙骗,定会从轻处置。”
尹定坤突然圆睁双眼:“要处他俩的死罪,那为什么?”
再觉无法忍耐,大声道:“史乐山磊落豪雄,江湖有名,他就在咱们丐帮的眼皮子底下被官府抓走,咱们若不帮忙,算什么好汉?姓吴的,将来丐帮被人背后戳脊梁骨,江湖上抬不起头来,难道你倒觉得有滋味吗?”
班浩听他口中说出师傅的名字,顿时一震。
听见吴常喜低声一笑,许久才说:“你别怪老哥哥不争气,我可早过了当英雄做好汉的年纪。谁是帮主,我便听谁的。劝你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该低头时还低头。死硬着脖子,能有什么好处?”
尹定坤长叹一声,懒得开口。
吴常喜转头对众手下:“好好伺候尹堂主出去。”
众丐帮弟子对这位乌袋堂尹副堂主素来敬仰,听吴堂主如此吩咐,倒也遂己之愿,齐声答应。一时脚步声响,一干人小心翼翼地架着尹定坤出去。
尹定坤无法动弹,又见这些弟兄轻手轻脚,对自己颇尊敬,倒也无从怪责。
外边已备好一辆马车,丐帮弟子从客栈中抽了几床被子,垫在车上,将尹定坤放上去。
鞭子起处,一声吆喝,众人骑马簇拥,往北而去。
等他们一走,客栈里立时炸了锅,众房客纷纷夺门弃店,大叫大嚷。店老板急得跺脚,眼见今夜一分银子也收不到,还要跑路躲官司,几乎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