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舅住在德州市美丽华大酒店的后面,那是很大的一片平房区――现在已经全都改成楼房了――小舅舅就在其中租了两间很小的房子。
那个学校在德州市新湖大桥的南面,对面就是假山公园。师资还不错,有一间很大的教室,缝纫机也很多。相比之下,人家可以称为学校,商老师的只能叫学习班。
城市也有很多的不方便。首先就是厕所,离得很远,即使骑车也要有一会。再就是地图上看着很近的地方,实际上离得很远。还有上楼,那个学校在三楼,我这一辈子最讨厌爬楼,和残疾有关。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人的品德。广义上来说,现在德州地区已经改成德州市了,我不应该攻击自己的家乡,但是我说的德州市是现在的德城区,是我见过的最差的城市。人际关系极度冷漠,如果你不买东西,就不能够从陌生人那儿问到正确的路,也不可能得到别的帮助――这是我在其它城市所没有见到的。我还见过一个老先生,教导自己的孙子(大概也就是三四岁的样子),“往前走,不要怕,车是会躲着你的。”小孩的前面就是我的车,也不知道老先生是怎么知道我会躲他的孙子的。总之这个城市,在发展经济的同时,并没有跟上精神建设。不过,这是1994年的事情,现在,已经有很多年我再也没有去过这个城市了。
刚开始的一些日子,只是上课,办班的叫王金财――我不称呼他为老师是因为他没有当老师的资格。很快的,他就发现了我的才能,上课就变成了我的事情,甚至有一些内容我用了商老师的手法他也不知道。我的制图已经很好了,做工因为脚的原因,做的并不熟练,就是想学做工。可是半个月以后,也没有见到教授做工。在我以及其他同学再三要求下,只是由年长的学生带,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入门最早的同学叫寻梦,也是带艺投师的,和我一样。很让人失望,我交了几百元学费的,在家时和父母说的这个学校怎么怎么好,现在怎么交代啊?
带有相同问题的不只是我一个人,很多人都这么想。我是实际上她们的老师,很多人都把想法告诉了我。可是,说实话,我也没办法。
这也是王金财骗人的方法。能够吸引人来是在电台做了广告,能够让人留下是看着有一大堆的课桌和缝纫机,能够让人不走完全是看准了学生的心理。已经付了钱,如果马上回家的话会挨骂的,不如在这儿待一段时间,好歹学一点东西,不至于挨骂。而他的后期生活费用很低,也是学生选择留下的原因。
小舅舅知道了这件事情以后,就以为是老师待我不好,要我带了两瓶酒给王金财。送礼的效果很好,王金财马上对我态度有很大的转变。可是,只是更客气了而已,我还是没有得到知识。不过,由于对他有用,我在事实上已经成为他的核心成员。除了裁剪没有学到以外,我学到了商业运作,怎样贴广告,怎样招揽学生,以至于,见识到了人际关系中的最残酷的一面――怎样骗人。也许是机缘巧合,我已经在裁剪上都掌握了,做工虽然生一些,也都会。在德州的经历,改变了我人生的方向,原来准备要干个体加工的,现在看来,教学生更适合我。
我是秋天来到的,大概在九月份吧。到了十一月份,发生了一件事情,就是腹泻再也用任何方法都不能止住。大约半月的时间,都不能去上课。后来,小舅舅听到一个偏方,用老枣树皮磨成粉炒了吃,这个方子很管用,而且它制止了我对止泻药的依赖。
也正是在这段时间,我见到了小舅舅赖以为生的生计――制作假酒。我说呢,王金财怎么对我好了几天以后就怠答不理的,原来是它的原因。
小舅舅的房间,里间窗户被厚厚的棉布遮住,白天如果不开灯的话,黑的象晚上一样,比晚上还黑,因为根本就没有一丝光线透入。我在外间住,并没有感觉到黑。
每到晚上,有一个小舅舅的熟人就会来到这儿。加上小舅妈,三个人通宵的做。洗刷酒瓶,粘贴商标,灌制散酒――包括散酒的配型,加香料――封盖,装瓶,粘贴防伪标识。酒瓶是收购的,那个小舅舅的熟人,就是收废品的,而且专收酒店,因为酒店的瓶子完整,包括盒子,纸箱。当然,价格也会贵一些。所有的防伪标记都有渠道售卖,防伪标记是不能够防伪的。
现在很多酒都是破坏瓶子和盒子的,造假风险相对较小。假酒转向自己生产全套设备,也就不是小舅舅这样的装备可以解决的了。
如果说假酒的识别,没有多少特别的经验。如果是外包装箱上没有合格证,这箱酒肯定是假的,或者说是小作坊货。问题是现在很多小酒厂,除了没有酒池,所有的酒厂设备都有,自己做纸箱,做瓶子,自己灌装。没有仿冒任何他厂的产品,不能称之为假酒,只能叫劣酒。这样的酒是没有办法从包装上鉴别的,只能请读者朋友认准名牌了。
等到腹泻完全的止住了,我就又回到了学习班。刚进门,就被王金财叫住了,“李风,你过来一下。”
我跟着王金财到办公室里。
“李风,这两天你要多负担一些课程。”
“哦,好的。寻梦呢?”原来是我和寻梦两个人做的。
“寻梦分出去了,办了分校。”
“是吗?在哪儿啊?”我很惊奇。
“就在汽车站东边。好好干,将来我也帮给你建一个分校。”
这个激励无疑对我很有作用,在寻梦走了的日子里,我很认真的担负起所有的课程。当然,我也学到了一些东西,比如,寻买旧缝纫机,制作广告,等等。
有一个女生,叫做王秀美,也是戴艺投师,她的做活手艺要比我还好。因为我的脾气好,从不保留,她也把她知道的一些知识告诉我。有一天,她对我说:“我就要开业了,你可以帮我张罗一下吗。”
“当然可以了。不过,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啊。”
“你跟我来。”她带我去看她的门头,她是当地人,门头是她自己的。已经有缝纫机和案板,还见到了一些活。
“你怎么学会的啊?”
“这啊,偷的啊,老师又不教,只有偷了。”
“偷?”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跟你说你也不懂,老学生都是偷的艺。你跟我来。”她拉着我接连走了好几条街,也不嫌我慢。每一家服装店,裁缝店都进去转了。看人家是不是在做我们不懂的活,是不是有我们不会做的花样。她耐心的教我,不要问什么样的问题,应该怎么观察。这么一圈转下来,收获还真不小。
有史以来第一次,知道偷艺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偷艺也是一个本事,可以学习,不用死记硬背。我是天才啊,这么好的本领当然一点就会了,放入百宝箱,归我了。
接下来的日子,她又拉我去看缝纫器械。全德州市只有一家缝纫器械商店,进去以后才发现,很多机械都是大型的,更适合服装厂使用。转了一圈,也没有看到合适的,每人买了一个缝纫机用的微型电动马达,就打道回府了。
这天上午,王金财不在。我讲完第一段,回到办公室,就发现寻梦坐在那儿,桌边一大堆礼品。
“来啦。有事吗?”
“我找王金财,要办教学执照。”
“你那儿不是已经开业半个多月了吧,怎么还没办执照?”我问。
“别提了。”寻梦说,一边掉下泪来。“我那儿来了,墙上被写的乱七八糟,玻璃也被打破了。”
“啊!怎么会这样?”
“哼,除了他,还有谁会捣这乱啊!”
“那你还……”
“没办法啊,人家就是想让来求他。”
我沉默了。就这样坐了一小会,我又起身上课去了。等我再次回到办公室,王金财已经回来了,交代了我两句,两个人就下饭店了。
王秀美已经开业了。下班后我过去看了一下,远远的就可以看到门口的开业对联,以及打折广告。屋里也准备的差不多了,还收到了一些活儿。坐了一会,看人家忙,我就离开了。
到了晚上,我失眠了。翻来覆去的琢磨寻梦的话,王金财还是要扶植我办个分校,恐怕安的什么心也未可知。我还是早作预防为好。在德州的这几个月,我充分的见识了人心的险恶,如果问我是什么时候踏上社会的,这应该算是开始吧。在商老师的学习班里,大家都是相互照顾,一家人一样,没有勾心斗角的事情,在这儿,情况就大相反。
又过了几天。放学的时候,王金财叫住我,交给我一份执照,让我交给寻梦。我正想拜访一下他,也就痛快的接受了。
寻梦在德州市汽车站的东面不远,一个大院里。顺着狭窄的楼道走到二楼。楼道上写满了“骗人学校”、“大骗子”之类的话。尽管已被覆盖,还是依稀可见。有的地方还能见到干的大便,方法不可谓不用其极。
寻梦不在,他的妹妹接待了我。我开玩笑说要她请客,她拉着苦瓜脸说:“哪还有钱啊?”
“你发了这么大的财,怎么会没钱呢?”我半开玩笑的说。那也是一个好像中学教室那么大的屋子,十几个缝纫机,有一张黑板,但是没有桌子,缝纫机就是桌子。一个人二百元的话,就是三千了。
“哪里啊,有一些人是带过来的,没招到几个人。被他这么一折腾,把我从家带来的几千元也搭进去了。”
“哦,这样啊。”我还想问一些别的问题,但是看她总是提防着我,好像我是王金财的密探一样,也就没了兴头。
1995年元月
元旦已经过了,很快就到了春节分手的时候。怎么可以脱离王金财,怎么可以自己创建一个裁剪学习班,怎样可以带走他的学员,一直萦绕着我。于是我买了一个签名本,快过年了,请同学们签名留念。很多人都签了,有的留下了具体的地址。能够留下具体地址的,当然是信任我的。这个活儿一直进行到农历春节前,到我走的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