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阿玛出了店门,不禁又有些犯愁,正是饭点,好点的酒楼饭馆都挤满了人,真没人的又不敢进,一家子走走找找,不知不觉走到了秦淮河边,河上大大小小的画舫数之不尽,粉色纱曼、红色灯笼、镂空雕窗,透过窗棂还能隐约看到其中的酒宴歌舞,河上飘着各种各样的琴声、歌声、香气,再配上两岸的各色小店独特的招徕客人的吆喝唱词,汇成了一曲悠扬婉转又百味杂陈的交响乐章、一幅“十里珠帘”雕梁画栋的金粉秦淮。
河岸边还停着几艘画舫和乌篷船,其中一艘乌篷船上打着个幌子,写着“得月舫”三字,船老板站在船上笑嘻嘻的冲阿玛鞠了个躬,“老爷,包船吗?”
阿玛看了眼小船,问道:“你们有午饭吗?”
船老板又鞠了个躬道:“有!我们船上有厨房,别的不敢夸,做出的小菜点心绝对是这十里秦淮的头一份!”
阿玛点点头,进船看了看,就把大家伙儿都叫上了船,唯独若水一动不动站在岸边,额娘在一旁哄着,若水还是不动,只愣愣的盯着河面,脸色煞白。额娘担心的跟阿玛说:“若水这孩子自从上次落水就落下了病,不敢靠近河边,我们还是再换个地方吧!”
阿玛看着若水道:“这孩子的毛病,早晚都得治过来,小时候不治,大了就更难办了。”说着一手抱起若水,另一只手捂着若水的眼睛,就要把若水抱上了船。若水吓的要命,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挣扎着要从阿玛怀里下来。阿玛也不理她,把她抱到船里,叮嘱船老板开船一定要稳。
若水在船里,缩在额娘身边,手里紧紧的抓着额娘的衣角,眼睛也紧紧闭着,不敢睁开,闭着的眼睛里还是不停留着泪水、抽涕着。额娘心疼的不得了,搂着若水哄着。梅姨、张妈都在旁边劝着换个地方,阿玛只不准,从额娘怀里揽过若水,一遍一遍地说:“若水,睁开眼睛看看,这跟外面是一样的。若水放心,阿玛保护你,绝不会再让你有危险!”
若水听着这坚定有力的话,心里也渐渐安稳下来,慢慢睁开眼睛,偷偷的一点点看。船已经很平稳的离岸了,船老板的技术果然娴熟的很,整个船几乎不摇不晃。若水搂着阿玛,哭声渐止,阿玛笑着拍拍若水的脑袋,一大家子这才各自坐好。若水一边紧紧抓着阿玛衣角,一边观察小船内部。这乌篷船不像河上那些纸醉金迷的画舫,黑色的船身简简单单,里面也收拾的素素静静,一只落地花瓶插着新鲜的梅花,船的两侧各是一排长座,侧壁上开有小窗,旁边用粗线各吊着几本杂书,供人翻阅。中间一张大桌,整个小船刚够七八人吃饭游船。若水总感觉这种场景好像很熟悉,她用力的想着,记忆中那个小女孩儿也曾跟着父母一起坐过这种船,只是他们坐的船只能游览,那小船在水上飘飘摇摇的,那时的她还不怕水。后来,好似跟那个小男孩儿也一起坐过……之后若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只觉得有种恐惧,让她没办法再往下去想。若水又有些怕,抬头看看阿玛,正看到阿玛的目光落在一扇小屏门上,上面画的正是秦淮美景,还有一首题诗:“梨花似雪柳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粉影照婵娟。”,下面落款是孔尚任,并康熙二十七年字样。
此时老板娘走了进来,正看到阿玛盯着这小屏门,笑道:“这是三年多前国子监的孔学士来游河,说是不爱那些画舫奢靡之气,反而我们这乌篷船更衬得这碧绿的河水清秀,于是就选了我们这船,还给我们这画屏题了诗呢。”
阿玛点头道:“难怪!这孔学士之前还曾经在御前讲经呢,今日能见到他的亲笔题诗,也算是咱们的福气。”
“那更是我们的福气了!不知几位想吃点什么?”老板娘这才转入正题。阿玛点了些开洋干丝、蟹黄包子、笋干烧鸭胗、小香干等等,还点了葱油饼和豆腐涝,不一会儿饭菜上齐,一尝之下,口味竟不亚于龙门居,每道饭菜都极可口,阿玛品一道叹一道,赞不绝口,尚容也跟在旁边煞有介事的点着头。
不一会儿,一家子酒足饭饱,磕着瓜子,吃着点心,靠在船上欣赏着秦淮两岸的美景。这时天上飘下了细雨,突然雅慧道:“朝飞暮卷,云霞翠轩。”,若水马上接道:“雨丝风片,烟波画船。”两个孩子说完相视一笑。额娘不由笑道:“早上一出戏,这俩孩子竟还记得,此情此景,还正应了这两句。只是难为雅慧这孩子这么小,竟能知道这两句词的意思。”
梅姨摇头笑道:“之前我迷戏,还特地买了本《牡丹亭》回去,只教了她这两句,今儿还正好出来卖弄上了,倒是难为若水能记得。”
“嗨!她那是随着雅慧顺口说的,才一岁的孩子,能懂什么。”若水听额娘这话,撅着嘴不满意的拉拉额娘的衣角,额娘则是笑着揽过若水在若水小脸上亲了一下。
秦淮沿岸开了很多书肆、茶馆、酒家、棋社之类,一眼望去,各色旗帜幌子密密麻麻,店家们还特地在岸边开出一个窗口和登岸的地方,方便船上的人买东西、上岸,棋社还特地辟出一块空地,搭起棚子,放上火炉热酒,请名家开坛设局,以棋会友,棚子边上围了好些人,倒也不觉得冷,阿玛也挤上去凑热闹,让船老板待会儿回来接他。额娘跟梅姨跟着船沿岸挑了好些东西,布料、纸笔、书墨、针线,还有小吃,买了好几盒子。张妈给三个孩子讲了几个故事,就哄着几个孩子睡了一觉。
不知不觉雨收云散,暮色将至。秦淮岸边的灯笼都亮了起来,那一排排灯笼被布置成各种颜色,挨着树的用绿色、在岸边的用红色、黄色,还有店家为了显出自己店的与众不同,还用了青色、蓝色、紫色的半个手掌大的小灯笼挂满了房檐,更显得飞檐出挑、翘角妩媚,也将这秦淮两岸镶上了两道夺目的彩边。随后河上的画舫游船也都点亮了灯笼,有几艘两层的画舫,索性将歌舞都设在了船舱外,淡淡的灯光下,女子的柔媚与这河水光影交错、仿若融为一体,而那秀雅的丝竹、温软的歌声,更让人如坠梦幻之境。流淌的河水上铺满了月色繁星金红灯光,灿烂的宛若织女刚刚织就的云锦,想来就是因为这富丽的秦淮美景才能产出那如此华美富丽的锦缎吧。船老板将乌篷船的船顶卷了起来,变成了敞篷船,又上了一桌子美酒佳肴,对着月色朗星,吃一口桂花糕、喝一勺香糯的桂花粥,只觉得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再无过于此者了。
直到深夜,大家才各自回家,进了家门,额娘抱着若水,径自回了房间。若水已经睡着了,额娘帮若水脱了鞋袜子,放在炕上,盖好被子,阿玛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额娘说着话,额娘只不理他。最后阿玛无奈的叹口气,道:“你是还怨我今日把若水抱上船吧!”
额娘坐到床沿上,还是不说话,阿玛又道:“唉!你不觉得若水这孩子自从病好之后,不像之前那么粘着你我了,经常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门口,还每晚都做恶梦,整天念叨孟婆汤、奈何桥的?她这么小就遇到这种事,只怕她这心里不仅仅是怕水,还怕没人能保护她。她的病都是因为我没照顾好才落下的,我就一定得把她的病治好才行。”
额娘听完这话,愣愣的看着阿玛,半晌才道:“看你平时不怎么管孩子,没想到你竟看得比我还深。我也一直在为这孩子担心,只是身体的病好治,心病就得慢慢来,你也不要太心急,别矫枉过正才好。”
阿玛点点头:“今天也是我太心急了,看若水哭成那样,我也心疼的要命呢。你平时也跟孩子多聊聊,让她渐渐敞开心扉就好了。”
“放心吧!唉!要是这孩子连我们都不能依靠,将来出了嫁、受了委屈就没处说了。”额娘又开始担心起来。
阿玛好笑道:“你想的也忒远了,我只希望这孩子能有个幸福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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