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大都赞王
“雪海，在想什么？”一只大手扶上雪海的肩膀，原来是多达，“你怎么站在这？睡不着了？”多达的眼里满是关切，专注的盯着雪海的脸。
雪海转过头去看向他，却正撞上他柔情满溢的眼睛，蓦地一下红了脸，将那怪老头和逃命的男子忘的一干二净。
“心里有事放不下，完全没有睡意。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怎么不去睡觉？”雪海慌忙打岔，不去看多达的眼睛。
“我在陌生的地方睡不下。”没想到堂堂大都赞王还有这种怪习惯。
“那行军打仗呢？打仗的时候都是在陌生的地方啊。”雪海有些不相信。
“军营又怎么能算是陌生的地方。”多达还在狡辩。
雪海了然一笑，轻声道：“早上在止羁山脉，我只是碰了你一下，你就紧张地一副要杀了我的样子。你自保的本能都已经深入骨髓了，没有信任的人在左右，你又怎么能睡得着呢？”
被雪海一语道破，多达的眼里满含探究，眼前这个笑的无害的女孩倒有些让他看不懂了。
扑棱棱一阵响，傍晚多达放出去的鹰鸟竟然这么快就飞回来了，还带了张字条。满意地拍拍鹰鸟的头，多达告诉雪海：“大概明天中午就有人来接我们了。”
多达的亲切让雪海心里暖洋洋的，不知不觉就聊到了天亮。
简单的吃了个馍做早饭，多达就去帮大婶打草喂牛，算是答谢，只留下雪海坐在门口托腮傻等。
一个人安静下来，雪海又不免想起离烟姑姑。
离烟和离笙一起涨到，一直把她当做自己唯一的朋友，整个离族只有当时的圣女和离笙两个人不嫌弃她，肯接近她。被点天灯烧死的母亲，是离烟人生最大的阴影，就算有圣女保护，她在族人面前依然抬不起头来，任人唾弃与排挤。但是不堪的身世没有成为她的负累，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投入到占卜预测上，期盼着有朝一日成为圣女，就再没有人欺负她，而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她。
可是，那时候仍自乐观的离烟并不知道，她的好朋友离笙，才是这个家族中最不想看见她的人。族长的女儿，天之骄女的存在，怎么可能真心与她做朋友呢？
对于如何不择手段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离烟始终不及离笙聪明，不懂装无辜，不会收买人心，天真的以为做好本分就行。
选定继任圣女人选的时候，两个人被指定预测未来五十年来决定胜负。明明两个人都算出离族将大乱，离笙却故意说成是，天下格局将重排，离族尚能明哲保身。人们听信了她的假话，却把离烟的真话当成是在蛊惑人心，离间族人，差点受族规惩罚被烧死。
可是离笙却把她从刑架上救了下来，这个最想她消失的人竟让她活了下来，因为她说要让烟亲眼见证她是如何逆天改命，主宰苍生的！
于是，离烟被打残了双脚，关在永不见天日的石牢里，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那个女人一定是疯了。离烟每天都这样想。
那个女人一定是疯了。雪海不自觉的抱紧双臂，她觉得好冷，是从心底蔓延出的寒冷，挥之不散。
一阵凌乱的马蹄声打断了雪海的思绪，共有十余骑左右的卫队停在部落外，在雪海正疑惑时，那些原本有些迟疑的打量她的士兵忽然全部翻身下马，单膝跪在雪海面前，恭谨非常。
雪海被吓的脚下踉跄，险些摔倒，幸好被人扶住了。刚站稳，多达就绕到了她面前，对着为首的卫队首领说：“多格呢？不是说他亲自来的吗？”那人头也不抬，恭敬地回答：“多格统领临出发时突然被汗王叫走了，才命属下来接大都赞王。汗王有命，王爷回营后即刻去见驾。”
“即刻启程。”多达惜字如金，语气也很冷淡，不如之前给人的感觉那般轻松。他拉着雪海走向一匹高大的黑马，那黑马看见多达立刻打了个鼻响，很兴奋的样子。
“你……是王爷？”
虽然之前已经猜到他的身份可能非同一般，可雪海仍然不敢相信，被她所救的人竟然是有着高原苍鹰之称的大都赞王！“大都赞”在高原语里的意思，是金色翅膀的雄鹰，是最高贵的称号。难怪她会那么迷恋那双眼睛，原来那眼中的辽远与桀骜是来自于血脉中的骁勇与尊贵。
“怎么？不像？”多达对雪海的态度始终温和，浅笑着斜睨雪海。
雪海黛眉微蹙，老实的点点头：“传说的大都赞王是暴戾冷酷的啊，虽然在高原很受尊敬，但是人们对你更多的是畏惧，毫不客气地说，是恶名在外吧！”
“那在你看来呢？”多达把雪海扶上马，又翻身坐到雪海身后，将她环住。雪海全身僵硬，半晌不答。
多达看着雪海红得滴血的耳朵，心神荡漾不已，忍不住想大笑出声，但看她羞赧的样子，也不忍再逗她，赶忙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打马向前。一路沉默中，两人心情也渐渐平复。
如果没有意外地救了这个高原英雄，雪海可能还在山脉里狼狈地逃窜。不知道会跑到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还会遇见其他的什么人。命运奇妙的将她安排在多达的身边，也许是对她的一种垂怜。可是她要到什么时候才算是真正的自由？这种平静她又能享受多久？
雪海凝视着面前抓着缰绳，粗糙结实的大手，身后那人俊朗坚毅的脸就浮现在她眼前，还有那双专注明亮的眼……心里一酸，忽然很舍不得。
“多达，”雪海幽幽的声音几乎弱不可闻，有些凄哀的语气令得多达一怔，静静地听，“我也许，不会一直留在高原的……”
多达听了心里极不舒服，忙道：“为什么？你不是无处可去吗？”
“至少还有五天。如果五天后，我……还在的话，才真正的自由……”
对于笙姑姑来说，雪海如果不是乖乖待在她身边，唯命是从的话，恐怕只有真正消失才能令她彻底安心吧。
感觉雪海像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又似乎有着什么难言之隐，多达自以为猜到了些端倪，脸色变得阴沉。他握住雪海的手臂，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边坚定地说：“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这样是不是表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那么简单？
多达毫不避讳的动作让雪海有些慌乱，本能的想挣脱。可是背后炽热的胸膛里传来的强而有力的心跳，让她眷恋不已，她不再抵抗心里的无力感，慢慢靠在多达温暖宽厚的肩膀上，不安的心神奇地得以平静，所有的心事在这个时刻都暂时被遗忘，不久竟沉沉地睡了过去。
多达用披风将柔弱的雪海裹紧，放慢了马速好让她睡的安稳。她之前的神经一定是绷的太紧了，这时放松下来，那疲惫的样子不免令人心疼。
和润的阳光勾勒着两个人的轮廓，美好得像是一场梦。
之所以说是梦，是因为它不像是会出现在大都赞王人生中的桥段。
几乎是从懂事起，他就知道，自己这一生，注定过的不平静。部族汗王的庶子，却有个野心勃勃的母亲，而且还是受父王疼爱的小勇士，无论哪一样，都将他推向权利风暴的中心。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必须让自己变得强大。要做父王的好儿子，要成为母亲期待中的高原英雄，要躲避来自各方面的伤害，还要在冷嘲热讽、指指点点中委曲求全。
直到几年前，王位传给了大哥，也就是老汗王的长子，他这个“位高权重”的王弟就更是不为所容。
连亲兄弟都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虎视眈眈部族？要不是本身骁勇善战，部族又外敌不断，恐怕他根本没有这么长的命。
就如这次，突如其来遇到几个神秘高手的围袭刺杀，虽然侥幸逃脱，却终于体力不支，重伤晕倒，敌人几乎近在咫尺，性命堪忧，似乎只能够听天由命了。
然而他正虚弱的时候却被一个从天而降的，软软的东西砸了一下，于是神志不清地伸手去抓住了什么。而当身上的伤口将他痛醒的时候，却看到一个如雪中仙一样的女子，正拿着手帕为他擦拭污秽的伤口。
她有着晶莹的黑眸，如画的眉黛，脸颊和鼻头被冻得微红，樱唇紧抿，表情认真又小心。她像雪做的一半纯洁透明，惹人怜惜，甚至让人不敢直视。然而他还是本能地要自卫，抓紧她的手腕，语气不善的质问她。
“你是谁？”终于还是僵硬地问了愚蠢的问题。
她没有为他的不友好而生气，却好像被吓住了，怔怔地回答他的问题。看着她坦然又乖巧的样子，感觉那一双毫无尘垢的眼睛几乎能将人任何的情绪看透，或是传进人心底。在那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多达忽然很安心，疲惫地重新闭起眼睛，没了意识。
多达虽在昏迷中，但仍知道身上的伤在反复发作，一时冷的发抖，一时又炙烤的难受。终于身上的痛楚减轻些，微微转醒时，竟发现自己已经颠簸的上路了。前面一个瘦小的身影拖着他吃力地前行，虽然很辛苦，嘴里也不停的抱怨，却始终没有扔下他这个素不相识的路人。
所以后来当多达知道雪海无处可去的时候，他就对自己说，无论她有什么样的背景，什么样的苦衷，他也不会扔下她不管。
第一次，高原的金色雄鹰有了如此强烈的想要全心全意守护一个人的愿望。
多达含笑凝视雪海精致的脸，兀自喃喃：“真想就这样带着你，策马归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