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老头儿,你就一个人住,盖这么多房子给鬼用啊?”公西麟靠住一边的栅栏,明明脸色好的了,还是装作半死不活的样子。
“怎么用不着!一间我自己住,一间是书房,一间是厨房,一间用来炼药,一间用来摆药,还有一间放杂物的仓库,再加上一间专门剖尸体来研究的,剩下的随时住住你们这种病患,不是刚刚好吗?”一说到他的杰作,立刻就开了话匣子,一样样的如数家珍,“除了各王宫的书局,应该没有谁家的书房比我的更阔气了!什么医学典籍,经史子册的,我应有尽有,而且大多都是手抄的孤本,再加上本神医的心得手札,简直就是人间精华啊!我敢跟你打包票,从我这书房里随意拿出一本书扔出去,都够四国的人争个头破血流了!还有啊,我的炼药房和置药房可不是谁都能进的,倒是剖尸的那间可以给你看看,保不齐哪天你就躺在里面了……”
公西麟又被居不让气的脸色发青,上下牙咬得咔嚓作响。
“你要是闲的无聊就去厨房转转,弄点好吃的塞住小老儿的嘴,那小老儿可能就不剖你了!”支使人还摆着施恩的样子,谁看了会不气啊!
“我不会!要吃自己做!”公西麟没好气地吼,正要回骂某人两句,忽然想起一件事,好像有人去厨房半天了还没出来……
“我也不会做。”居不让没留意到公西麟在想事情,随口敷衍。
“那你以前吃什么?西北风啊?”这不摆明了当他白痴嘛,这种瞎话谁会信啊!
“笑话!要不是为了救你,我现在肯定是在哪家的王宫御厨房里享用美食,怎么会回来陪你们受罪啊!小老儿我年纪大了,可经不起折腾,这几天啊……唉……”这回连居不让脸色都变了,好像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不禁打了个冷战。
“那个公……崔麟,你怎么跑出来啦,你应该多休息的。”雪海手里端着一个盘子走到两个人身边,尴尬笑笑,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公西麟,“那个……我炒了鸡蛋,你将就着吃吧……”
盘子里那一团团黑色的看不出形状的东西,和弥漫在上面一股焦糊的气味,终于让公西麟明白,为什么居不让会是那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了……
“嘿嘿,多吃点,鸡蛋对身体有益啊……”居不让在一边幸灾乐祸。
公西麟出奇地没有顶嘴,而是一本正经的问:“老头儿,你说我百毒不侵是怎么回事?”正好借着问话的功夫,假装不经意地把焦炭鸡蛋摆到一边去。雪海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却不置一词,让他这个病人吃这些的确是勉强了点。
“怪了,你自己的事我还没问你,你怎么先问起我来了?”居不让总是喜欢耷拉着眼皮斜睨人,这会儿又是这么盯着他,不知道心里盘算着什么。
深吸一口气——忍!谁让咱有事求人呢!公西麟强挤出一个假笑:“我都不知道自己百毒不侵,请问您老人家怎么知道的?”
居不让这才得意一笑,清清嗓子,正色道:“去年秋天你不是去过剑神山的试剑会吗?”
公西麟仔细想想了,然后点头:“我是跟着萧定去的。”
“那你一定也知道,那个萧胖子是荀国九重楼的堂主了?而九重楼素与丰国的万蝎山有仇怨,几乎不死不休。那天你走开去看试剑的时候,万蝎山来找萧定的麻烦,两边都是用毒的高手,打得两败俱伤之后留下了一大片的毒雾,不少人经过都歇菜了,就只有你,来找萧定的时候,打那经过绕了好几圈,还一点事都没有。”居不让平时总是爱说瞎话,又总是没个正经样子,可他刚才说的话的确没什么不妥。
“我当时不觉得有雾……”公西麟确实不记得自己进过什么毒雾,拿眼斜他。
“那么容易被看见的话还是毒吗?还会死那么多人吗?”公西麟现在在居不让眼里跟白痴没什么区别。
“反正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就因为你当时看见了经过,之后就一直追着我跑啊?”
“当然没这么简单!”居不让故作高深地摸着根本没长胡子的下巴,“我看你那么好玩,就先偷偷跟着你,偶尔给你下点毒什么的,结果你总是没事,一点影响都没有。神奇啊!”
公西麟这一听,眼睛瞪得都要掉出来,可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谁让他功夫不到家,打也打不过呢?居不让可不管他心里的那些小九九,不以为意的道:“要不是你非要甩开我,自己跑去偷学人家厉家的阵法,怎么弄得差点连小命都没了。不过要是没有这回事我都不知道,竟然还有连你都扛不住的毒……”
这会儿雪海看见公西麟忍着怒气实在忍得太辛苦,赶忙替他问下一个问题:“那为什么其他那些毒药会对他没有用啊?”
居不让终于收起玩笑的样子,意味莫名地看向公西麟:“如果不是后天练什么功夫,或是刻意培养的话,那就只剩下唯一的一种可能——胎毒!”
“胎毒?!”突然听到这么骇人的词,两个人都惊叫出声。顾名思义,胎毒就是说公西麟还没出世就在娘胎里中了毒!
“没错啊,而且肯定不止一种。看来,想你和你娘死的人还真不少啊……”居不让刚正经了一下,转脸就又摆出一副讨打样,“崔小子啊,你能长到这么大真是太不容易了,一定是经历过千难万险,历尽艰辛磨难才得以长大成人,还长的这么俊俏,天可怜见……”
一边的雪海和公西麟可没心思听他胡扯。公西麟双眉紧皱,眼中痛楚之情深重,怕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雪海心里便又对他的过去明了一分。他脸上那份愈加明显的哀伤之情,竟让雪海也觉得胸中酸涩。
药庐的竹舍后边,有一片桃花林,原本光秃的枝桠已经长出了饱满的花蕾,紧密地相依偎,就等着在暖风中携蕊互放。公西麟一大早就坐在桃树下,静静地出神。
半月下来,他身上的伤和毒已经完全好了,可是居不让说什么也不肯放他走,非要对着他做研究,时间长了,自己也觉得在这个清幽僻静的地方住的挺舒服,即使难免冷清,却也同样少了纷争。
可是住在这里的三个人,大多时候都各忙各的,这样的生活对于跑惯了江湖的公西麟来说,还是太无聊了。居不让只是偶尔心血来潮才会给雪海讲解药物医理,其他时间两个人都在自己看书或者配药,乐在其中。能把这么平淡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也真令人叹服。
虽然他有时也会故意找茬和居不让拌拌嘴,惹雪海发笑,可是居不让的话依然成了他心上的刺,无法释怀。
公西麟手里握着一个只有手掌大小的陶埙。它通体乌黑,金色藤蔓的花纹在埙体上蜿蜒伸展,将它整个包裹起来,神秘的泛着光。这个陶埙看起来很旧,埙孔四周都磨损的很厉害,一定是经常吹奏。抚摸着已经有些褪色的花纹,公西麟叹了口气,把埙放到嘴边,轻轻吹奏起来。
雪海本来在书阁里看书,忽然听到屋后传来悠扬的乐声,不禁放下书本,凝神细听。
那声音就像是风在山间哭诉,把呜咽之声哽在喉咙里,不敢放胆大哭,却又无法停止。颤抖的缠绵曲调,像一只手,迟疑着去触摸回忆上斑驳的伤口,生硬,又无比小心。聆听间,好像回到了久远的年代,风沙流转间,有一人泪眼婆娑,苍茫和寂寥卷起了她的发丝,她却嫣然一笑。仿佛这美丽的画面刺痛了不知歇脚、随风而逝的韶华,高低婉转处,尽是说不出的思念。
这一首旋律不甚复杂的埙曲,竟让许久不再想起高原的雪海,黯然神伤。
被埙声牵引着,雪海走到桃花园,坐到公西麟身边,任阳光在身上铺展开,暖意一下子流遍全身,也让心变得柔软起来。曲声让她有些心神恍惚,好像看到了枝上的花苞相继绽放,又迅速凋零。雪海情不自禁的起身想要去接住那些零落的花瓣,挥手展袖,竟变成了熟悉的舞蹈,一时间,仿佛回到了高原为谁而舞,翩跹如蝶。
“这首曲子叫什么?”一曲终了,雪海也收起回忆,恢复如常。
“没有名字,是我娘作的。”原来他吹这曲子是在思念母亲。
“那你娘一定很爱你爹。”雪海捧着一枝桃枝,指尖摩挲着花苞,似乎在催促它绽放。
“可是那个人让她苦等了一辈子,根本不值得她爱。”
雪海轻笑,笑他的幼稚:“如果你娘真的觉得你爹不值得爱的话就不会作这首曲子了,难道你没有感觉到曲中浓浓的情意吗?教教我吧,教我吹这首曲子。”
公西麟并不为这个要求感到惊讶,可是偏不想她那么快得逞:“你不是已经释怀过去了吗,还有什么可伤感的,非要学这首哀婉的曲子?”
“我也有珍贵的回忆和不想忘记的人啊,这和释怀不释怀可没什么关系,”雪海调皮地眨眨眼睛,“不要那么小气,这么好的曲子不能失传啊,对吧?”
于是堂堂八尺有余的大男人公西麟,禁不住雪海的软磨硬泡,当起了教埙师父,终于不再纠结于胎毒。
又过了几日,屋后的桃花悄悄盛开,满院的红粉中还有埙声起起落落。说来雪海还真是个值得收的徒弟,才短短三四天时间,就把那首埙曲吹得有模有样的,她在桃园中练习,公西麟就从旁指点。出奇的是,对音乐从来不感兴趣的居不让也出来凑热闹了,可是不久,就变成了雪海一个在吹埙,公西麟和居不让跑到一边去斗棋。
本来雪海烦恼总是吹不出那种意境,这会儿被两个人这样晾在一边,倒让她的精神放松下来,一时全神贯注,愁思翻涌,凄哀呜咽之声渐渐弥散开去。
正暗自神伤的雪海忽然被一阵吵闹声惊醒,居不让和公西麟不知道因为什么又吵了起来。
“老头儿,你就是输不起!”公西麟指着居不让,气得直瞪眼。
“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输赢啊!爷爷我是在教育你!”居不让也双手掐腰,前倾身子,朝他龇牙咧嘴。
“你个老不休,偷了我的棋子还理直气壮的啊!一大把年纪还老不正经的,欺负我一个小辈算什么本事啊?!”
“你哪只眼睛看见爷爷偷你东西了,小混球一点也不懂得尊重老人家!当心天打雷劈啊!”
“你这个老泼皮真阴险,欺负我打不过你是吧,好,今儿就让你看看小爷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来呀来呀,我看你这小泼皮是皮痒痒了,今儿就让我替你爹娘好好教训教训你!”
两人吵着吵着就开始掳袖子,俨然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雪海收起陶埙,摇头叹气,刚要开口劝架,就听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请问……”三个人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同时噤声,齐齐转头看过去,顿时气氛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