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十一)四叔上访

目录:飘舞的群山| 作者:茅箭刘| 类别:都市言情

    四叔第一次出了远门,并且一下子跑到了广场去了。

    到了广场,这就是经常在电视电影里看到的。他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他不由自主地对着那非常熟悉的城楼深深地鞠了一躬,这里是他心中的圣地,看着那些楼顶上飘扬的红旗,他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非常神圣的。整个广场人流如织,广场四周宽阔的道路车水马龙,难怪说这地方是国家的心脏,心脏是不能随便停止跳动的。这里的马路比那县城可宽多了,随便截一段也比县里乡里那些所谓的广场要宽敞得多。

    四叔想起了曾听孙小彦讲一位中学历史老师的故事,忽然诊出绝症,来日无多。历史老师震惊之余,取了全部存款,去了埃及,游历了罗马希腊,之后又游历了一些心仪之地,回到家里,发现自己还没病发,又去医院复诊。得到的消息是,上次是误诊,他还能好好地活下去。

    类似的故事,其实四叔以前也听过。要不是一次误诊,那位历史老师会一直没勇气去旅行,可能永远蜗居在家。

    此时四叔的这一趟远门还真得感谢自己儿子的丢失,即便四叔在心里没有这样想。但客观事实是这样。如果没有舒金事件,四叔即便再渴望到心仪之地游历一次,因为自己的生活轨迹并没有为他设计那样的一条线路,他这一辈子也不会逾矩而行。但就是因为这个突然发生地偶然事件,让四叔的人生阅历有了一些精彩,增添了一些生动。即便他也认为自己很努力,很主动地去拥抱自己心目中编织的那种世代延续的农家田园生活,可越往前走,四叔却发觉越跟不上自己心目那种生活的前进脚步,这也就给四叔本应平淡无奇的生活阅历,增添了更多的大起大落,和人生本来应有的挫折磨难填写的精彩。

    中学历史老师的故事的依据是每人会把自己平时压抑着没能实现的愿望,最后释放出来,是一种主观上的孤注一掷努力实现自己的美好愿望。但四叔的外出却透出一种生活的苍白与无奈。

    四叔的广场之行让他心境开阔,觉得自己还算这一生没有白活。

    四叔这美好的心境注定是维持不了长久的,因为他实在缺乏支撑那种美好心境的物质和思想基础。他心中的那份美好,就像一支盛开的昙花,很快就会消失,四叔的心境还会很快和他此时的生活一样恢复到他本应有的状态。就像一位公子哥在玩腻歪时突然觉悟,将不能再过轻浮的生活,应该实现一种有价值的人生,但很快这位公子哥就会故态复萌,照旧喝酒泡妞,跟以往并无两样。

    四叔是以一颗非常好奇的心在广场的四周转悠了一个上午,他想尽量忘掉一切地在那里静心闲逛。看到那些被大人带着的那些可爱的小孩,他就想到自己的儿子。现在四叔的整个世界里黯淡无光,暗影是如此地深厚,能寻见儿子就是他心中唯一的光源。四叔一想到儿子,他的心就揪得紧紧地。

    四叔到了一个机关的信访办,那里已经有很多人在那里排队等候。

    轮到四叔了,那里的工作人员非常客气地接待了四叔,四叔就把自己家庭情况报了一遍,最后工作人员问他究竟有什么问题需要解决,四叔说就是要让政府帮助找儿子。

    四叔在心里很感激这里的工作人员,认为这里的人待人热诚,确实把咱老百姓的事当回事。四叔想,这些人们也真不简单,他们每天要接待好多这样的麻烦事啊。不说全国一个乡镇来一个人,就是一个县一天只来一个人,他们每天就得接待好多人。你看人家这态度有多好,不嫌麻烦,没有一点官架子。不像乡镇领导那样,你给他打招呼,他就是从鼻孔里答应的那种。

    四叔心里乐滋滋的。这次来这里,路子是走对了,找到儿子舒金的事情应该还是有希望的。

    工作人员将四叔反应的情况登记后,告诉四叔可以回家里等候,这里会按照程序要求所在地进行认真处理。

    四叔再回到家里不到一周的时间,当地相关工作人员就通过村里找到了四叔,说县里已经成立舒金专案组,处理舒金丢失一事,县里的工作人员驻进了镇里,对所有线索又进行一一梳理。

    找到学校,学校说那天舒金根本就没来上学,并且舒金就根本没在学校注册登记。

    工作人员前往学校询问那个曾对孙小彦说她看到舒金的那位老师家属,但那位老人在上个月突发脑溢血去世了,这条线断了。

    工作人员询问那个小女孩,小女孩:“当时我说错了,我爸爸也说我说错了。”

    但工作人员很认真地把那个小女孩的爸爸请来单独询问,那小女孩的爸爸坚决否认自己看见了舒金。

    漫长的调查取证已经进行了一周时间了,事情还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一位工作人员有可能随便说说,这些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他提醒四叔去街上买点咸菜来下饭,四叔就将身上的五元钱买了几根火腿肠,那位工作人员看到四叔给他们买了火腿肠,挺有些难堪,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四叔还是把那几根火腿肠放到了那里。

    后来四叔对孙小彦说,那些工作人员抱怨在这里吃不好,睡不好的。四叔还说自己曾经给工作人员买过火腿肠的事情。孙小彦此时倒责怪起来,那食堂的饭菜一顿两顿一天两天还能对付,人家不管怎么说也是为咱们的事情在忙活,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在街上的馆子里请人家吃顿饭。“这样也太不近人情了,你不能让人家饿着肚子为你干事呀。”

    四叔说:“我给人家买几根火腿肠人家就推推阻阻的,我请人家吃饭人家能给我这个面子?再说我想请我也没有那么多现钱。”

    孙小彦:“你把人家当啥了,是你们家舒金,你到你家门前小店给他买一个火腿肠,他可以破涕为笑。”

    四叔:“你尽把人家都朝坏处想。”

    孙小彦:“你太不懂人情了,也太不近人情了,你说你请人家人家肯定不定给你面子。但关键是你请过人家没有,你就没请过,你怎么知道人家会拒绝?”

    四叔:“我自己没有恁大的面子,再说我也真的没钱!”

    孙小彦:“你为啥不说一声,你可以来我们这里借呀。”

    四叔:“……”

    太阳从四叔家背后的大山升起落下两个回合后,四叔有些惴惴地去询问那些工作人员,那些人们说这个事情我们只能依法调查,这事情我们至少现在没办法,当然我们肯定会密切关注一切关于舒金的所有的相关信息,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我们会立马通知你。

    四叔说:“我是个庄稼人,有些啥事情想不到,礼数不周到,还请领导多见谅包涵。”

    工作人员说:“我们办工作是凭良心的,你的家庭遭遇我们也很同情,我们已经尽了我们所有的努力,但确实至少现在还很难查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我们会继续努力查找线索,你还是回家先把自己的地种好,日子还是要过的。”

    四叔满怀的希望又一次落空了。

    四叔决定还是要出去找舒金,不能就这么把这事放下了。

    四叔这次是从下朝上找的,其实就是人们所说的不断逐级上访,他去找县里,县里说让他找镇里。他知道自己找镇里,根本没人搭理自己。他就去找市里,市里让他回去找县里。四叔知道找县里还是那句话,他想干脆这次去找一趟省里。

    在省城一条繁华的步行街,让四叔长眼的是,三百米长的“寻子图”长卷,在行人街展开,一个泪流满面的妇女胸前挂着印有很多小孩照片的广告板站在那里。而许多人在围观这位妇女,和这位妇女一样,还有许多怀着同样无奈心情的寻找丢失孩子的人们组成了寻子联盟,他们把丢失的儿童照片制作成一寻子长卷,希望好心的市民看到孩子的面容后可以提供线索。

    让四叔感动敬佩的是,这位妇女为了寻找被人拐走的八岁女儿,一年多来,她已经走遍全国多个省市。但让四叔同样遗憾的是,这位妇女和自己一样奔走寻觅一年多了,但至今依然没有女儿的任何消息。

    在省城里,四叔遇到了很多因一些事情不能得到合理处理,而不断上访的人们。这些人们积聚在一起,那天早晨四叔和那些人们一起各自做了牌子,在大街上,把写有自己各种内容的牌子和旗子举在手中,形成一个长条形的队伍,引得很多人围观。

    很快四叔和那些人们被一些车辆接走了,四叔这次回家没有偷扒火车,而是被县里派的专车接回来的。

    这下四叔在县里也成了挂了号的人物。

    县里通知镇上来领人,镇上又通知村里来领人,这次四叔的回家可以说一直有人陪同伴随。

    四叔在家里呆了第三天,县里就通知说邻省邻县抓获了一批拐卖妇女儿童的犯罪嫌疑人,那些犯罪嫌疑人提供了被他们拐卖的儿童的具体下落,现在邻县已经找回了十来个无人认领的小孩,请四叔去邻县机关看看是否有自己的孩子。

    四叔就立马去了邻县,邻县的工作人员很热情地开车把四叔带到那些无人认领的孩子们跟前,四叔在这些孩子中间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儿子舒金。四叔想孩子都丢有一年多了,孩子长得快,是不是孩子不认识爸爸了。四叔对那些人们说自己清楚地记得儿子舒金的屁股上有一块黑痣。那些人们就把所有男孩的裤子脱掉,让四叔一一查找,但没有一个孩子的屁股上有舒金的屁股上那样的黑痣。即便没有找到自己的儿子舒金,看着这些热情相帮的工作人员,四叔悲苦的心里还是毫无顾忌地泛滥起了一股感激之情。

    四叔一天不找到舒金,四叔的心一天就不会平静。

    四叔想到那次到了回来后,县里对自己事情还是很重视的,不过这时间一长,那些人们似乎也疲了,见到自己也不太那么热情了。他决定还是再到北京去一次,去北京确实管用,上面一重视,下面就会跟着重视起来的。

    不过这次四叔到北京不是很顺利,因为他还没走到那次去的地方,在路上,四叔就被人拦住了。来人说他是驻京办工作人员,要求他不能再往前走了,说一会有车来接四叔。四叔很纳闷,自己这趟出来,谁也没告诉,这些人们怎么知道的,还这么准确的这么及时地在这个地方将自己拦住。四叔在想自己肯定是被村里干部盯上了,不然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四叔和那两个不相识的人一起上车,车在一个地方停下。

    下车后四叔却发现这里危机四伏,除了从县里过来的工作人员,巷口还布设了两个便衣,来抓他的人终于现身了,他试图冲出去,路口也被封堵了。他落入一个早已布好的圈套中。

    四叔心里对自己这次一无所获非常不满,他决定再次北上。这次比上次更早就被人发现,又被带上一辆白色依维柯。

    在被送回家乡的路上,四叔甚至跟其中一个人聊得很熟,在车上,四叔问:“你们拉我去哪里?”

    对方回答:“上车就知道。”

    四叔大声抗议:“我有权利知道我上车后去哪里,你们不能这样,这是侵犯。”

    那两个人警告四叔:“你要安分一点!”

    越拉越远,一个多小时后,依维柯开到没有路标的地方。越走越远,这一带是破烂的工厂、仓库,高高低低的树林,冷寂得可怕。

    傍晚时,依维柯在一个写有“储备仓库”的楼房前停下,那是个破旧工厂,里面有两层楼,外面有四扇小铁门,红红的。

    四叔进去时,里面有约两百多号人。天冷,墙上挂着空调,很旧了,根本不顶暖,被子又臭又脏,但还是被大家争抢着。在这样一个漫长而难熬的冬夜,他们只有相互取暖。这让四叔备受屈辱,在里面毫无人的尊严可言。

    在依维柯所送达的仓库中,无不诠释着情境力量对个人行为的影响:高墙大院,封闭的空间,主管们身上穿着与警服相差无几的制服,只不过袖肩上面写着治安,胸前还有编号。大门唯一开启时,是依维柯押送着访民们进进出出的时候,这里的人们,冷漠地注视并随时训斥着畏畏缩缩的访民们。

    即便四叔始终提醒自己,他们这样做是非法的,他们是没有执法权的。但在被管理期间,四叔仍不由自主地以为自己是在监狱里服刑,而他发现,他的难友们则完全把自己当成触犯刑罚,在此受刑服役的人。那些身着保安服的人们,则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公权力的一方,手握执法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