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坦白
当卡罗尔把被击晕的嘉拉迪雅带到山下藏好并冒着倾盆大雨深一脚浅一脚跑回来后，她看着跪倒在地痛苦挣扎的哈尼雅半天说不出话。良久才轻轻走到哈尼雅身边，蹲下来紧紧抱住她。
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觉醒。虽然妖力有所波动却没有失去控制的迹象，然而正是因为如此，哈尼雅肩后突兀而出的、微微颤抖着的巨大银色单翼反而更是让人看的胆战心惊。
完全不懂得是什么状况，不知道要怎样处理，比起觉醒反而更是叫人觉得没有心理准备。
她感觉到哈尼雅的肩背在自己的手臂下剧烈地颤抖着，显然是痛楚到了极致，甚至忍不住用拳头狠狠往地上砸借以分散注意力。石块锋锐的棱角将手背上的皮划破了，血流得满手都是。
即使是在融合期间，哈尼雅所表现出来的状况也从来没有痛苦到这种表情扭曲的地步……这家伙，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别……别看我……”哈尼雅低低地喘息着，雨水混合着冰冷的汗珠沿着脸部线条涔涔而下，卡罗尔竟产生了一种她哭出来了的错觉，“……求求你了，卡罗尔……别看我……这么狼狈的样子……”
不是忍到了极点哈尼雅是怎样也说不出这样服软的话的。是真的很痛，像是每一条神经都正在被生生从肌体中抽离，无数沾染着毒液的荆棘在血管中飞速生长，将地狱的烈火刺绣般一寸寸刺进血骨，由内及外腐蚀着所有的肌理组织。这样令人疯狂的痛苦却没有如哈尼雅所愿的那样干脆直接将她折磨到昏迷过去一了百了，意识反而还是从未有过的清醒。
这么狼狈的样子居然被卡罗尔看到，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痉挛的手艰难地伸向大剑，拼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握在手心，却几乎是瞬间被卡罗尔死命按在地上。
“你她妈的！想要毁约吗？！”狠狠擦去满脸的雨和泪，要不是腾不出手来卡罗尔简直恨不得呼她两巴掌，“我管你狼狈不狼狈，还说什么我要是轻易死了会让你在别人面前感到困扰，你她妈的现在要干什么？！！想置我于何地啊？让别人指着我的脊梁骨说‘和她同室的那个家伙实力不济，才两年就挂掉了’吗？”
哈尼雅连想哭的心都有了，当下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跟卡罗尔解释，伸手握住肩上的翼骨，逆着关节生长的方向用力折下。只听“喀”的一声轻响，翼骨已然被折断，哈尼雅脸色惨白，一声不响地将它从自己背上撕了下来扔在地上，狠狠朝惊呆了的卡罗尔翻了个白眼，声音虚弱地说：“你都在瞎想些什么呀。帮倒忙真是行家里手，不把这玩意撕下来……我会活活痛死的！”
“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你吓死。”卡罗尔撕开哈尼雅的披风给她包扎，心有余悸之余忍不住狠狠数落了她一顿，“你就逞能去吧你，还好是我，换成别人非把你当觉醒者砍了不可。”
“是啊是啊，拜托你了呢。”虽然虚弱到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哈尼雅依然是笑眯眯的，“不知怎么回事脑子突然发热。也是啊，直接跑路就是了嘛，非要留下来自己找抽，算我活该吧。”
卡罗尔手上的动作丝毫未停，表情却有些黯淡。她懂得哈尼雅在想什么。艾丝提丽尔的话无疑真实到有些残酷，就像深深扎入手指的玫瑰的刺，令人恼恨却不得不承认它的存在。
扫了一眼扔在一旁的、闪着金属般的微光的银色羽翼，她叹息着，“也不过只是两年未见而已，你身上令人费解的地方倒是越来越多。”
哈尼雅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嘉拉迪雅怎样了？那家伙挺有心机的，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最好还是先瞒过她比较好。”
“嗯，放心好了，确认失去意识。你那一下子还真狠，一时半会儿醒不了。”肩膀上的创口已经包扎完毕，卡罗尔低下头继续撕布条，漫不经心地说，“是新开发出来的能力吗？真是有够疯狂的，保命可以，看这架势还是别滥用比较好。”
“滥用？呵……”哈尼雅苦笑，“卡罗尔，对于我来说……你是可以信任的吗？”
卡罗尔的动作僵了僵，面无表情地继续做着手中的事。
“哈尼雅，艾丝提丽尔一点儿也没说错。”良久，她冷冷道，“你这家伙再怎么被孤立都是自找的。”
“我现在有时候觉得连自己都不能信任了。”哈尼雅神色疲倦地抬头看着天空渐渐四散的乌云，“要是说了什么伤感情的话，我向你道歉，原谅我，卡罗尔。可是……”她停顿片刻，很艰难地组织着句子，“容我软弱一次吧，我已经不知道要怎样才好了……目前这种情况要是给组织发现了，我可不想被抓回去后给当作实验材料切开身体毫无尊严地死在手术台上。”
她垂下眼睛扯开腹部的紧身服，难堪地苦笑：“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你自己看好了。”
作为战士，腹部的伤疤是永恒的禁忌。那块融合了妖魔血肉的区域在伤口愈合后无一例外地变得如同被火焰灼烧过一般干枯萎缩，形成丑陋的、血肉模糊的一大片，很多战士以其为耻甚至都不愿让别人看到。所以当哈尼雅扯开衣服时，卡罗尔第一反应就是调转视线。
但是在看清楚以后，她没办法再转动眼睛了。
那片紫黑色的伤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大的创面，几乎覆盖了整个腰腹。数道裂痕藤蔓般从创面边缘延伸，深深分割着光滑的肌肤。创面依然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停腐烂着，带着深蓝色金属光泽的液体充盈其间，与白皙的肌肤两相对比更是触目惊心。
卡罗尔倒抽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注视着眼前一脸惨淡的好友：“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报应。”哈尼雅淡淡地说。
在仅有的两个关系算得上是至交的同期中，如果说迪妮莎同时兼得了哈尼雅发自内心的敬重和“唯一可以毫无顾忌地与之边打架边贫嘴的人”这种定位，那么卡罗尔就是哈尼雅唯一愿意在她面前展示自己脆弱无助的一面的人。倒不是卡罗尔能够帮她解决什么事，而是不管哈尼雅唠叨些什么她都是很认真地听着。对于战士来说，有个可以说知心话的朋友已经是相当幸运的事了。
“不是刻意想隐瞒你，这件事我也是不久前才多多少少弄清楚一点。”沐浴在卡罗尔想杀人的目光下哈尼雅也感到有点怕怕，急忙解释，“我全招了就是――别这样看着我！”
你不觉得奇怪吗，那么多人成了战士，凭什么轻轻松松就能控制住自己的妖力这个大馅饼就偏偏落到了我的头上？运气？我不信任那玩意儿，也不认为我和它能够有多少交集――连迪妮莎那个表面上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家伙都是一样，虽然天赋远在我之上，但人家同样是拼了命训练才得到‘天才训练生’的荣誉。所以说，只要进了组织的大门，是根本不能心存侥幸的。
你别看所谓妖力物质化看上去很拉风。刚刚正式成为战士时我也因为它而狂妄得跟什么似的，都知道没有白吃的午餐，但谁会想到这个该死的能力居然还能导致这样变态的后遗症呢。
我的体质和你们不大一样，虽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与你们比起来与妖魔血肉之间的互斥性更大。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换句话说，我从来就没有融合完毕，严格意义上来说甚至根本不是标准的半人半妖，可是我居然没有在融合期间死掉，这倒真是奇迹。既然没办法完全与之融合，那么干脆就利用这种‘排斥’好了，这就是我为什么能够几近‘完美’地‘控制’自己的妖力的原因――几乎不会受到它的影响还怕什么啊。只要没超过临界点，回复过来对于我来说实在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这种情况是从几个月前开始的。刚开始只是青了几处，随着我一次次使用妖力就渐渐地就恶化成了这个样子，血管被腐蚀，原本还算健康的肌体被感染，在每次大量消耗妖力后更是惨不忍睹，而这种被‘污染’的妖力冲出体外形成类似觉醒者肢体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出现。我已经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常手段去尽量瞒过阿里斯那个黑,鬼了。要不是妖力本身具有对身体的修复能力，我现在怕是……早就成了一具骨架。
卡罗尔……我正在腐烂啊。我正在如活尸一般眼睁睁看着自己腐烂啊。你倒是跟我说说看，如果不是你亲眼看到，我要怎样才能对你说出口？而身为当事人的我都拿不出什么好办法，你又能为此做些什么呢？
―――哈尼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