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风吹得芦苇飒飒摇动,顾云臻立于长风之中,盯着罗震,沉声道:“罗副舵主,我不问你为何从军粮署的一名普通军曹忽然变成了漕帮的副舵主,你混入军粮署,必有别有目的。只是关于顾三叔的事情,我想请你给我一句交待。”
罗震面露遗憾惋惜之色,叹道:“天有不测风云,顾三郎不幸以身殉难,我们漕帮上下也同感哀痛,但逝者已矣,小侯爷就不必太过悲伤了。”
“是吗?”顾云臻冷笑道:“那在渭州码头换下来后不翼而飞的那一船粮食,又作何解释?”
罗震哈哈一笑:“小侯爷,不是您吩咐我们将那一船粮食在渭州码头卸下来的吗?您还说让我们装一船石头上路,在老虎滩附近装作翻了船,然后那一船粮食您和漕帮一人一半,这不都是您吩咐的吗?”
顾云臻点头道:“不错,这确是我吩咐的,可是——”他眼中忽然有了凌厉的光芒,“我只问你,为何顾三叔会在船上?”
罗震有恃无恐,笑声传出芦苇荡外,惊飞远处的水鸟,“不错,小侯爷,是我把顾三这个呆子哄上了船。可是,你就算知道了真相又怎样?你倒是去举告啊!顾三已死在翻船事故之中,那船军粮也早已运回江南了。谁会相信你说的话?如果你敢力证整件事情只是你为了引蛇出洞而策划的一个圈套,那也就是你亲手害死了顾三爷!这个罪名你担待得起吗?”
“……你!当日也是你给我出的主意,让我假装和漕帮合作,说什么只要漕帮继续翻船,我们便可以将他们在渭州码头卸粮食的事情兜出来,到时人赃并获,就可将漕帮一网打尽……却没想到……原来如此!”顾云臻咬紧牙关,痛悔不已。
罗震笑得越发得意:“这就叫做将计就计。小侯爷,你还太嫩了一些。如果换作纪阳侯来办这事,那还差不多,但你嘛,还是乖乖呆在自己的窝里,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吧!以后,漕帮的事情你别再插手,否则,别怪咱们心狠,把你害死顾三的事情也兜出来!”
顾云臻抬起头来,仰望头顶夜空,将热泪和眼中的痛意皆咽回心底,等他再看向罗震时已神色如常,只轻轻一点头:“很好,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他转过身大步而去。罗震看着他的背影,唇角的笑意逐渐淡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
顾云臻自芦苇荡中走出来,走到齐三面前,忽然单膝跪地,哽咽道:“多谢三叔指点迷津。”
齐三叹道:“你现在可明白,有些事是你的错,但有些事又绝不是你的错,你万不可因为别人的错便将罪责都揽在自己的身上,更不可因此自暴自弃,让冤死之亲人不得瞑目。”
顾云臻点头道:“侄儿明白。”
“那你现在可要找罗震报仇?”
顾云臻沉默片刻,缓缓道:“我顾云臻对天发誓,他日便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将罗震绳之以法,以慰顾三叔在天之灵!但今夜是丐漕两帮决战,一切都听从您的指令!”
齐三点点头,旋即大声喝道:“那我现在问你,你可已想明白?可愿遵守你我之间的约定?!”
顾云臻“嘭嘭嘭”叩了三个响头,朗声道:“师父!”
这一声“师父”震惊了在场的数千人,齐三高举起手中信杖,大声道:“丐帮弟子听着!今日我齐三收顾云臻为徒,我与他之间只有授艺之恩,师徒之义,他并不入我丐帮,也不会继承丐帮衣钵。今日小徒顾云臻便要为我讨个公道,请漕帮周帮主赐教!”
丐帮帮众一阵欢呼,尤其一众袋长老听得顾云臻并不干涉丐帮事务,都松了一口气。
齐三转向黑了脸的周昆仑,道:“周帮主,贵帮偷袭在先,现在我命我刚入门的弟子前来向周帮主讨教几招,不过份吧?”
周昆仑心中恨极,他多年不曾与人交手,此番敢出来与齐三决战,正是听说齐三受了重伤,所以才有恃无恐,却没料到齐三忽然来了这一招。他冷冷一笑,道:“齐帮主,依照咱们江湖规矩,下了生死战书,若要命弟子代为出战,需得受三刀六洞之苦,且在决战未分胜负之前,不得拔刀疗伤。”
齐三仰天一笑,声极豪迈。笑声未了,他倏地拔刀,青光一闪,一线血光飞溅,刀锋已脆生生刺入他的左臂。殷红的血迹如同蜿曲的小蛇,自刃口处慢慢地流淌下来。
芦苇荡边一时沉默得像是一片死海,丐帮弟子和漕众都默默地看着,没有人发出一点声息。
齐三又拔出了另一把刀,笑道:“周帮主,若是小徒顾云臻输了,我齐三以项上人头相送,并下令丐帮弟子从此见到漕帮之人便绕路走,决不再插手贵帮码头之事;但若周帮主输了呢?”
周昆仑一阵踌躇。他在位日久,已享惯了荣华富贵的生活,若是一招不慎败在这毛头小子手中,难道真要舍弃一切吗?
齐三左腕一挥,“噗”地一声响,刀刃没入他的右臂,他又是一阵大笑:“周帮主且放宽心,齐某要你的人头也没有什么用,码头嘛,我们只要直隶三省的。但我丐帮有三位长老死在贵帮的偷袭之下,这笔帐若不讨回来,齐某实是愧对丐帮弟子。如果周帮主输了,我丐帮除了直隶三省的码头外,只要贵帮九舵舵主中三个人的性命。至于是哪三个人,由贵帮自行决定!”
周昆仑身后的舵主们齐齐变色。周昆仑心中不寒而栗,暗叹齐三好辣的手段,只是当此形势,骑虎难下,他已无法说出一个不字。
齐三又猛地往左臂上插了一把刀,对身上不住渗出的鲜血视若无睹,转头看向顾云臻,道:“去吧,记住我教你的打狗棒法,将它与你顾家枪法一起灵活运用,随机应变,一定不会输给他的。”
顾云臻向齐三叩了一个头,站了起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握上丈二长枪,走到芦苇荡前。夜风将他的衣衫吹得飒飒而响,他一点点握紧掌心银枪,缓缓起手,神情冷静,沉声道:“周帮主,请!”
芦苇荡前,肃杀之意瞬间弥开。
※※※
天入深秋,云收雨霁,秋鹊噪晴,满城金菊飘香,赏梅阁外种着的一垄绿菊也竞相开放。静若极喜欢这一垄绿菊,日日跑到赏梅阁来与其华嬉闹。顾宣这日回得早,闲极无聊,便教静若下棋。
其华没学过下棋,在一旁看得入了神,顾宣索性让她与静若对弈。两个人辈份虽差了数辈,但都有着初学者的毛病,水准相当,又寸土必争,一般的聪慧刁蛮,悔棋悔得丫环们都看不下去,站到屋子外笑。
这一局,静若的车就要被其华的过河卒吃掉,她急得抓耳挠腮。顾夫人身前的小丫环鹦鹉忽跑了进来,满面喜色地大叫道:“小侯爷回来了!小侯爷回来了!”
其华手一颤,回头看向顾宣。静若趁机将车偷偷往旁边挪了一个位,顾宣已站起来,道:“死小子终于回来了,去瞧瞧。”抱起静若便往外走。
静若得意地看着棋盘,却装作一副悻悻的样子对其华道:“咱们回来继续下。”
其华心中高兴,脚步十分轻快,飘飘然道:“回来再下,杀你个片甲不留。”
顾宣瞄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很高兴吗?”其华抑制住唇边就要往外倾泄而出的笑容,淡淡回道:“我赢了这一局,自然高兴。”
静若哼了一声,道:“五舅奶奶羞羞羞,吹牛皮,还没赢呢,就说自己赢了。”她抱着顾宣的脖子,道:“五舅爷爷快点走,大舅奶奶肯定晕倒了。”停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奶奶肯定在打小表叔。”
众人被她的话逗得大笑,顾宣捏了捏她的鼻子:“你个方半仙!”
“方半仙”料事如神,瑞雪堂里,顾夫人晕倒在椅中,一堆丫环婆子围着擦清凉油、掐虎口人中。顾大姑倒是已经丢了笤帚,正在抱着顾云臻大哭:“你个死小子!你死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你是你娘的心头肉,命根子!你若有个好歹,让你娘可怎么活啊?!”
顾云臻跪行到顾夫人身前,握住她冰冷的手,哽咽唤道:“娘,孩儿不孝……”
顾夫人悠悠醒转,抱着他再也不肯放手,像是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嘴中只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顾云臻依着她,待她抹了泪平定情绪,才整整衣衫,以大礼向顾宣跪下叩头:“侄儿不孝,令您担忧,还请您原谅。”
顾宣叹道:“起来吧,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请我原谅。”
顾云臻道:“不敢。”他站了起来,目光掠过一边的其华,沉默片刻,大大方方地揖了一礼,道:“侄儿不在家,全赖婶娘照顾我娘,多谢婶娘。”
这是他第一次平静地唤出一声“婶娘”,也是他第一次这般坦然地看着她,其华心中不由一痛。
——他终于放下了。
可见到他平安归来的欣喜终胜过了心中的伤楚,她含着笑,轻声道:“大侄子不必多礼,这是我应该做的。”
“云臻啊,你这段时间到底去了哪里?可瘦多了。”顾大姑拉着顾云臻的手,关切问道。
顾云臻不出声,许久,才轻声道:“我去爹的灵前悔过。”说罢挣脱顾大姑的手,转身踏出门槛,往祠堂方向走去。
顾大姑疑道:“这孩子,怎么了?”
她愣愣地望着顾云臻的背影,忽然间发现,这个侄儿,容貌身形都还像以前那个柔善纯厚的少年,但举手投足间,已依稀有了几分大弟当年的风采。
※※※
青烟袅袅中,顾云臻默默地将顾三的牌位放在顾显的牌位旁,再退后几步,跪下来,叩了三个头。
他跪在蒲团上,抬头看着满堂牌位,眼眶渐红,却一直沉默着。
顾宣慢慢地踱进来,凝望着顾三的牌位,默然良久,叹道:“我西路军十八儿郎,又少了一位。”
顾云臻鼻中酸楚,低声道:“都是我的错。”
“错在何处?”
“轻信奸人,贪功冒进,行事不周,害得三叔惨死。”顾云臻再也无法控制满心的痛悔,跪行至顾宣身前,将事情一一细述,说罢,低声道:“小叔叔,您说得对,我不配穿那身衣服。是我不辨奸忠,害死了三叔,却无法替他报仇;我犯下了滔天大错,却无法以身赎罪。我……”
顾宣始终望着神台上的牌位,默默地听着,不发一语。夕阳从祠堂外照进来,投在他的身上,他一动不动,就似一尊淡金色的雕像。
顾云臻又叩首道:“侄儿未经您的允许,擅自拜齐三叔为师,还请您原谅。”
顾宣淡淡地问道:“为何不杀了罗震?”
“侄儿若是杀了他,便没有资格代齐三叔向周昆仑挑战。”
“你既胜了,又为何不杀周昆仑?”
顾云臻叩首道:“齐三叔说,如果杀了周昆仑,漕帮必定会把这笔帐记在丐帮身上,举帮复仇。丐漕两帮多年来械斗已经死了不少人,他不想无止境地纠缠下去。只要漕帮三位舵主的性命,是将火往漕帮内部烧,漕帮必起内讧,丐帮弟子便能有一段太平日子,也可趁机抢夺码头。我也仔细想过了,朝廷要想收服漕帮,单靠沉没军粮之事问罪或者杀掉其帮主,并非上策。漕运终究还是要靠漕帮之人,莫若放周昆仑一命,只要其交出直隶三省的码头及手下三位舵主的人头,挑起漕帮内讧,朝廷再派人潜入漕帮,趁机离间分化,各个击破,这样,才有可能慢慢地解决漕帮的问题。”
顾宣低头看着他,良久,缓缓道:“只是这样一来,你顾三叔仍是死得不明不白,而你在短期之内也无法将罗震绳之以法。”
顾云臻默然良久,轻声道:“一切应以大局为重。侄儿已对天发誓,他日纵是追至天涯海角,也要将罗震擒回来,将他绳之以法,以慰三叔在天之灵。到那时,侄儿自会去大理寺请罪。”
顾宣叹了声:“那你明日入宫,向圣上先请‘擅离职守,结交江湖匪类’的罪吧。这件事,圣上是喜是怒,是赏是罚,我也无法预料。”
“侄儿明白。”顾云臻道,“一切责罚,侄儿都甘心承受。”
顾宣的目光在他身上凝注良久,点了点头,“这件事,你做得不错,起来吧。”
他话语极平淡,但这是顾云臻第一次听到他肯定自己,不禁心窝一热,险些哽咽落泪。他站了起来,热切的目光看向顾宣,顾宣却已缓缓上前几步,点燃三炷香,向着顾三的牌位轻轻拜下。
夕阳终于彻底落下去了,祠堂内一片沉沉的昏暗。顾宣仰头望向顾显的牌位,双眸之中流露出一丝平日在他眼中看不到的柔和和眷恋。顾云臻呆呆地看着,忽然觉得这一霎那,自己与小叔叔之间,仿佛有了一种隐秘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心意相通。
受人蒙骗、累得亲人惨死的痛苦;忍辱负重、顾全大局的挣扎,两代顾家男儿的命运,竟是如此惊人的相似。
顾宣转身往外走,顾云臻才从内心的波涛汹涌中惊觉过来,他脱口唤道:“小叔叔。”
“嗯?”顾宣在门槛前停住脚步。
不知为何,这一刻,顾云臻忽然很想和他在一起多呆一会,便道:“小叔叔,您很久没有教我练过枪法了。”他追上几步,道:“侄儿记得您以前说过,顾家还有一套枪法,等合适的时候,您会教给我。”
顾宣回过头来,凝望着他,淡淡道:“你真的想学?”
“嗯。”顾云臻连忙点头。
顾宣沉默片刻,道:“那好,换了衣服,到练武堂来吧。”
※※※
顾家世代武爵,练武堂是整座府邸中修得最气派的。五开的格局,足够枪戟棍杵等长兵器挥洒自如;沉香木匾上斗大的“武德堂”三字,均用泥金描就;粗大的楠木柱子,上面留着无数枪尖撸出的痕迹;地面铺着一色的坚硬青石,被多年来顾家子弟的踩踏磨出了淡淡的光采。
小厮们将四壁的巨烛点燃后便退了出去。顾宣一袭黑色劲装,走到兵器架前,握起了一杆银色长枪,用红缎轻轻擦过雪亮的枪刃,抬头对顾云臻道:“你也选一杆枪吧。”
顾云臻只当他要与自己对练,忙挑了一杆黑色龙纹八尺长枪,走到顾宣对面。顾宣却道:“你站到我身前来。”
顾云臻不明就里,只得又站到他身前一尺处。顾宣缓缓举枪,吸了一口长气,喝道:“出!”
这一声“出”,顾云臻自小到大不知听过了多少回,他再无迟疑,张臂出枪一击,红缨如蛇,直刺前方。
他枪尖方出,听得身后风声凛冽随来,待他一击而回,只见顾宣手中长枪自他身边凌厉而出,声如雷霆。这一招,竟将他一枪收势后的细微破绽,补了个严严实实。
顾云臻心中惊讶,手中不停,学过的枪法如行云流水般使了出来。或劈或刺,忽扣忽点,缠带锁扣,红缨翻飞,寒光点点。练得无比醇熟的“顾家枪法”,在今夜纵横使来,酣畅淋漓。
然而令他大为惊讶的是,不管他招式如何凌厉变幻,顾宣始终紧随在他身后。黑枪劈时银枪扣,黑枪缠时银枪刺,与他配合得天衣无缝,又将他招式衔接之间的小小破绽及时补上,令他再也不必担心防守,只须心无旁鹜地出击。双枪合璧,竟令他学过的“顾家枪法”威力增了数倍。
练武堂中,两道黑色身影如影随形,两杆长枪似双龙捣水,寒光点点若雨打梨花,劲气激得四壁的巨烛摇摇欲灭。
顾云臻越练越是惊喜,胸膛中也有一股真气丰沛充盈,直至最后一式,他倒拖枪尖往回走,走出几步,大喝一声,腰身劲扭,力贯双臂,使出回马枪,直刺厅中的楠木柱子。顾宣恰如此时跃到,雪亮枪尖同时刺出,只听“噗”地一声,两杆长枪同时深深刺入楠木大柱!
木屑横飞中,二人同时松开手中枪杆,缓缓地站直身躯,许久,犹听到枪身“嗡嗡”的轻颤声。
顾云臻大喜道:“小叔叔,这套双枪合璧太棒了!”
顾宣看着楠木柱子上的两杆长枪,淡淡道:“是吗?”
“小叔叔,您赶紧教我吧。”顾云臻心痒难熬。顾宣却慢条斯理地走到柱子前,将那杆银枪抽出来,道:“教了你也没用,天祖有训,这套枪法,我顾家子孙不得使用。”
“为什么?!”顾云臻讶然问道。
顾宣转过身来看着他,道:“我顾氏祖籍河套,当年是两兄弟驰骋沙场,所向无敌,这个,你知道吧?”
“是。”顾云臻垂手答道:“太宗皇帝西征时,烈祖和叔祖两人因为是否投诚而起了争执,烈祖为了西疆的长治安宁,决定向太宗皇帝投诚,休止干戈。这位叔祖却因为感念前番王的救命之恩,不肯向太宗皇帝投诚,与烈祖决裂,一怒之下带着家人回了河套,与我们这一支再无往来。太宗皇帝得知后,下旨将叔祖这一支贬为贱民,子孙后代不得从军、不得取官进仕。”
顾宣叹道:“是啊,我京城顾氏与河套顾氏也因为这个原因,上百年来再无来往,这件事,始终是天祖的心头遗憾。方才我使的这套枪法,便是当年那位叔祖所使的。天祖尊重兄弟,不许我京城顾氏子孙再使这一套枪法,但临终之时,他犹望着河套方向叹息:若有一日,能重见双枪合璧、兄弟归心,则他在九泉之下亦能瞑目!”
顾云臻沮丧地叹了口气,道:“真是可惜了这套好枪法。河套顾氏那一支世代贬为贱民,只怕这套枪法早已失传了。”
“我今天,不是想教你这套枪法。”顾宣淡淡道,他将左手从身后伸出来,掌心中赫然握着半截黑色丝带。
顾云臻连忙低头,这才见自己练武服的腰间丝带不知何时断了一截,想是在练枪时,被顾宣的枪刃挑走了半截,但自己却毫无知觉。
他不由赧然,顾宣看着他,神情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冷,道:“你刚刚因为轻信奸人而吃了大亏,怎么就不能长长记性?!决战时将腰身空门全部暴露,如果我是你的对手,岂不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取了你的性命?”
顾云臻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垂下头。忽而他又抬起头望着顾宣,眼神澄澈:“小叔叔,您这话,恕我不能同意。”
“哦?”顾宣微讶。
顾云臻直视着他的目光,道:“这套枪法,本就是兄弟同使。兄弟齐心,才能其利断金。正是因为信任您,我才将腰身空门暴露,全力进攻。若是连自己的至亲至爱之人都要防着,那还怎么纵横沙场,天下无敌?!”
顾宣眉峰微微一动,看着顾云臻的眼神中逐渐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他沉默片刻,走到兵器架前,将那杆银枪轻轻地放回原处。
“我……”他没有转身,轻抚着架子上的长枪,缓缓道:“没有什么可以再教给你的了。”
说罢,他不再看顾云臻,大步走出了练武堂,颀长的身影很快便被夜色所吞没。
顾云臻将那杆黑色长枪放回兵器架上,看着架上的两杆长枪,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默立良久,慢慢地踱出了练武堂。
夜风拂面,他抬起头来,练武堂外插着的紫色旗帜正向着西方猎猎而舞。
起东风了。